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顷,站住脚跟,回过身来盯着范文程,道:“宪斗,本王看你眼中似有忧色,有什么话不妨全说出来,不用说半句留半句,本王不是小鸡肚肠之人。”
“王爷明察,奴才确实跟王爷和诸位大人的乐观不一样,感觉还是有些隐忧。”多尔衮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范文程再不敢藏拙。
“讲。”
“是。奴才有三个隐忧,第一,兵力。三顺王总兵力五万,这一年来在湖南不停征战,已经伤损近一万,还有四万多,全州和桂林再占去一些,恭顺王可用来对付朱由榔的机动兵力不会超过两万。反观朱由榔,禁军名义上是一万多,可广东和广西是他的大本营,各地方武装和驻军必会抽出部分兵力勤王,估计达到两万兵不成问题。两万对两万,胜算在五五之数,难言有必胜把握。”
“第二个隐忧,朱由榔善用奇兵,善于调动,而在运动战中寻找战机。而广西多山,正是用奇之地,奴才担心恭顺王智计敌不过朱由榔,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此奴才第二忧也。”
“第三,朱由榔敢用一万兵增援桂林,虽然有不得不救的理由,但实在是有些冒险。奴才怀疑他除了手榴弹,是不是还有另外的火器?如果只是凭这一万兵力,奴才想不出他敢于冒险出穗的倚仗何在。”
说到这里,范文程身子又躬了一躬,道:“王爷,奴才只是凭白担忧,并无实据,请王爷勿怪。”
“宪斗,不要这么说,你的才学本王是知道的,虽是无凭臆猜,本王也觉十分有理。”多尔衮温言抚慰范文程两句,坐回椅子,道:“宪斗所言极有道理。刚林,拟旨给孔有德,首先,令其自接旨之日后,立即对全州发起猛攻,十日之内拿不下全州,本王定斩耿仲明、尚可喜,拿下全州之后,耿、尚二军不做休整,全军秘密绕道截断朱由榔东归之路;对桂林则做佯攻之势,不要破城。一旦耿、尚截断朱由榔退路,可置桂林之敌于不顾,全军立即全力迎击朱由榔,东西夹击,定能一战而胜,擒获朱由榔。桂林之敌必会出城救援,若能迅速击败朱由榔,又能腾出手来伏击桂林之敌,如此,大局可定。另外,嘱他一句,朱由榔善用地利,不可大意,令其多派斥候,密切注意朱由榔行军动向。”
“是,奴才这就去办。”刚林答应一声,退到一旁去拟旨。
“王爷算无遗策,我四万大军全力出击,这回朱由榔纵有三头六臂,怕也难逃被擒之命运了。”祁充格恭维道。
“嗯,全州、桂林一紧一松,朱由榔肯定会心急上火,恨不得一步赶到桂林城下。这样一来,我军就有了可趁之机。妙,妙!”济尔哈朗也赞了一句。
看似是恭维多尔衮,其实他赞的是范文程。
“是啊,四万对两万,胜面极大。可惜啊,肃亲王如果不从惠水退兵,此时估计已经打到桂林城下了,那样的话,胜算就更大了。”祁充格不动声色地说道。
“哼!豪格不顾大局,擅自违旨退兵,该杀!”多尔衮接过祁充格递过来的话柄,狠狠地说道。
“那个,十五弟,既然军情已经议完,为兄就先走一步。你不知道,为兄刚收了一房小妾,今日是她的生辰,哭着闹着让为兄给她办个席面,没办法啊,为兄得办啊,要不她哭起来没完,烦都烦死了。那个,宪斗,你要没事,就跟本王回府去喝上一杯,如何?”济尔哈朗一听事涉豪格,连忙起身告辞,临了还不忘给范文程解围。
多尔衮明白他的意思,不掺合。
有这么个态度就行了,原本就没打算让他出多大力。
……
不得不说,范文程确是当世少有的智者,他把朱由榔的意图和计谋基本给算准了。只可惜,他是汉人身子满人名份,更兼有多尔衮和豪格两大势力恶斗,他不能、不愿也不敢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摊开了说。
若按他的想法,如此大好时机,可一不可再,必须以狮子搏兔的决心,再调重兵入桂,一定不能给朱由榔一丝一毫取胜的机会。最起码,多铎别再窝在南直隶享清闲了,应该令其率兵入赣,让谭泰分兵一部入桂,与三顺王三面合击,将朱由榔团团围住,方有十足把握。
他把话说到了,但好像多尔衮并不是十分在意,只是采纳了自己部分建议。
四万对两万,看似兵力是朱由榔的两倍,大可一战而胜,可朱由榔兵力不足的表象之下,谁知道藏着多大的阴谋呢?福建战事前车之鉴,教训还不深刻吗?
