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提斯说泰西语,大清朝无人能懂。前几日好不容易从泉州找来一名通译,算是可以交谈了,可是这家伙死活不降。”
“嘿,还真看不出,这个泰西人,还挺忠的呢,真是不知道朱由榔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泰西人来我中华,就是为了挣银子,多给银子,不信他不低头。”
“银子许了,官位也许了,可他就是不答应。”
“那就上刑,打他个皮开肉绽,不信他不降。”
顾眉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
“老爷,刚才你说遇到大难了,莫非是跟哈提斯有关?”
“正是。”
“老爷,咱们把哈提斯弄来,就已经立下奇功一件,以后别再掺合了,掺合过多反而不好。难不成大清朝除了你,就无人能治得了哈提斯了?”顾眉会错了意,以为朝廷把哈提斯这个刺儿头交给自家老爷调治呢。
“眉儿,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是,唉,真是难以开口啊。”
“这屋里没有别人,老爷有什么尽管说就是了,有什么难以开口的?”
“好吧,老爷我就说了。”龚鼎孳双手抹了把脸,就好像在脸上拉下一个帘,可以遮住羞耻一样,牙一咬,心一横,说道:“眉儿,那哈提斯提了一个条件,说是让你陪他几日,那就降。”
“哼!真是可笑,外邦之人总爱做梦,官眷也是他可以惦记的?还陪他几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天鹅……,老……爷,不会吧,你不会答应了吧?”顾眉听说哈提斯指名道姓地要她去陪,先是觉得好笑,说着说着,感觉心底冒出一股子凉气。再一看龚鼎孳眼神里的无奈,把眼瞪得大大的,颤抖着问道。
“眉儿,老爷实在是为难啊。刚才火器营管事海林过府,传了索尼索大人的话,说让老爷酉时正必须把你送到火器营,否则,性命不保啊。”龚鼎孳苦着脸说道。
“呸!索尼真是瞎了狗眼,他怎么不把他的妻妾送去?老爷,咱就算是死,也不能受这份气啊。”顾眉一听就急了,眉毛一竖,张口骂道。
“可是,哈提斯点名要你啊,他还说你们见过,还……,还眉来眼去的。”
“老爷,那个恶棍确实用狼一样的目光看过眉儿,但眉儿根本没理他。老爷,不会相信他的话吧?”
“眉儿,老爷我自是相信你。但,他确确实实看上了你,谁叫你长得太过出众呢。”
“所以呢?”
“所以,老爷也是无法,眉儿,你若不去陪他,老爷的性命可就丢了。”
龚鼎孳可怜兮兮地说道。
至此,顾眉算是全然明白了:“自己钟情的男人,这是打算把自己送出去了,目的自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一想到哈提斯那种熊一样的身板,顾眉心里生出一股子恶寒,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还真有比死更重要的东西。
“扑通”一声,顾眉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老爷,不能啊,哈提斯就是个狼,你忍心拿眉儿去喂狼?老爷,眉儿对你死心塌地,就是死也不会让人玷污了清白。”
“不,不要说死不死的。眉儿,你起来,听老爷说,老爷想了一个万全之策。”
“老爷,你还是疼眉儿的,是吧?你是想让眉儿逃走吗?”顾眉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逃?你逃了,老爷我不还是死路一条?”
“那……。”
“老爷我一会儿就去见海林,让他答应,你可以去陪哈提斯,但不能超过三日,三日之后,必须让你回府。眉儿,老爷我想好了,只要把这件事瞒住,老爷不但能升官发财,还于名声无碍,可谓两全齐美。等你回来老爷我就把你扶正,你看如何?”龚鼎孳扶着顾眉的双肩,热切地说道。
“老爷,这就是你想的万全之策?”顾眉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龚鼎孳,呆呆地问道。
“是啊,眉儿,除此之外,再无良策。”
“老爷,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事是想瞒就瞒得了的吗?再说了,就算瞒得了别人,能瞒得了自己吗?静夜闷思,难道不会感到屈辱吗?”
