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啦个巴子的,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李承胤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很平静地看着朱由榔,好像是在审视。白兴见他立而不跪,一脚踹在腿窝上,李承胤“扑通”一声跪倒。
“要杀便杀,不许辱我!”李承胤怒道。
“朕乃天子,正宗皇室苗裔,给朕下跪,感到屈辱了?”朱由榔冷着脸问道。
“我乃大清臣子,岂能给你下跪?”
“噢,朕忘了,你是大清臣子。朕还以为你是我大明绥德府孙家庄人氏呢。真是对不住,下边军士不懂事,把你辫子割了,李承胤,要不要给你弄条假辫子戴上?”朱由榔刻薄地讽刺道。
李承胤是绥德府孙家庄人氏,本姓孙,叫孙成印,闯王造反,家人全部死于战乱,成了孤儿,后被李成栋收为义子,赐李姓。由于其名中的“成”字犯了李成栋忌讳,故改为李承胤。
朱由榔的话其实就是在骂他数典忘祖,认贼做父。
李承胤一愕,他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底子,被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扒得一清二楚。
“哼!李承胤,大清臣子,你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奴酋的家底是八旗,人家满八旗的才有资格称奴才,你们这些连汉军旗都算不上,恐怕是奴才的孙子辈,你在满人面前恐怕连腰都直不起来,还有脸称大清臣子?”朱由榔继续他的讥讽。
李承胤被讥笑得满脸羞惭,但仍是心有不服,梗着脖子道:“哼,不要危言耸听!我义父自降清以来,马踏江南,复克闽浙,如今即将攻克广州城,如此大功,封疆指日可待,怎么不能自称大清臣子?”
“哈哈哈,李承胤,封疆大吏?你们爷们做梦呢吧?你也别不服,待朕细细说与你听。”
“你刚才说李成栋马踏江南,不知是你无意,还是有意避过,还有两件大功没提呢,‘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都有你义父的份吧?前者他是参与者,后者则是直接制造者。‘扬州十日’屠杀汉人近百万,‘嘉定三屠’杀得百里赤野,沓无人烟。你们父子好威风,好煞气!”朱由榔说到这里,气愤地一拍椅背站了起来。
李承胤一直不愿意被人提起这两件事,“扬州十日”还好说,他们父子只是协从,可“嘉定三屠”却是义父一手造成的,虽事出有因,但杀戮太重,名声确实很臭了。
“李成栋因为手上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使得奴猷‘剃发令’得以顺利实施,如此大功,怎么只赏了一顶江南巡抚的帽子?平定东南,又征为副将,居于佟养甲之下,佟养甲只是一名梅勒章京,官职远远低于你义父,地位却凌驾于你父子之上,为什么?其中缘由还用我说吗?”
“估计你义父还在做着总督两广的春秋大梦吧,别说广州他打不下来,就是打下来,他也当不了两广总督。也可以说,广州城陷之日,就是你义父授命之时。”
“知道为什么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注定会在历史上留下骂名,奴酋为了笼络汉人,必然会找替罪羊,若说替罪羊,难道还有比你父子最合适的吗?”
“封疆大吏?三岁小孩子都不会做这样的清秋大梦!”
讥中有骂,骂中有斥,一番话下来,朱由榔真是说痛快了。
他坐回椅中,戴忆兰连忙端过一杯水来递上:“皇上,您喝口水,歇歇再骂!”
朱由榔看她星眸闪动,显然是很佩服自己,一听她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这傻妞,真是直……肠子。”
李承胤虽是跪着,但一直挺腰梗脖,气势不输。被朱由榔一通骂下来,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他想为义父辩解几句,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其实他内心何尝不是一直在为义父往日的行为深感愧疚?他本是汉人,跟随闯王造反也好,投降南明也好,那都是窝里斗,成王败寇,就是王朝兴替,换个别姓当皇帝,那也还是汉人江山。可替鞑子卖命,而且还充当了马前卒、急先锋,双手沾满汉人鲜血,将来历史上能有好名声?