跟济尔哈朗辞别出了睿亲王府,济尔哈朗让范文程上了自己的大轿。
轿厢很宽敞,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两人坐进去,没有一点逼仄的感觉。
济尔哈朗坐的是一张榻,可坐可躺,范文程坐到他对面,二人中间有一张小几。
王仁见二人坐定,连忙从旁边拿出一把宜兴茶壶,两个茶盅,放到小几上,斟上茶。
济尔哈朗吩咐一声:“起轿!”
“起轿!”
随着王仁一声喊,轿子稳稳抬起,稳稳前行,茶盅里的茶丝毫没有溢出来。
“宪斗,看你面带忧色,难道对广西一战还不放心?”
济尔哈朗问道,然后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患在内不在外
范文程对济尔哈朗多次暗中照拂心存感激。他明白,眼前这位爷看似行事不怎么靠谱,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大事上绝不糊涂。
也是,能做到皇叔父摄政王的,能是简单人物?
“王爷,奴才确实是忧心忡忡,狮子搏兔尚须全力,对付朱由榔,怕是一个孔有德的份量不够啊。奴才不明白,豫亲王尚有数万兵马,为何不用?”范文程跟济尔哈朗说话就随意了一些,自是把自己的心中所想合盘托出。
济尔哈朗没有回话,静静地盯着范文程。见范文程眉头紧锁,眼睛里写满了忧急,不由得一笑,道:“宪斗,本王很佩服你,豫亲王于你有夺妻之过节,你竟然一点都不记恨,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着让他立功?”
范文程正色道:“王爷,奴才可不敢记恨豫亲王,这话您可别乱说,被有心人听去,奴才就有怨愤旧主之虞,奴才肩膀太窄,可承受不起豫亲王雷霆之怒啊。”
“呵呵呵,宪斗,你记恨也罢,不记恨也罢,本王才懒得替你操那份淡心哩。本王只是提醒你一句,十四弟也难,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有能立灭国之功这样的好事,他能忘了自己的一母同胞?”济尔哈朗冷笑了两声说道。
“呃?王爷,您是说那边?”范文程闻言顿悟,用手指了指西南方向,问道。
“豪格在回京的路上了,不日就将抵京。多铎也回来了,只不过晚几日罢了。”济尔哈朗透露了一点消息。
“啊?!王爷,这,这是又要起乱子?”范文程闻言大惊。
“本王什么都没说。你就安心等着看戏吧,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就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济尔哈朗再不肯往深里说,淡淡地说完,拿起茶壶亲自给范文程斟上一盏,道:“这是十五弟给本王弄来的雨前龙井,尝尝,味道还不错吧?”
范文程端起茶盏小啜了一口,闭目细品。茶水顺着舌头两侧入喉,一股清香入口,回味却又甘甜无比。
“饮茶即是饮水,王爷,这是龙泉山上的山泉水吧?”范文程被济尔哈朗开导两句,心情开朗了许多,放下国事,专心品起茶道来。
他已然明白,大清朝的真正祸患不在外而在内,内斗若不停止,剿灭朱由榔总是不能奏全功。
就像这次,若不是博洛兵败,豪格就不会闻讯停止进攻,回京兴师问罪,如果他不停止进攻,想必朱由榔的好日子过不了年就到头了。
而如今,由于豪格的回京,多尔衮不得不将多铎这个强援调回京来助拳。
大战在即,而且机会如此之好,两位王爷却同时返京,孔有德虽有勇有谋,但他是不是朱由榔的对手还真不好说。范文程不知道是应该为大清错过如此好的机会而悲,还是应该为朱由榔的运气之好而叹了。
但是,不管是外患还是内忧,都不是他能参与的,济尔哈朗作为皇叔父摄政王都不敢掺和过多,他范文程有几个脑袋敢参与进去?