……
第七十四章 让你身败名裂
“屈辱?这有什么屈辱的?”龚鼎孳问道。
“老爷,你的女人的清白被人玷污,你作为男人,又不能装作不知情,难道不感到屈辱吗?”顾眉道。
“眉儿,这怎么这么糊涂呢?两害相权取其轻,活命要紧,再也顾不得别的了。”见顾眉始终不吐口,龚鼎孳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顾眉一听这话,像不认识龚鼎孳一样看着他。
“这就是我深爱着的男人吗?他的风骨呢?难道为了性命,不,根本不是为了性命,而是为了他的官位,为了他的前途,就不要气节了吗?”
“‘前身定解星前语,生就玲珑。多谢东风。放出桃花满镜红。
分明六曲屏山路,那得朦胧。心似孤蓬。长系残香薄醉中。’老爷,你还记得这首《点绛唇》吗?这是当年你为眉儿所作。你是喜欢眉儿的,你要为眉儿想一想,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要让眉儿去,眉儿已经不是风尘女子了,名节比性命还要重啊。”
顾眉还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希望龚鼎孳记起旧情,改变主意,所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本娼妓,是老爷把你从火坑里救出来,如今老爷有难,你还推三阻四,难道你就是如此报答老爷的吗?”龚鼎孳急了,终于撕下伪善的面目。
“老爷,你让眉儿去死,眉儿不会稍有犹疑,可如此污我清白,眉儿宁死不去!”顾眉辩道。
“哼,清白?你本娼妓,何来清白、名节一说?不过就是再操旧业罢了,身上又少不了一块肉,老爷又不嫌弃你,如此美事,还犹豫什么?!”龚鼎孳怒道。
“啊?他怎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还是人吗?原来我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娼妓啊,他原来给我说的情话,写的情诗,原来都是假的啊。”龚鼎孳的话,就像针一样,狠狠地刺痛了顾眉的心,让她脸色巨变,惨白如纸。
“老爷,你,过去给眉儿说的话都是假的么?你对眉儿的情义不是真的?”
“顾眉,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逢场作戏罢了,谁会跟你这样的人谈什么情义?!你要明白,你现在是妾,是奴才!听老爷的安排,你我皆大欢喜,若是不听,直接把你卖进窑子里去!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估计已经没人会为你拿赎身银子了,再想过龚府如此安逸的生活,你是一辈子都别想了!”
闻听此言,顾眉的心算是彻底凉了!
龚鼎孳既无文人的骨气,也无男人的担当,枉自标榜性情高洁、品德高尚的君子,其实是一个冷酷、无情、自私、无耻到极点的歹毒小人!
从幸福的云端一下子跌落到痛苦的深渊,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顾眉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恍如作梦一般。
她摇摇头,想厘清纷乱的头绪,头脑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想不下去。
“老爷,此事重大,让妾身好好想一想,行吗?”顾眉站起来,期期艾艾地请求道。
“好吧,你抓紧一点,申时之前必须装扮好,否则,等着你的,就是窑子!”龚鼎孳说完这话,气哼哼地回前院去了。
他知道顾眉没有别的选择,不去也得去,所以,他得赶紧给海林谈一谈条件,一定要把事情掩下来。
顾眉慢慢起身,浑身像是被抽去骨头一样,无力地捱到榻前,一下子躺下去,盯着帐子顶发呆。
她要好好想一想,好好理一理思路。
龚鼎孳的嘴脸已经看清了,已经无可留恋了。自己再是愚笨,也不会再对他抱以回心转意的念想了。
真要去么?真要承受那个狗熊一样的外邦人的摧残吗?
