毖后,治病救人嘛,只要沈其愚改过自新,皇上不会揪他这个小辫子。皇上恨的是他贪念甚盛,为了不足万两白银,竟敢坏朝廷抡才大典。当然,挟怨报复,几使会元落第,足见其小人心性,没有为朝廷简拔贤才之心。是以,下官附议。” 杨乔然紧接着说道。 吴炳又看向其他人,瞿式耜因事涉其中,不好发表见解,陈子壮、黄宗羲皆点头,表示附议,唯独陈邦彦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陈大人,你有何高见?”吴炳问道。 “下官哪有什么高见?不过,下官以为,皇上非常重视此次会试,断不会令此类科场舞弊事件再次发生。正应了惩前毖后这句话,皇上一定会加重惩罚,令后来者望而生畏,不敢重蹈沈某人覆辙。”陈邦彦答道。 众人闻言一愣,再想到皇上竟然于不知不觉间洞察沈其愚舞弊行为,肯定早有布置,否则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皇上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他一定会借此案大做章,给永历朝之后的科考做一个强有力的警示。 所以,皇上一定不会按什么“刑不上大夫”的约定俗成来办,更不会在乎什么“恩自上出”,而是以“雷霆之怒”给后世科考树立一个“清明”之风。 如此说起来,过去那些考场中的龌龊小伎俩,可以休矣! “皇上太精明了,简直容不得半点糊弄啊。” 吴炳想到这里,汗都下来了。
第九十九章 不看眼色的吕大器
吴炳之所以再次吓出一身汗,是因为心虚。 被皇上点为主考官,吴炳自是非常欣喜。 三百九十五名贡生,如不出意外,殿试之后就是三百九十名进士,作为这些人的“座师”,可以想见,这是一股非常大的政治力量。 师生、同年之间互相提携,互相帮衬,互为奥援,这是官场上最常见的现象。 可以想见,自己在拥有了这股力量之后,将是朝中皇帝之下第一人,再也不会有人与己抗衡。 所以,皇上任命的主考,一般都是最为信任的大臣。 就凭这一点,不能不令他高兴。 不但作为主考的他非常高兴,作为副主考的王夫之还有十八房考官皆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吴炳、王夫之是所有这些人的“座师”,十八房考官则是同房考生的“房师”,与本房录取考生亦是有师生之义的。 因这个缘故,在拟定取中名单时,主考官一般是照顾到所有十八房考官,基本各房取中的名单不相上下。 这也是历来科考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如此一来,取士未免有失公允,自会有沧海遗珠之憾。 “沈其愚一案说明,贡院之中肯定有皇上耳目往外传递消息。但不知皇上有没有注意到此中机窍?会不会降罪于我呢?” 想到此,吴炳满心欢喜顿时化为满满的担心。 带着这种担心,吴炳怀揣着马吉翔的折子,与内阁所以大学士一同上殿面君。 “陛下,臣忝为主考,竟出了沈其愚科场舞弊一案,有负圣恩,伏请陛下降罪。” 吴炳将马吉翔的折子递上去,伏地叩首请罪。 “平身吧。各人的罪各人领,沈其愚是沈其愚,你是你,朕素来没有株连他人的习惯。”朱由榔一边看折子,一边对吴炳说道。 “谢陛下不罪之恩。”吴炳磕个头站了起来。 “能想到用这么雅的方式作弊,沈其愚也算是有才之人,呵呵。”朱由榔看完折子,笑了笑,评道:“只不过,他这是小人之才,小人之才愈高,于国于民造成的危害也就愈烈。所以,自古以来取士用人,皆以德才兼备为准,且德必在才之先,未有只强调才学而忽略品德者。” 说到这里,朱由榔面色一整,眼光一凛:“既然众位爱卿皆以为沈其愚之罪当处以极刑,那就依众卿之意,沈其愚及誊录官、糊名官皆施以大辟之刑,三日后问斩,以平天下士子之怒。三名贿考生员除籍,发往左路军中效力。” 一闻此言,旁人倒没啥,吕大器则是后悔急了。 他没想到皇上没有施恩,反而“从善如流”,来了个“顺水推舟”。 这样一来,自己是最先提议者,那可就做了恶人了。 “陛下,臣有异议。沈其愚毕竟是读书人,可否稍留体面?”吕大器没及细想,连忙出班奏道。 他也是昏了头了,急于挽回,避免此事传出去在朝臣中留下不好印象,他却忘了,大辟之议是他首倡,此际再第一个提出反对,朱由榔会作何想? “哦?俨若,大辟之刑不是你们内阁共议?”朱由榔诧异地问道。 “回陛下,是,是共议,亦是臣首倡之议。”