他也明白义父的想法,无非就是想立大大的功劳,谋求新朝立足,可是,这功劳越大,怕是越得不到好下场,尤其“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在清朝是功,在历史上可就难说了,而且,满人不足百万,要统治这万里江山,肯定会笼络汉人,到那时,满人会想起他的功劳?鬼才相信呢!为了达到笼络目的,怕是汉人把义父挫骨扬灰,满人都不会发一声。
这位年轻的皇帝说得很有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这位年轻的皇帝能抵挡住大清铁骑?从万历皇帝开始,到天启、崇祯,再到弘光、隆武、绍武,哪一个是大清的对手?这么年轻的皇帝能打败大清,中兴大明?
这样想着,李承胤投向朱由榔的目光就带了一丝怀疑。
“个人生死荣辱,在民族大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你父子注定是要在历史留名的,不过那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臭名,这一点勿庸置疑。李承胤,朕素知你一直心向大明,对建奴毁我汉人衣冠,一直不耻于心。何去何从,你好好想想吧。”朱由榔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继续当政委角色。
“素知我心向大明?除了我义父,我从来没有对外表露过,他怎么知道?”李承胤心头升起一丝疑惑。
第三十四章 掺沙子(二)
“除了一条路走到底,还有别的路?”李承胤沙哑着嗓子,抬起头问道。
“有!弃暗投明,反戈相向,一刀一枪杀尽建奴,用建奴的血洗却身上的污点,将来大明中兴,功高盖世,汉人同胞一定会原谅你们父子往日的罪过。除此之外,别无他路。”朱由榔坚定地答道。
李承胤闻言精神一振,只要有路就好,只要皇上不嫌弃就好。不过,大明中兴?就凭你?
“李承胤,朕知你不服,可能觉得中兴大明是痴人说梦。这样吧,你降不降的,朕不勉强。朕放你回去,你且看着,朕是如何打败你义父的。”朱由榔说道。
“放我回去?”李承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放你回去。朕不瞒你,朕确实有收降你父子之心,不过,总得让你们心服口服才好。”朱由榔说完,一挥手:“小白,把他放了。”
“皇上,放了?不杀了他?”白兴一时没明白朱由榔的意思,这是李成栋的义子,不杀他可以,但应该还有别的利用价值吧?怎么说放就放呢?
“嗯?”朱由榔见白兴不动,脸色一寒。
白兴被他眼里的寒光一摄,吓了一跳,再不敢迟疑,一刀割开了绳子。
“好吧,谢谢你的不杀之恩。我李承胤有恩报恩,有冤报冤,广州城破之日,我一定说服义父放你一条生路,如义父不听,承胤自刎以谢。”李承胤站起来,冲朱由榔拱了拱手说道。
“哈哈哈,李承胤,朕放你回去,可不是为了留什么后路,更不是怕了李成栋。你们从惠州一动,为什么朕就知道了?你们在广州城里的一举一动,朕为什么了如指掌?你们不好好想一想吗?朕既敢火中取栗,自然就不怕你们的一万五千大军。不信你就瞧着,你们是打不破广州城的。”
朱由榔哈哈大笑,然后一挥手,令白兴把李承胤送出城去。
李承胤鞠了一躬,带着满腹疑惑走了。
“皇上圣明。”目睹了这一切的陈子壮,对朱由榔的安排由衷佩服。
一个死李承胤,可比不上一个活李承胤,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
……
李承胤被放出广州城,往东走没多远,就遇上了李成栋的先头部队。
当他被带到李成栋的跟前,李成栋看见他的样子,心头大惊,屏退左右,细细问起广州战事以及李承胤被俘经过。
李承胤毫不隐瞒,将经过全部说了,包括朱由榔对他父子二人的评价,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李成栋听了,原地转开了圈子。
朱由榔对他的评价,以及对他将来结局的预见,李成栋是部分认可的。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些事他不是没有想过,不过在他看来,那种事只能发生在功高难赏之时,自己不过想谋求两广之地,也没有什么功高震主。而且,清兵入关,必须倚仗汉人,像平西王吴三桂、恭顺王孔友德、靖南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他们杀的汉人比自己多多了,可他们都得到了重用,要是日后清算,那几位才是大头。
部分认可的部分,自然就是身后名。“嘉定三屠”自己杀得性起,当时根本没有顾忌什么身后名,现在看来,当时确实杀戮太过,身后名指定不会好。
至于朱由榔说的什么“弃暗投明、反戈相向,用清兵的鲜血洗却身上的污点”云云,他是很不屑的。
中兴大明?就凭你?可能吗?大西军强大不强大?还不是同样给打散了?
