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惊喜一个接一个。
五月初六黎明会上,朱由榔发现瞿式耜一直带着笑,跟他平时严肃的模样一点不一样,不由问道:“起田,有什么好事啊?朕怎么发现你一直在笑呢?”
“回陛下,臣昨日接到恩师信札,说他要来广州定居,心中喜悦,是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瞿式耜笑着答道。
“啊?钱受之要来广州定居?!”黄宗羲一听这话,没等朱由榔说什么,急声问道。
朱由榔一看他脸上的神色,分明就是惊喜交加。
“是。老师信上是这么说的。”瞿式耜微笑着答道。
“这可是大喜事啊。陛下,钱夫子来广州定居,必然使我朝学子云集、文事昌盛啊。”黄宗羲激动地对朱由榔说道。
“不是,太冲,钱受之是谁呀?值得你这么激动吗?”朱由榔不明白为什么黄宗羲激动地有些失态,瞿式耜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他老师怎么也得七老八十了吧,一个糟老头子,能让我朝文事昌盛?
“陛下,恩师姓钱,名谦益,字受之,常熟人氏。”瞿式耜连忙答首发
“啊!钱谦益?一树梨花……压海棠?”朱由榔迟疑地问道。
“回陛下,是,老师是娶了一个小他三十六岁的继夫人。”瞿式耜有些不自然地答道。
朱由榔一听真是钱谦益,回头看了一眼顾炎武,见顾炎武脸上也是既惊且喜的模样,心道:“钱谦益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顾炎武跟他有过节,竟然对他的到来也不排斥?”
对于钱谦益,朱由榔是知道一些的,之所以知道,自然也是来自于后世的记忆。
后世对他的评价不高,主要是这人虽有文望,但人性太差。历事万历、天启、崇祯、弘光四朝,算是明朝的老臣,却在多铎打下南京后投降。你降就降了吧,事清以正也就是了,结果他事清也不忠,后被革职,勒令在苏州监视居住。之后,他或许觉得自己三番两次事君不忠,会在史上留下恶名,晚年倒是积极与南明君臣暗通消息,进行反清复明斗争。
钱谦益是个思想和性格都比较复杂的人。他的身上,不乏晚明文人纵诞的习气,但又时时表现出维护传统道德的严肃面貌;他本以“清流”自居,却而为热衷于功名而屡次陷入政治漩涡,留下谄事阉党、降清失节的污名;在降清后从事反清活动,是力图在传统道德观上重建自己的人生价值。
这样的结果,使他在后世被人骂为“首鼠两端,反复小人”。
除了名声臭之外,这老家伙最为后人所知的,就是他在五十九岁那年,娶了二十三岁的柳如是为妻。
柳如是是何许人也?那可是“秦淮八艳”之一,将妓女纳为小妾可以理解为风流韵事,钱谦益竟然直接将柳如是的名份定为继室夫人,而且最让仕林诟病的是,他的发妻还在呢,既没过世,也没休弃!
就这样一个人物,瞿式耜、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竟然以为拣到了宝?看吴炳、陈子壮、吕大器、陈邦彦、杨乔然等人的神色,也都是目光炯炯,显然也是非常高兴。
真是奇了怪了!
“钱谦益不是降清了吗?怎么要来广州?”朱由榔回了回神,问瞿式耜。
“回陛下,恩师降清之后,身在虏中,未尝须臾不念本朝,而规划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忠躯义感溢于楮墨之间。陛下请看,这是老师信中所写。”瞿式耜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李洪,李洪转身呈给朱由榔。
朱由榔一看,纸上是这样写的:
“人之当局如弈棋然,楸枰小技,可以喻大。在今日有全着,有要着,有急着,善弈者视势之所急而善救之。今之急着,即要着也;今之要着,即全着也。夫天下要害必争之地,不过数四,中原根本自在江南。长、淮、汴京,莫非都会,则宣移楚南诸勋重兵全力以恢荆、襄,上扼汉沔,下撼武昌,大江以南在吾指顾之间。江南既定,财赋渐充,根本已固,然后移荆、汴之锋扫清河朔。高皇帝定鼎金陵,大兵北指,庚申帝遁归漠北,此已事之成效也。”
这不就是著名的楸枰三局吗?
