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喜这个长子,但父子连心,血脉相连的痛楚一下子袭上心头,耿仲明痛得大叫一声,抽出腰间宝剑将桌案一角砍掉。
“朱由榔,我耿仲明与你不死不休!”——这话说的跟朱由榔倒是一模一样。
“二哥,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吧。”尚可喜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见到耿继茂的首级,心中一惊,随即安慰道。
“黄梅未落青梅落,白发人送黑发人,叫二哥如何不伤心?你知道,二哥是要让继茂继承王位的,可惜了啊。朱由榔太特么狠了,杀我子嗣不说,还让继茂尸首分家,魂灵不得安生,我这当父亲的如何能够心安?”见到尚可喜,耿仲明一下子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恨恨地说道。
尚可喜心中一惊,心道:“朱由榔不光心狠手辣,也太狡诈了,杀了耿继茂,一下子就让二哥乱了心神,这可不好。”
想到此,尚可喜连忙劝道:“二哥,将军难免阵头亡,愚夫才思死炕上。继茂为国捐躯,朝廷一定会大加旌表,身后荣光是一定的。如今两军对峙,你可不能乱了心神啊,否则岂不是上了朱由榔的恶当?”
“元吉,二哥不求别的,只求能找到继茂的尸身,要是让他死后不得安生,我这当爹的心下难安啊。”
“二哥,这是自然。不过,首先得先打赢这一仗,才能去寻继茂尸身啊。”
“我知道,我知道。元吉,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上朱由榔的当,他是想激我率军进攻,若是那样,才中了他的圈套哩。我偏不,我特么困死他!”
一听这话,尚可喜放心了,这说明耿仲明灵台清明,还没有丧失理智。
“元吉,朱由榔还让人传话,说让咱俩洗干净脖子等着,下一个就是咱俩。吹特么什么大气?我现在就恨不得带兵杀上乌石山,跟他较量较量!”耿仲明继续说道。
尚可喜闻言一摸脖子,也可能是错觉,他感觉一股子凉风吹过,吓得心里一紧:“朱由榔还有什么后招?怎么这么自信呢?”
“元吉,二哥方寸已乱,军中事你多费点心吧。”耿仲明有气无力地说道。
尚可喜茫然地点了点头,心头竟有一丝不安在逐渐扩大。
……
孔有德全军来攻,前锋是续顺公沈志祥部将吴朝佐,部卒也是三千。
朱由榔把陈子壮打发去大里岭,自己坐在御帐外观战。说是观战,其实大里岭距乌石山还有一段距离,根本看不见,只能听。
朱由榔始终脸色铁青,一语不发,臣子们谁也不敢说话,包括一向好饶舌的陈际泰也跟避猫老鼠一样,专往人后躲,生怕被朱由榔看见臭骂一通。
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就听到人喊马嘶,杀声震天。
战斗打响了!
大家精神为之一振。
谁也不去担心不会打赢,担心的是禁军战果。如果战果不能让皇上满意,还不知道谁会倒霉呢。
喊杀声持续了大概只有两刻钟,就归于平静。
“报!启奏皇上,大里岭传来消息,禁军毙敌两千五百,俘虏五百,敌副将吴朝佐被惊马踩踏而死!敌前锋三千人无一逃脱。”一名山地军士兵,从高处跑下来,跪地报告。
大里岭与乌石山之间的联络是用旗语。这是李颙所创。两军分设时,李颙就派到大里岭一批山地军,主要责任就是用旗语传递消息。
闻报朱由榔脸色稍缓,长长吐了一口粗气,感觉心情好了一点,转身入帐。
“诸位爱卿,杨爱卿是朕之心腹,朕甚是倚重。今日遇难,我朝西部藩蓠更付何人?朕每每念及,甚是悲痛难抑!”朱由榔眼中含泪道。
朱由榔并没有见过杨国栋,个人感情几乎为零。不过,他从历史上知道,此人忠心不贰,清正耿介,带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更兼广西巡抚王化澄、瞿式耜对其极为推崇,所以将广西一省防务交给他,朱由榔甚是放心。
朱由榔之所以如此悲痛,一是痛失良将,二是为杨国栋死之悲壮所感动。
“雪松,这是杨爱卿的绝命诗,大家传看一下。另外,战后将此诗登于邸报,将其故事广为传扬,要让文武百官、士民工商都知道他的事迹,都要学习他宁死不屈的精神品质。”朱由榔将那幅血衣交与顾炎武,并吩咐道。
出了这么一位英雄,能不好好宣传一下?