现在看来,必须得去,不去就意味着死,或者更残的境地。
“死?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之后,不过一捧黄沙。生有何趣,死有何惧呢?就让我用生命为我这一段梦幻般的爱恋殉葬吧。”想到这里,顾眉下定了决心,起身走到妆台前。
她要整理整理妆容,不愿死后以丑陋面目示人。
妆台上,一把扇子静静地躺在那里。顾眉一眼扫到,心中一动,连忙拿起扇子,展开,看着上面的四句诗,陷入了思考。
“夕照清溪水,秋波脉脉横。
曲萦推第一,墨洒拟全能。”
这四句诗,正是当年柳如是亲自书于扇面之上,送于她的。
睹物思人,顾眉想起了柳如是,想起了寇湄。
这俩人前半生的生活跟自己一样,都是所托非人,然而到了南明之后,彻底跟过去的生活作了了断,都获得了新生。
柳如是已经成为朱皇帝的秘书郎,朝夕伴于君侧,听说极是受宠;而寇湄则成了南明歌舞团团长,也算是官身了。
她们没有依附于男人,却是活得极有滋味,非常让人羡慕。
“她二人的经历说明什么?说明国运即个人命运,个人命运永远不能独立于国运之外。南明生机盎然,她们才能方兴未艾;满清眼看日暮西山,龚鼎孳才会丧心病狂。若他在南明为官,断不会做出如此无情无义之事。”
想明白这个道理,顾眉瞬间感觉面前豁然开朗。
“自己为何要死?何不效仿寇湄和如是?投身到南明去寻找光明的未来?南明正在搞妇女解放,女人的地位正在大幅提高,再有两个好姐妹照看,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开心的,何必为龚鼎孳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寻死觅活?不是太傻了么?”
确定了这个思路,顾眉顺着往下想,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觉得此策可行。
慢慢地,她有了一套计划。
这套计划,既可以让龚鼎孳身败名裂,还可以助自己脱身。
“龚鼎孳,别怪姑奶奶心狠,你无义在先,就别怪姑奶奶绝情在后。”顾眉恨恨地想着,脸上的痛苦不见了,代之以狠毒之色,继而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笑,是想像自己报复计划成功后,龚鼎孳在朝中无法立足而产生的快感……。
真是太可怕了!
第七十五章 传言四起
申时时分,龚鼎孳再次回到内宅的时候,发现顾眉已经收拾好了。
面敷薄粉,齿白唇红,外罩一身儒士长袍,手拿一柄折扇,不知道的,以为是一个翩翩书生呢。
一看这种打扮,龚鼎孳就知道顾眉想通了。
女扮男装,这也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啊。
“眉儿,你的心思极是细腻,这样打扮好。你……想通了?”龚鼎孳小心地问道。
“老爷,妾身不想通又如何?总不能看着老爷丢官吧?”顾眉淡淡地说道。
“就是,就是,眉儿,你放心,老爷我都跟海林谈好了,只三日,三日之后,就可回府,再无有下次。”
“老爷,等妾身回府,你可要践诺哟。”
“那是自然,回府之后,老爷立即遍示亲朋,你,就是我龚鼎孳的续妻,龚府的女主人!”
“好,走吧。”
龚鼎孳让人抬进内宅一顶小轿,把下人都打发走,只留顾眉的贴身丫环梅香伺候。
让顾眉上了轿,放下轿帘,才让轿夫进宅,将轿子从后门抬出,直往火器营而去。
走到半路,顾眉让轿子停下,从身上取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一些银子,递到梅香手里,道:“梅香,去吧,按我的吩咐去做。”
“是,小姐。”梅香福了一福,转身离开。
到了火器营,海林亲自在门口迎接,掀开轿帘,见到冷艳的顾眉,心道:“玛德,哈提斯眼光真是不错,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尤物,是个男人都会想。”
“抬进去!”
海林仔细检查了轿子,除了顾眉身上,别的地方全翻到了,并没有发现异常,这才一挥手,令轿夫将轿子抬进火器营。
……
顾眉走后,龚鼎孳就命内宅不许进人,给的理由是顾姨娘生病了,不耐烦见人。
而他自己,则在内室徘徊。
别看他说的极是无情,其实他自己清楚,想像着自已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那种酸涩的滋味能好受的了?若非事关身家性命,混蛋才甘愿让自己的头巾绿油油呢。
用过晚饭,龚鼎孳眼望着火器营的方向,心里的妒火愈来愈盛。
他的脑海里,全是哈提斯和顾眉在一起污浊不堪的画面,挥之不去。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眉儿虽美,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何必如此在意?罢了,哈提斯,你玩我的女人,我特么……玩别人!”
想到这里,他打开内宅的门,叫进一个在外边值守的丫环,狠狠地泄了把火,才稍微平静下来。
所谓泄火,其实更像在发泄内心的郁闷。
次日,龚鼎孳硬着头皮,照常去礼部办差。
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