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我乐意就这么跪着,多跪一会儿没有问题,直到让钱大学士满意为止。”瞿式耜意味深长地说道。
陈子壮透露的这个消息含意太丰富了。
钱谦益升建极殿大学士,越过内阁首辅、首席军机大臣,连升了三级,不正常啊。
且不说他德不配位了,就算有功于社稷,他有什么大功能让皇上如此器重?不过就是经常在金殿出一些主意而已,而这些主意根本不足以让他傲视群臣。
木秀于人,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如此一来,钱谦益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不但吴炳、陈子壮心里不是滋味,内阁中人哪个不是从龙老臣?论功劳论苦劳哪个也不会输于他一个后来者,所以,哪个会服他?
这不是给他树敌吗?
可以想见,钱谦益以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绊子,明的暗的都会有。
所以,这不是爱,而是害!
天上掉馅饼是好事,可如果这个馅饼太大,那就是不是馅饼了,那是要命的陷阱啊。
“皇上真是坑人不商量啊。”瞿式耜想明白这事之后,心里暗笑。
瞿式耜又跪了一个多时辰,估计宫里宫外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差不多都“瞻仰”了一遍,才见李洪从侧殿走出来。
“奉陛下口谕,传瞿式耜侧殿见驾!”李洪面无表情,面南而立,传朱由榔的口谕。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瞿式耜跪的时间太长,脚酸膝盖疼,磕头时感觉腰都快弯不下去了。
“瞿大人,请吧。”李洪口气仍是很淡,说了这句话,转身就走。
“这个老阉狗,也不知道扶一把!”白兴小声嘟囔一句,伸手将瞿式耜扶了起来。
瞿式耜很困难地站起来,看了白兴一眼,心道:“李洪此举可不是品性凉薄,他的一举一动,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不小心能行?”
进了侧殿,瞿式耜见朱由榔已经脱下龙袍,着一身月白常服,只腰间飘了一条黄带子,代表着尊贵的身份,面上则带着和煦的笑。
“臣见驾。”
“免礼。起田,你还没跪够吗?”
瞿式耜刚想跪下行礼,朱由榔抬抬手,止住了,李洪赶紧过来扶住他。
“回陛下,若有需要,臣情愿再跪一个时辰。”瞿式耜微笑着回道。
“哈哈哈,你呀。赐座,看茶!”朱由榔哈哈大笑,听到瞿式耜这句回答,知道瞿式耜已经明了自己的苦心了,连忙吩咐一句。
李洪闻言屁颠屁颠搬来了一只锦凳,又递过来一盏茶:“瞿大人,早就凉好了,刚好入口。”
瞿式耜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说实话,真是渴了。
放下茶盏,刚想说话,朱由榔摆了摆手止住,瞿式耜正在疑惑,就见门口小太监进来奏报:“皇上,忠勇伯、兵部陈大人奉旨见驾。”
“宣。”
“嗻!”
陈际泰、陈子壮进来,行礼之后,退到一旁。
“集生,刘秀、艾能奇运动到指定位置了吗?”朱由榔问道。
“回陛下,刘、艾二位已经于均州汇合。”陈子壮答道。
这一问一答,陈际泰和瞿式耜都露出了讶色。
刘秀、艾能奇的兵从贵州到了湖北?作为军机大臣,怎么一点信都没摸到?
“那好,传旨给李定国、李成栋,清兵已经被我调动,要利用他们急于追赶的心理,彻底消灭罗洛浑、吴三桂、尼堪!”
“遵旨!”
“忠勇伯,军情部们要抓紧搜集清兵调动的情报,尤其清兵肯定会在钱谦益提供的路线上设伏,一定要摸清这方面的情报,然后报给集生,让集生处理。”
“遵旨!”
“另外,傅山现在何处?还在昆明吗?”
“回陛下,傅山在南昌。”
“命他迅速动身去南直隶,洪承畴府后花园,秘密救出柳如是!记住,务必保证柳如是的安全。”
“遵旨!”