吕大器被朱由榔一问,登时觉得不妥了,但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认了下来。 “昏聩!” 果然,朱由榔闻言大怒,一拍御案,厉声怒斥。 吕大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大臣也不敢再站着了,慌忙跪倒在地。 皇上可是很少如此发作的,没想到吕大器上来就触了霉头。 “吕俨若真是昏了头了,你这是何意?欲施恩于沈某人么?置陛下何地?”与吕大器相善的杨乔然心里暗暗替他着急。 “既是首倡,为何如今又推翻自己的想法?哦,是了。前番首倡大辟,定是想卖好于可先、起田,而在朕面前反对,又起了结恩于沈某人之心,是不是?行啊,很不错啊,打的算盘好精明啊,左右逢源,四处市恩,没想到你吕大学士还是如此八面玲珑之辈啊。” 朱由榔咬着细碎的白牙,说出来的话冷嘲热讽,刻薄得跟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剜着吕大器的心。 自己挖了坑自己跳下去,吕大器被朱由榔一番诛心之问怼得一句话也辨不出。 他跪在地上,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光:“太蠢了!” “你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朕并不反感。只是,你的事君之诚呢?何在!” “给读书人留体面?好一副为天下读书人张目的嘴脸啊。只不过,朕看着你这副嘴脸是伪善!他沈其愚不给朕脸面,朕会给他脸面?!此次恩科乃朕即位以来第一次取士,就发生了科场舞弊之丑事,朕若不行雷霆手段,以后科举会成什么风气?你作为内阁大学士难道会想不到这一层?难道只想到如何市恩于沈其愚和天下士子?” 朱由榔被吕大器勾起来的气,一时之间平息不下,数落起来没完没了。 “臣知罪矣,请陛下责罚。”吕大器向来耿介,以敢言著称。只不过,这回的错被皇上抓了个正着,他是一句也无从辨起,只好连连请罪。 几位大学士都是从龙老臣,都知晓皇上的性子,那是怒起来不管不顾的,深怕他一怒之下革了吕大器的职。 吴炳是深知其中缘故的:“其实论起来,先是皇上不按套路行事,才发生了吕俨若急于洗白自己之事。若是皇上有施恩之心,吕俨若有了台阶可下,也断不会做出此等事。” 见皇上说得有些口渴,接过杨爱奉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润喉,慌忙磕头求情:“陛下请息雷霆之怒,请听臣下一言。臣以为吕大人向来忠君勤勉,未有过失,此次虽有失言,但其心未必不正,还请陛下明察。” “请陛下明察!” 吴炳说完,其他人等也都齐声为吕大器求情。 “哼!若非念尔素来忠勉,朕岂能轻饶!”朱由榔骂了一阵,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见众臣子都为他求情,也就顺水推舟,把板子高高举起来。
第一百章 帝王心术
“吕大器事君不诚,本当革职拿问,念你素来忠勉,薄有微劳,朕就不深究了。不过,有过不罚则有失公允,着罚俸半年,以儆效尤。”朱由榔道。 板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发那么大的火,最后只给了一个“罚俸”的处分,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谢陛下隆恩。”吕大器也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连忙叩头谢恩。 “科场舞弊案就依前议,三日后行刑。此事就交与刑部,吕大器监斩!七月初八殿试,除瞿式耜外,其余内阁大学士及王夫之、顾炎武、归庄、李颙为读卷大臣,吴炳抓总。跪安吧。”朱由榔说完,一挥手,令大家散去。 待大臣们都走了,朱由榔坐在那里想了想,还是有些生气,对杨爱道“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遵旨!”杨爱很是高兴地应道。 她知道皇上心里还是不痛快,这是去花园散散心。皇上能在不开心的时候想到自己,她自是十分高兴。 …… 朱由榔今日发作吕大器,颇有些借题发挥之意。 吴炳、吕大器、杨乔然等人都是史上有名的忠臣,但这三人为守的保守派,心里极不赞成朱由榔大幅度甚至是颠覆性的改革,认为还是应该敬天法祖,而不是重新开辟另一条路子。 