第二百八十七章 乌石山大战(八)
“陛下,自清兵入关以来,除了孙大学士、史阁部,我朝武将鲜有不降者,更遑论慷慨赴死。而且,孙大学士虽作过蓟辽总督,史阁部虽为弘光朝兵部尚书,二人实是文臣,修养多年才得正气满怀。而以武人之身英勇就义者,前有文质、后有杨国栋,开创我朝先河。不得不说,陛下正位以来,作养正气,培育希望,方才有毅然就义之武将。臣细细思之,自然为杨大人浩然正气所感动,更为陛下作养之功而敬佩。”
黄宗羲皇上心情好多了,这才躬身奏道。
这番话,他显然已经酝酿许久,从杨国栋英勇就义之事说起,轻轻荡开去,就转到颂圣上来。
不着痕迹,自然无比。溜须溜到这种境界,也算高手了。
“是啊,陛下,‘大明遍开幸福花’一句,就是杨大人心中的希望。只要朝廷有希望,才会有义烈之士为之效命,没有任何人愿意为一个腐朽没落的朝廷效死。”吕大器不甘落后,赶紧跟着捧。
“陛下,太冲言之有理,不能怪那么多文臣武将降敌,表面上看是丢失了气节,从根子上说,还是对朝廷失去信心。他们有的人也努力过,抗争过,但看不到大明崛起的希望,甚至将自己的生命搭进去,都不会起到一点积极作用,在这种情况下,降敌也就成了难免。反观陛下,自正位以来,对内刷新政治,革除弊病,让人民看到了希望;对外则每战必克,鼓舞了人民必胜信心。我大明朝就像一个垂危病人,忽然焕发了新生,像一个青年一样充满了勃勃生机,每个人当然也包括每一个臣子,心里都充满了希望,浑身充满了干劲,都在为大明的未来而努力,而每个人都不希望看到自己为之奋斗的事业半途而废。臣想,杨大人就义之前发出的‘妖氛未除恨无涯’的感叹,是恨,是遗憾,同时也是对后人的激励。”何腾蛟紧接着上去再捧。
朱由榔被他们三人给捧得脸色逐渐缓过来。
陈际泰一看,心里琢磨:“这得赶紧上啊,别人都说好话,我也得跟着吹上一吹啊。只是,好话都让他们说尽了,我从哪个角度说呢首发
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番说辞,急忙挤到前面,正色道:“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千古少有,让万千闺阁少女芳心暗许,恨不得侍奉君前。所以,有那么几个武将甘为皇上尽忠效死,自然也不是什么怪事。”
这番话一出口,吕大器、何腾蛟、黄宗羲、顾炎武都呆了,愣愣地看着陈际泰:“这是几个意思?合着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能让大臣效死,是因为很多女人想嫁给皇上?”
朱由榔那个气啊,心道:“这特么是什么老丈人啊?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女儿陈皎茜是不是就是这些万千少女之中的一个啊?”
“忠勇伯,你胡说什么呢?”朱由榔气不打一处来,很想臭骂他一顿,但当着众位臣子的面,总得给他留三分颜面。
“陛下,臣是武人,不像吕大人他们那样会说,也整不来那么多词。但臣这话虽然不大好听,但却是实事呀,女人都不爱,还会有人尽忠?”陈际泰振振有词地说道。
朱由榔气得指了指陈际泰,把骂人的话咽回去,心平气中地问道:“陈际泰,你知不知道嘴有三种功能?”
朱由榔虽然语气平和,但直呼其名,显然已经生气。
“不知道。”陈际泰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一种功能是吃饭喝水,一种是喘气,还有一种就是:关键时候闭上!”