听了这许多,瞿式耜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来皇上早就对钱谦益了如指掌,所谓的器重,只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
如今当着他的面,毫不忌讳地说出这个秘密,说明对自己的降职、斥责,那只是为了迷惑钱谦益而已,自己虽然受了些委屈,但确实是消除了钱谦益的疑心。
这个局,做得太像了。
自己在这个局中,扮演了一个非常出彩的角色。
想到这些,瞿式耜对于皇上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当听到柳如是的名字之后,瞿式耜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陛下,臣有一问。”
“你是问柳如是的事吧?”
“是,还请陛下解惑。”
“钱谦益入我朝为细作,其实是洪承畴一手促成的。他先是秘密劫持了柳如是,以此作为要胁;再以高官厚禄为诱饵,终使钱谦益就范。”
“陛下,由此可见洪承畴之高明,他充分利用了钱谦益的才名,也看准了他的软肋所在。若换作旁人,谁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变节?谁会为了高官厚禄而不顾大义?谁又会甘于留下千古骂名而屈身事贼?”
瞿式耜叹道。
“是啊,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柳如是作为一名女子,竟然深明大义,又冰雪聪明,冒死将钱谦益变节的消息传递出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第一百七十章 为了给他添堵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钱谦益的事到此为止,诸位爱卿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朱由榔淡淡地说道。
这句话里警告意味很浓,但仍然透露出一个强烈的信息,那就是:“钱谦益还有利用价值,一定要把他搾干才行。”
“臣等遵旨!”在场的三位臣子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其中涵义,连忙躬身应诺。
钱谦益一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走起路来,身子都是飘的。
得意之余,他在心里不停地暗笑:“朱由榔真是个笨蛋,竟然做出如此昏庸的决定。这么一个废物皇帝,真不知道他何处来的信心,竟然还想创中兴之辉煌?”
他的表现,军机处里几位大臣都看在了眼里。
陈子壮对他的态度是淡淡的,面上虽不显,但内心的酸味之大是可想而知;
瞿式耜也回来了,不过,脸上全是灰败之色,偶尔看向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浓浓的敌意。
黄宗羲和陈邦彦一如既往地只是做事,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不过,他们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
与臣们相反,陈际泰和林察两位武将出身的伯爷,对他的态度却是非常热情。
陈际泰虽然还是大大咧咧地叫他老钱,但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恭敬。
“唉,放开敌对的立场不说,瞿式耜真的算是一位忠臣,只不过性格过刚。从首辅降到一般内阁大臣,再被驱出内阁,固然有皇帝昏庸的缘故,但他性格中不知变通的因子,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真是可怜啊!这回与我作对,虽然没有再降,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一个多时辰,脸面也算丢尽了。”
“郑亲王打进广州之时,我一定不计前嫌,向王爷保奏,能用则用,不能用,也不要伤害他的性命。也让世人看看,我钱谦益是何等的大度!”
钱谦益望着瞿式耜的背影,唏嘘不已,感慨万分。
“牧斋公,两位伯爷,诸位大人,有两件事需要议一议。”
钱谦益正在遐想,就听陈子壮说道。
陈子壮虽然没有钱谦益的职位高,但他是首席军机大臣,虽然把钱谦益摆在了首位,给足了面子,但召集军机处议事,还得是他来,别人还没这个权力。
众人听了,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看向陈子壮。
“大战在即,军机处首当其冲,事务繁重自不待言。为此,陈某已经奏明圣上,自今日始,军机处昼夜须有两名以上领班大臣轮值。这是陈某拟定的轮值名册,请诸位过目,如无不妥,陈某就上奏了。”
陈子壮说的第一件事,是轮值。战争期间,要处理各处军务,昼夜有人轮值,自是应当。
陈子壮说完,将手里一份名册,递给钱谦益。
“陈子壮、陈邦彦第一值;钱谦益、瞿式耜第一值;黄宗羲、陈际泰第三值。”
看到如此安排,钱谦益差点吐血:“满朝武,都知晓我与瞿式耜不对付,为何要将我跟他分一起?报复,这纯粹是报复!陈子壮肯定是眼红自己得宠,变着法子给自己添堵呢。用什么说辞,把名册改一改呢。”
名册传阅完之后,陈子壮问道:“诸位,如何?”