第六十一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楸枰三局”所说的据荆、襄、汉沔、武昌,则江南之地尽在,财赋充足,可北伐以定天下,对于朱由榔来说,并不是什么高明之策,因为他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并且正在朝着这个目标去做。
钱谦益人还未到,就先上了“楸枰三局”之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谋官?
朱由榔心道:“甭管他的名声多么不堪,甭管他人性多差,只要钱谦益能够站到反清复明的大旗之下,也算改邪归正了。而且从历史上看,他在铁下心来反清复明之后,再也没有反复。只这一条,就应该原谅他以前的失节。至于他停妻再娶妓女这一条,那算是私德不淑,似乎于大节无碍。如果这老家伙身体撑得住,倒是可以考虑给他个官做。”
“起田,你老师多大岁数了?”朱由榔想到这里问道。
“今年六十有六,比臣长了九岁。”
“退休都六年了……。”
“陛下,您说什么?退休?”
“不不不,是致休。”
“陛下,臣老师没有致休啊。”
“哦,朕的意思是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陛下,臣的老师精神矍铄,身体极佳首发
“哦,那就好。起田,钱谦益不是被清虏管制呢吗?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回陛下,这个老师在信中没有说,再有三五日就到广州了,到时候臣问一问。”
“好吧,钱谦益海内文望,才情独步天下,虽有降清污点,但如能幡然悔悟,做一些有益于大明天下的事情,重新宣立自己的人生价值,朕想,大明百姓是可以原谅他的。”朱由榔道。
瞿式耜听皇上如此表态,感到很高兴,他最怕皇上抓住老师降清的污点不放:“陛下,老师常叹一失足成千古恨,对未尽忠于朝廷深感痛悔。他这次冒死逃出清兵魔掌,就是想弥补以前的过失,洗刷过去的污点。”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对于失足者,朕一直是秉承这个原则的。钱谦益到广州之后,起田你带他来见朕,朕见见他再说。”
“遵旨。”瞿式耜答应一声,美滋滋地退下去了。
“见不见钱谦益的无所谓,但一定要见见名满天下的名妓柳如是。听说她美艳过人,能诗能画,不知道真人是不是名符其实。”朱由榔想道。
“不好!见钱谦益可以,见柳如是怎么见?总不能下旨让他携夫人觐见吧?更不能以皇帝之尊去他家吧?就算去他家,女眷都是要回避的,也不能见啊。柳如是若还是妓女,还可以乔妆微服去见一见,这一从良,看来还真不好见。自己穿越一回,若是连秦淮八艳一个也没见到,后世子孙一定会笑话的。”朱由榔继而想到。
“哼,不管如何,只要柳如是来到广州,怎么也得想办法见上一见。”朱由榔暗下决心。
……
黎明会开完,众内阁大臣退去,朱由榔问顾炎武:“雪松,朕知道你跟钱谦益有过过节,到底怎么回事?”
“回陛下,想当年臣杀死恶仆陆恩惹了官司,被捕问罪,归庄为救臣,求到了时任清朝礼部侍郎的钱谦益府上。因为钱谦益降清之后,臣写过文章骂他,他记恨在心,此番求到他头上,他就提出一个条件,让臣给他递个门生帖子。归庄知道臣的脾气,是决不肯接受这样的条件的,于是,归庄就自作主张,模仿臣的语气给钱谦益写了一份门生帖。臣知晓后,痛责归庄一顿之后,将钱谦益趁人之危强收人为门生之事写成自白帖贴满大街小巷,弄得人人皆知,人人不齿,钱谦益被羞得抬不起头来。后来,臣的案子转到松江府,归庄又多方奔走,才总算将臣救出牢狱。不过,自那之后,臣与钱谦益二人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顾炎武苦笑着答道。
朱由榔点了点头,没有置评。
“陛下,您一定心有疑问,刚才臣一听说钱某人要来,为何还脸现喜色?”