眼光扫过李承胤的后脑,李成栋一凛:“不好,胤儿被俘的事,恐怕无法隐瞒,佟养甲必然很快就会知晓,我二人本就不睦,若他知晓,肯定会对我父子猜忌,弄不好还会借此搞点什么事情出来,到时一定会让我父子陷入两难境地。咝,这位永历皇帝心思好毒啊。”
“快,去弄条辫子来。”李成栋越想越是不安,唤进亲兵队长吩咐道:“另外,请袁大人过来。”
亲兵队长答应一声去了。
不一会儿,弄来一条辫子,给李承胤结起来。
袁参军名叫袁彭年,是隆武降臣,曾任广东学政,现以御史身份在李成栋军中参谋军事。
“袁大人,你看这事怎么办?”李成栋素知袁彭年很有智谋,把他请来,就是问计于他。
“副帅,永历皇帝不简单啊,此计甚毒,妄图离间使将帅不合。不过,此计也只有在能抵挡住我大军进攻的前提下才有效。”袁彭年手捻胡须,不慌不忙地说道。
“是啊,只要我能打进广州,捉了朱由榔,他所有的算计也就不成立了。”李成栋眼前一亮。
“袁大人,朱由榔的行动非常怪异,为什么他在同一日就能知晓我军的行动?他刚刚大败于南海,又策划了一出火中取栗的好戏,太不可思议了吧?是不是我军有他的耳目?”李成栋想起朱由榔对李承胤说的话,又问了一句。
“是有些怪异。就算我军中有他耳目,他能在同一时间知晓?袁某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副帅,欲知答案不难,打进广州城就是了。”袁彭年说道。
“对,袁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据胤儿讲,朱由榔已经迅速组织了城防,加之广州城易守难攻,怕是急切难下。如果一时攻不下来,肯定会惹来非议。佟帅那里是不是预先去信禀明一下?”李成栋道。
“专门去信说反而显得心虚,不如一鼓作气,拿下广州再说。广州城虽易守难攻,但明军战力副帅应该心知肚明,只要打得猛,打得狠,不难摧毁其抵抗意志。所以,副帅不必考虑太多,只须尽快打下广州城,余事尽可迎刃而解。”袁彭年开解道。
“嗯,此言有理。”李成栋点了点头,连忙收起纷乱的心思,传令道:“来啊,传令下去,大军全速前进!”
随着他一声令下,清军快速前进,午时刚过,就抵达了广州东门。
大战一触即发!
第三十五章 喊口号也能提士气
巍巍的广州东大门就在眼前,李成栋四处看了看,不禁感到牙疼。
城门外沙河自南而北横在面前,河宽三十丈余,河流湍急,除非用船,根本不能泅渡。就是用船把兵渡过去,堤岸与城墙相连,想竖个梯子都难。
所以,渡河这条路算是堵死了。
那么只有通过眼前这座桥,强攻东门。
大门洞是别想进去,不用说里面早就用巨石堵死了,那么只有一条路,就是立云梯爬城墙。
城墙高约三丈有余,城门上方还有一个两层楼,桥西到城门这段倒是空阔,可最多也就能展开三百人,多了站都站不开。
广州城的地形,他显然早就有数,否则也不会生出偷袭的念头。
这下好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白白折了八百兵丁,还搭进去一员悍将。
“这朱由榔是妖孽么?都是他坏我好事。”李成栋恨恨地想。
“这座桥叫什么名字?”李成栋问道。
“九眼桥。”袁彭年在一旁答道。
“孟文杰!”李成栋唤了一句。
“标下在!”副将孟文杰答应一声。
“约束部队,在九眼桥以东驻扎,埋锅造饭,申初攻城!”李成栋令道。
“遵命!”
……
一万五千清兵漫天遍野,在阳光照耀下,甲胄锃亮,刀兵耀目,一排排,一队队,整齐划一,丝毫不乱,除了有战马嘶鸣、将官的传令之声之外,无人喧哗。
“这就是传说中的鞑子么?这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鞑子么?这李成栋带兵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