得了,还是郑亲王说的对,尽力教导好皇帝才是自己的本份,其它事,哎,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
桂林,十一月初三。
平南大将军、恭顺王孔有德与续顺公沈志祥、固山额真金砺、梅勒章京卓泰,正在帅帐叙话。
“还是南方好啊,如今已是冬季,虽然天气有些冷了,但水不结冰,草不枯黄,跟辽东的春天差不多。”孔有德手里把着茶盏,望着帐外被北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帅旗说道。
“是啊,辽东再过半个月就应该下雪了,大雪封门,万木凋敝,再见不到一点绿色,天地间全是白花花的,哪如南方?即使冬天,也温暖如春。”沈志祥附和道。
“好个啊。我特么就喜欢辽东,大雪封门不正好吗?正好在家里喝小酒、日婆娘,那日子才叫一个美哩。”金砺接着沈志祥的话头说道。
“老沈,不是我说你,人家大将军好歹也是圣人的后代,拽个文还有情可原,你说你一个大老粗,瞎字皮识不一箩筐,臭拽什么呀?酸不酸啊你?”梅勒章京卓泰一脸不屑地讽刺道。
金砺和卓泰都是正白旗人,是多铎的手下。虽然跟沈志祥这个公爷的职位差着不少,但因为满人先天优势,他们都看不起他,从骨子里看不起。
不过,孔有德虽也是汉人,他们可不敢看不起。一来孔有德是主将,二来孔有德背后的主子是多铎,向来受多铎器重,此次单独领军,足见多铎是多么信任他了。
“卓泰,放什么屁呢?!”孔有德被卓泰一番话说恼了,瞪起眼骂道。
原来,卓泰抑沈扬孔的话却是戳到了孔有德的痛处。
他是孔家子弟不假,但曲阜孔家不认。前年打下山东之后,他专门备礼去曲阜孔家拜谒,结果孔家恨他背明投金,坏了孔家名声,是对孔圣人的侮辱。所以闭门不纳,不但如此,还将他从孔家族谱上除了名。
这件事,成了孔有德内心最深的痛。
卓泰被骂,才醒悟过来,自己无意间揭了大将军的短,连忙站起来请罪:“大将军,卑职昨晚马尿喝多了,至今头脑不大清楚,还请大将军恕罪!”
“不学无术!志祥就说了个温暖如春就算拽文了?还有你金砺,满嘴粗话,句句不离下三路,一股子的味道。能不能靠点谱?能不能照着书本说?”
孔有德怒气未消,连带着金砺也喝斥上了。
金砺受了池鱼之灾,连忙站起来听训。不过,他不是很老实,在孔有德发火的当儿,他还冲卓泰挤了挤眼睛。
“是是是,大将军骂得对。卑职是照着本说的,不过,今日拿书本拿错了。”
“日你妈!我让你拿书本拿错了……,你个无赖货!扑哧……。”
孔有德张口大骂,最后竟被气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沈志祥也被金砺逗笑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备好香饵钓大鱼
“禀大将军,传旨钦差与怀顺王、智顺王到。”
众人正在笑,守门亲兵进来禀报道。
孔有德一愕:“传旨钦差与怀顺王、智顺王怎么一块来了?看来是有大事。”
想到这里,连忙吩咐亲兵:“哦?快请,摆香案,准备接旨。”
说完话,带领沈志祥、金砺、卓泰迎了出去。
他不敢托大,不仅仅是因为钦差的缘故,更因为怀顺王耿仲明是他的结拜义兄,虽然他是主将,但也不敢对义兄无礼。
“大哥,元吉,一向可好?”刚出了帅帐,就见耿仲明、尚可喜联袂而来,连忙拱手问候。
“见过大将军。”耿仲明、尚可喜执下属礼躬身下拜。
“大哥,元吉,给我还闹什么虚礼?”孔有德双手齐出,扶住两位的胳膊。
“你我虽然情同手足,但国礼不可废。瑞图,有圣旨,钦差先到全州,命我俩一同来桂林听旨,也好商量军情,省得来回跑了。来来来,给你绍介绍介,这位是睿亲王府里的吴公公,奉睿亲王所命来传旨的。”耿仲明指着身后的一名太监道。
“见过王爷!”传旨太监叫吴义,见耿仲明绍介到自己,连忙一甩马啼袖,打了个千。
“吴公公远来辛苦,快请进帐奉茶。”孔有德拱手还了一礼,伸出手去拉吴义,两人手一搭,一张银票就滑进吴义的袖口。
吴义心中暗喜:“还是恭顺王会做人啊,要不是为了这点辛苦银子,老子才不抢着来呢,话说骑马骑得大腿根都磨烂了。”
吴义接着跟沈志祥、金砺、卓泰依次见礼。
金砺是睿亲王府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