“是。”朱由榔嘴里吐出一个字,点了点头。
“陛下,臣确实不齿钱某人的行为,他是东林党领袖,平时常以忠介之臣自居,然魏阉横行之时,他却暗中投靠;南京陷落,他与其妻柳儒士约定投水自尽,却嫌水太凉;清兵勒令割发留辫,他口口声声坚决不从,却背着柳儒士偷偷上街剃了头。各种丑态令人作呕,气节之差还不如柳儒士一介女流。为此,臣没少写了文章骂他。不过,据臣所知,他在清廷任职,其实过得并不愉快,时常遭受内心的遣责,可见他已经有所悔悟。而且,钱某人虽然气节有亏,但其诗文确实独步海内,无人能与其匹敌。若他来广州,对天下文人的影响那是非常巨大的。臣与钱某人是私怨,如他能在古稀之年为我大明复兴出把子力,臣岂敢以私废公?”顾炎武躬身说道。
他话中所说的“柳儒士”,是士人对柳如是的敬称。从这个称呼中可以看出,柳如是虽是出身行院,但其才学与节操还是得到了士林的认可的。
“雪松真乃朕之股肱之臣也。”朱由榔闻言褒奖一句。
“臣不胜荣幸。”顾炎武谦逊地答道。
“钱谦益前番反复,也能看出其内心的纠葛与痛苦,一直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挣扎。如今年纪大了,大概把生死与富贵看得轻了,把名声看得更重了。好吧,既然来了,就不要纠缠他的过去了,你也把私怨放到一边,希望你们同心协力,能让我朝文事昌盛。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是不是?”朱由榔道。
“陛下说的是。臣与陛下相处日久,心胸自也宽广了不少,哪能会为些许小事念念不忘?请陛下宽心,等他来了,臣与归庄一定设宴欢迎。”顾炎武答道。
“哈哈哈……,雪松,你心胸是否宽广朕不知道,但你的嘴巴越来越甜,这倒是朕已经感受到了的……。”朱由榔听顾炎武把心胸宽广的功劳按到自己头上,大声笑起来。
第六十二章 渴见名妓柳如是
“陛下,钱谦益桃李满天下,除瞿式耜、归庄外,还有常熟二冯、苏州顾苓等名士皆出自他的门下,相信他的到来,一定能让天下文士看到陛下求才若渴、不咎以往的胸襟气度,也一定能吸引他们前来投效。”顾炎武陪着朱由榔笑毕,接着说道。
“是啊,像钱谦益这样的人朕都能容下,何人不能容?雪松,刚才听你之言,对柳如是非常赞赏,你见过她吗?”
“回陛下,臣曾见过她几面。”
“观感如何?”
“诗画皆不俗。”
“我的意思是问你她长的如何,你这不是答非所问吗?”朱由榔心道。
朱由榔有心再问,又一想,自己作为皇帝,跟臣子讨论一名女子是否美丽,确实不妥。
一念至此,只好把满腹的好奇硬压下去,说道:“只是不知道柳如是跟他一块来没有?柳如是艳名才名均名传天下,朕确实想见一见。”
“陛下,钱谦益与柳儒士伉俪情深,此番来穗,必定也是片刻不离。”顾炎武知道皇上并不是对柳如是有什么觊觎之心,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
“陛下,忠勇伯及兵部陈尚书求见。”朱由榔正跟顾炎武君臣谈论钱谦益与柳如是,侍卫文银进殿禀报。
“哦?宣!”朱由榔一听这两人同时来见,必然是有关军情大事,连忙命二人进殿。
“陛下,臣接到线报,清廷已命摄政王济尔哈朗为靖南大元帅,正红旗旗主礼亲王满达海为副,辅政大臣兼兵部尚书洪承畴为参事,纠集大军二十万,克期进驻南直隶,用兵江西;又命镶红旗旗主禧亲王罗洛浑为定南大元帅,与吴三桂汇合,进军川贵。”陈际泰与陈子壮行完礼,陈际泰迫不及待地奏道。
“哦?”
朱由榔闻言一惊,站起身来,顾炎武赶忙将指挥李洪等太监将地图挂起来。
“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到了哪里?”朱由榔问道。
“回陛下,由于清兵兵力空虚,李定国进军甚速,三月底已经攻克湖南全境,何腾蛟、李过留在湖南靖境安民,李定国则率大军进入湖北,如今已经攻占荆州;艾能奇已下毕节、遵义;刘文秀已进驻贵阳。”陈子壮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细长木棍,边指点着地图,边介绍情况。
“江西情况如何?”朱由榔又问道。
“谭泰退出江西之后,王得仁进驻九江布防,张元子率大军进入南昌,赣州则留下李德泗、杨大力、阎树立、罗召成防守。”陈子壮回道。
“李成栋那里呢?”朱由榔接着问道。
“李成栋那里情况最好,他占领仙霞关后重新修缮关墙,已经将原来被毁坏的五道关墙全部修缮完毕,而且杜永和已经归建,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