若不是朱由榔每次在吴炳等人看来异想天开似的改革都能取得好的成效,他们这股子保守势力指定会跳出来搞事。 另外,吕大器最近时常散布“圣上当垂拱而治”的言论,直接向皇权发出了挑战的信号。 对于这一点,朱由榔是有所理解的。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文官集团用了一百多年的功夫,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把“皇权”关进了笼子。 皇帝别说再带着军队出城去溜达了,就连立储、立废后这本属于职权范围内的事,皇帝也难以施展开手脚,以至于到最后,皇帝就像被困在网里的蜘蛛一样,只能迁就文官们的意志去做事,像太祖、成祖那样的强势皇帝,基本上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皇帝们不是没有挣扎过,就如万历皇帝,为个立储的事,跟文官集团斗了二十多年,互不相让,结果弄得朝政乱七八糟,国力江河日下,这才有了匪患不断,给了女真人逐渐发展壮大的机会,最后差点丢了江山。若不是朱由榔的横空出世,如今的大明朝,也只剩下等死的份了。 正是由于朱由榔的英明果敢,大权独揽,这才让大明朝逐渐起死回生,中兴之日指日可待。 如此大好形势之下,吴炳、吕大器、杨乔然为首的旧式文官保守集团,开始意识到皇权对文官集团的绝对压制,以至于对皇权的牵制和平衡逐渐失去作用。 他们不甘心,所以才散播什么“垂拱而治”的论调。 垂拱而治,说白了就是皇帝啥事也别干,只负责任命大臣,而把治理国家的权力下放,让文臣们放手去做。 看上去,垂拱而治跟后世的“君主立宪制”差不多。 这种治理体制是朱由榔完全不能同意的。 他百年之后社会会发展成啥样,他不敢说,但最起码有他在,就不会允许这种权力体制出现。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因为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历史的发展和走向,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在大事上反应上,更能体现出优势来。 当然,若是他的子孙之中出现一个像英宗朱祁镇那样的昏君,也极有可能把国家带入灭亡的深渊。 所以,他要做的是如何选好接班人,如何在接班人的选拔上,形成一个更有利于国家发展的制度,而绝不是什么立嫡立长,而是“立贤”。 当然,这个制度的形成,一定还要跟大臣们进行一番斗争。 但,他一定会坚持这样做下去,只有把这种制度立起来,才能保证后世子孙的贤能者入主乾清宫,最大程度上减少昏君出现的可能。 正是有这种长远考虑,所以朱由榔才对吕大器私下里散播的什么“垂拱而治”非常反感,非常警惕。 所以,今天借着沈其愚的案子,算是着着实实地敲打了一下吕大器。 否则,就凭吕大器那点市恩于人的小心思,朱由榔念在他是忠臣的份上,还真不至于那么刻薄地骂他。 尽管朱由榔非常反感,但却没有重处吕大器,原因在于,除了吕大器的忠之外,他也明白,现在朝中三股力量在别苗头。 一股是保守派,一股是改革派,还有一股是军方。 这三股力量,现在看来基本达到了平衡。 朱由榔作为皇帝,不会擅自打破这种平衡。 他们三派之间互相别苗头才好,符合帝王制衡之术。 “大明还没统一,满清还占据半壁江山,现在就想着对皇权限制,这不是内耗吗?也太急迫了吧?好歹你等大明完全收复失地之后啊。现在还是一堆烂摊子,若不是我乾纲独断,能有今天吗?哼,若不是因为我非常强势又非常英明,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朱由榔心道。 一念至此,朱由榔感觉自己这种自吹自擂,很像后世米国的“特没谱”总统“我是不是很自恋啊?” 一想到“特没谱”,朱由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吕大器给他带来的郁闷竟然一扫而空。 “陛下,因何发笑?”杨爱跟在朱由榔身后,见皇上脸上本来表情凝重,没想到忽然失声而笑,不由诧异地问道。 “朕想到一个十分可笑之人,故而发笑。” “陛下,能给臣讲一讲这个可笑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