最后一句,朱由榔是怒吼着说出来的。
陈际泰吓得一哆嗦,刚想再分辨几句,一想“关键时候闭上”,赶紧退了下去,一直退到吕大器身后,把头低下,再不说话了。
朱由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心道:“陈际泰说的也没什么毛病哈,本皇帝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嘛。只是他这理论有问题,哪能这么说啊。”
帐内气氛有些尴尬。
黄宗羲最了解朱由榔爱听好话的性子,眼珠子一转,躬身奏道:“陛下,臣觉得陈伯爷的话虽不中听,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哟嗬,黄宗羲,作为当代三大思想家之一的人,也会去捧陈际泰的臭脚?”朱由榔一听,不由感到惊奇,问道:“什么道理。”
“除了被少女仰慕与忠臣效死之间的对不上号以外,臣觉得被少女仰慕,不正说明皇上个人魅力超群吗?皇上能被全体人民爱戴不好吗?须知闺阁少女或者闺阁妇人,也是人民之一啊。”黄宗羲辨道。
陈际泰在吕大器身后狂点其头,暗暗竖起大拇指。
朱由榔那个气啊,好嘛,陈际泰只说了闺阁少女,黄宗羲你特么竟然连闺阁妇人都加上了,什么意思?是说本皇帝风流多情,还是滥情?
“你,还有你,给朕出去,一边一个,给朕站岗去!”朱由榔一指黄宗羲和陈际泰令道。
没有鸡给你们吃,罚站!
“遵旨!”
黄宗羲和陈际泰连忙躬身行礼,退出帐外,挥挥手把侍卫赶到一边,一左一右站在帐口,当起了门神。
“老黄,仗义!”陈际泰小声说道。
“伯爷,您客气。”黄宗羲小声答道。这种人情哪能不收?
朱由榔看了看帐内的吕大器、何腾蛟和顾炎武,见三个人茫然相对,摇了摇对,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呵,这两个活宝!”
“哈哈哈……。”三个臣子也觉好笑,只是憋着没敢笑,见皇上都笑了,他三个才敢放声大笑。
“陛下,陈伯爷和黄大人见陛下心情不快,变着法子想逗皇上开心,也算极为难得。”顾炎武笑毕,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成了为了逗皇上开心了?嘿,顾炎武不是简单人物啊,不对,皇上身边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一个比一个聪明啊。”何腾蛟心里赞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乌石山大战(九)
两名要员当门神,终究不是事。
朱由榔笑过之后,命黄、陈二人进帐。
“云从,你对杨爱卿家里情况熟悉吗?”朱由榔问道。
“回陛下,臣与杨大人相交甚厚,他的情况自是熟悉。”
“讲。”
“陛下,杨大人乃四川成都人,是先朝名相杨廷和族孙,父母健在,有一妻四妾,三子五女,长子名昌江,已成丁,习武;次子名昌河,十岁,学文,此二子均为正妻所生;三子昌湖,乃庶子,三岁。长女嫁与王巡抚长子为妻,其余子女皆未婚配。目前,家眷全部在桂林城中首发
“杨爱卿大义参天,忠义之名必永垂青史。其父母妻子,一定要照顾好。雪松,拟旨,追封杨国栋一等安南伯,由其长子杨昌江袭爵,次子杨昌河入国子监读书。嗯,杨昌江既然习武,待其出孝后着入军中效力,就先跟着忠勇伯习学吧。另外,此战过后,着人于全州搜寻杨爱卿尸骨,就地厚葬,可于桂林、全州两地设奠。此事就由陈际泰、何腾蛟两位爱卿办理。”
“遵旨!”陈际泰、何腾蛟躬身领旨。
“杨赤忠义可嘉,赏勤政殿三等侍卫,办完杨爱卿丧事后入职。”
“遵旨!”顾炎武领旨。
……
孔有德遇到的情况与耿、尚二人遇到情况一模一样,都是在损失了前锋军的情况下,做出了围困之策。
不得不说,三顺王都是打老了仗的,在消息交通隔绝的情况下,都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和决策。
明、清两军共近六万人,在乌石山、大里岭一带对峙起来。双方都明白,这一仗的胜败关系重大,可以说,是决定国运盛衰的一战也不为过。
如果明胜,孱弱的他们将进一步壮大,日后恐将不能制,再给他们一年的时间发展,怕是就能跟强大的清兵掰掰手腕了。
如果清胜,倘若朱由榔被捉,那么大明朝基本就结束了他的历史使命,很快就会退出历史舞台。倘若朱由榔侥幸逃脱,他的战略生存空间也将进一步压缩,即使将来有反本的机会,怕是也要拿出吃奶的力气,再奋斗几年、十几年甚至更长,弄不好就会被清朝赶进大山打游击去。
……
偌大的战场出现了诡异的宁静。
两军都在耗,都在比耐心,谁也不进攻。谁先失去耐心谁输,谁先进攻谁输——这一点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可是,清兵在外明军在内,时间长了,对明军肯定是不利的。等到了粮尽那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