“甚好,甚好。”陈邦彦先发表了意见。
“肾好?还肝好呢!”钱谦益非常不悦,看了陈邦彦一眼。
“集生,钱某年纪最长,跟长者话题多一些。是不是把瞿大人跟伯爷调换一下?瞿大人,不是钱某有别的心思,实在是年纪一大,觉少话多毛病大,生怕让你生厌。”
钱谦益笑着表示了不同意见。
“无妨,钱大人,瞿某看这样挺好。伯爷虽年长于我,但也大不了三岁嘛。瞿某觉得跟钱大人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的。”
钱谦益想差了,以为瞿式耜也定是不愿意跟自己一块,没想到人家瞿式耜不但不反对,反而笑哈哈地表示非常乐意。
“哼,这是憋着劲气我呢。”钱谦益不怀好意地想道。
“老钱,不是我说你,换什么换呀?你俩不就是争执了几句吗?这有啥?都是为了国事,又无个人恩怨,还能结仇?也就是你们这些人毛病多,爱心里作事,忒不痛快。我们这些丘八在一起,别说拌嘴了,骂娘的都有,急了还抡老拳呢。急了又怎样?敌人来了,还得并肩子上!”陈际泰无所谓地说道。
“能不能不把话说这么直白?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余地吗?”钱谦益听了陈际泰的话,心里直犯恶心。
“那好,既然瞿大人不厌烦钱某,钱某还有何话讲?就这样吧。”事到如今,钱谦益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好,既然都无异议,轮值的事就这样定了。”陈子壮道。
“第二件事,西路军回援难度很大。因于荆州迁延日久,粮草无多,难以为继,而且,手榴弹和地雷也不多了,损耗太过厉害。安西伯写来奏折,说恐怕难以支撑到长沙,故请求速拨粮草弹药,运到常德。粮草好说,可让何腾蛟就地筹粮,运到常德,户部拨些银子就是了。弹药若是运到常德,难度可太大了。诸位大人,有何妙计吗?”陈子壮接着说道。
“粮草、弹药出问题了?”钱谦益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若按时间来算的话,弹药运到株州之时,也得一月之后,安西伯大军若是行军迅速,估计也就到了。若再往常德运,耗时将更长,而清兵不会给我们那么长的期限,所以,钱某以为,应该令其加速进军,到株州补充弹药。”钱谦前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军全靠手榴弹和地雷与清兵抗衡,若是贸然前进,被清兵追上如何应对?是不是可以考虑,让他暂缓撤出荆州?等弹药运到常德,再行南下呢?”瞿式耜没有丝毫犹豫地表示了反对。
钱谦益心里那个别扭啊,以后俩人在一起值守军机处,能尿到一壶里才怪呢。又没有第三人在场劝解,事事顶牛,能干成甚事?
这可咋弄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林觉复官
“瞿大人,我军后撤,战略上占了主动。等清兵发现荆州人去城空,怕是几日之后的事了。他们也要准备粮草器械、打探军情,等他们开始追击,我军大概在几百里之外了,将清兵远远甩在身后,又有何有何危险可言?因此,钱某认为,安西伯根本无需担心追兵,只须快马加鞭赶到株州,则大事可定。”钱谦益乃着性子解释道。
“是啊,安西伯打老了仗的人了,即使撤退,也不会让清兵发觉,城头不会遍插旌旗?本爵觉得老钱的说法可行。”陈际泰立即表示同意。
“钱大人所言极是,最关键一点就是,安西伯大军撤兵易,而往上运弹药难。既然暂时用不到,为何非要运到常德?黄某以为钱大人所言当行。”黄宗羲紧跟着表态道。
“陈某不知兵事,但从事理上推断,钱大人所言极是。”陈邦彦道。
“起田公,你还有何辩词?”陈子壮问瞿式耜。
瞿式耜见大部分人支持钱谦益的意见,自己也觉不好意思,讪讪地说道:“瞿某只是说有那种可能,既然都赞同钱大人意见,那瞿某也只好同意。”
“好,那就这样,由兵部行,让左路军加紧撤退,到株州交割弹药。”陈子壮最后拍板了。
钱谦益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这么容易就过了,心中大悦,瞥了瞿式耜一眼,心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建极殿大学士的功效,你一个时时被皇上敲打的人,拿什么跟我对着干?”
虽小有不痛快,但总体上来说,收获还是非常大的。
下值之后,钱谦益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