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咏霖问了一圈,发现民工们都喜欢腌菜炒肉丝,还说工地菜谱每七天才能轮到一次腌菜炒肉丝,他们都希望这个菜能多做几次,他们都喜欢这菜那十足的盐味和肉味。
苏咏霖又问他们最喜欢哪几道菜,得知他们最喜欢红焖猪肉和腌菜炒肉丝,可惜都一样,七天才能轮到一次,平日里不吃肉的时候就是腌菜和其他各类菜叶子为主去炒,或者和米粮混在一起煮成稠菜粥,加上蒸饼,倒也管饱扛饿。
苏咏霖又去询问工地负责人,然后亲自视察了工地厨房和伙食供应系统,对于整个系统的运转还是比较满意的。
紧接着他又了解到其实工地的肉食供应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算是特供,民工们吃肉的频率赶得上军队,远超普通百姓。
这主要来自于苏咏霖最早吩咐下来的用民工们吃剩下来的泔水饲养猪和其余家禽的策略。
工地做饭不说多好,总要管饱,经常有剩下来的饭菜吃不完,放着又怕坏,所以就在工地里圈养肉猪、鸡鸭之类的牲畜,用吃剩下的泔水饲养,养成之后杀了吃肉,专供工地,每季度财政核算都可以省下不少钱。
而这些猪圈子甚至还能给专门负责收取硝的枢密院提供一些便利。
从开工的第二年开始,在黄河工程工地中工作的民工吃肉的次数和频率就开始超过了全民平均值,第三年第四年的时候甚至开始接近军队的平均值,花费的钱财还比较少,属于又能吃好还能省钱的良性循环。
苏咏霖视察了好几个工地的内部牲畜饲养场,对此感到满意。
工地民工的工作是纯粹的体力活,每天工作时间虽然有严格规定,但是工作量很大,工作强度也高。
苏咏霖抽出半天时间和民工们一起上工,做了些简单的搬运工作,以他常年练武的强健身体,一个上午下来也确实累的够呛,中午吃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种情况下确实要保证食盐和饭食的供给,要不然的话的确是会闹出大面积伤病乃至于死人,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古代王朝发起大型工程的时候有很大危险要闹出大面积起义。
那么重的体力活,不把盐和粮食给够了,以古时候的农民体质来看,那是真的要累死人的。
大面积大面积的死人,还要强制做那么沉重的工作,不爆发起义才怪了。
还好,经过洪武三年四年的大清洗之后,黄河工地非常干净,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情况也都让苏咏霖感到满意。
他可以放慢脚步视察工地,走来走去,从工地中走到工地外面,走到工地附近的村庄,和正在准备春耕工作的老农们交谈,询问他们对附近工程的看法。
根据他的了解,老农们对黄河工程基本上没什么负面看法,感觉上是平常心,相当一部分甚至还有正面看法。
原因是做民工的时候虽然顾不上家里的土地,活儿也重,可是有好多肉可以吃,油水足,每天吃饭都吃的老开心了。
民工期过了之后回到家里,就没有那么多肉和油水可以吃了,一年到头挣的钱也不多,也不舍得买太多肉,买了也不舍得大口大口吃。
所以就常常还会想着在工地上大口吃饭大口吃肉的日子,期待着下一次轮换到他们再去工地上吃肉,大口大口的埋头猛吃。
他们若是有这样的想法,那里还有其他值得朝廷忧虑的事情存在呢?
历朝历代让人服徭役的时候都是不给工钱的,但是哪怕能把伙食管饱了,就算没肉吃,民工们也不会聚众闹事。
可是历朝历代都特别防范大工程时期的人口聚集,每次大工程都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可想而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管砸进去多少伙食费,民工们绝对不可能吃饱,绝对要饿肚子,绝对会出现闹事的情况,所以,要提前做好镇压的准备。
在他们眼里,大工程就是他们赚钱的时候,又想赚钱,又害怕闹出大规模民变,所以就要在管理上下大功夫。
何其恶劣的一群人。
洪武七年的二月份,苏咏霖走在黄河工地边上,瞧着这动用百万次人力和数百亿钱资金的大工程也要走到最后了。
这是北宋和金国强行塞给他的天残之局,是不能破解就无法解锁自身全部力量还要成为一个残疾人的半死之局。
而现在,靠着强大的动员能力和万众一心的执行能力,这个天残之局、半死之局也将迎来它的终焉,这个陈腐的旧世界也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终结。
而此时,旧世界的主人们似乎对此还不是太了解。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终结正在主动走向他们,他们还在一如既往的做着他们必然会去做的事情。
比如刚刚建立不久的成都朝廷,还在进行着自己饮鸩止渴的行动,丝毫不曾关心一下明国黄河工程的进度以及黄河工程结束时候明国可能会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他们还在进行着欺上瞒下的传统官僚游戏。
第1227章 无边的绝望
成都朝廷初立,很多机构办事人员都没有齐全,很多权力都还没来得及收归中央,是地方代为执掌,所以这一时期,成都朝廷的地方官员权力很大。
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自己解决掉,而不是上报给成都朝廷等待朝廷的解决,包括财政和司法等很多事情都是地方自己解决,成都朝廷不过问。
感受到了自由的快感之后,地方官员们觉得他们的自由之心开始腾飞了,所以他们得到了朝廷命令要求收手的时候,心下感到不满,觉得朝廷阻碍了他们的自由。
平民的死活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把这群穷鬼下辈子和下下辈子的油水都给榨干净以满足他们的欲望。
自古以来哪有不让官老爷刮穷鬼的钱的道理?
朝廷颁布加征命令是十月,官员们闻风而动,立刻开抢,效率惊人,快速制造大量流民,让人感叹官僚系统唯有在这一层面上才能展现出超高的效率。
然而收手命令在十一月中旬颁布的时候,官员们却是一拖再拖,一边加快速度逼迫农民交税,一边封锁消息,不让农民知道朝廷的命令,以免耽误他们挣钱,充分体现了官僚阶层的执行力。
如此就拖到了十二月中旬。
苏咏霖给明国定下了驶向星辰大海的未来展望之时,蜀宋政权的官僚们还在捞钱。
从洪武六年十月初到洪武六年十二月中旬,川蜀官员们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逼迫大量自耕农破产。
他们不仅抢农民的存款,还主动和当地豪强地主合作,双方配合默契,操持起了传统艺能,一边逼迫农民交税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一边出面压低价格购买土地。
农民们走投无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反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大批量大批量的贱卖土地。
官吏们抢走农民家里的财产和存粮,豪强地主们抢走农民的土地,然后再给官府一笔回扣,双方配合默契,你好我好,实现了双赢。
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川蜀官员们成功在川蜀五路十数个州府之中制造了数以十万计的流民,且随着时间流逝,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
但是官僚们并不在意。
对于官僚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抓紧时间捞一笔,其他的都不重要,谁敢拦着他们赚钱发财,他们就把谁当做敌人。
至于朝廷要求地方大户停止掠夺农民土地和必须要建造粥棚施粥给农民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笑话,听着一笑而过,然后就当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地方官员和他们串通一气,压根儿就不会允许流民回乡,这还在地方官府之间引起了一阵小摩擦。
很显然的,流民们从自己的家乡出来,往别的地方去,在这个过程中,就有些地方属于人口“净流出”,而有些地方则是人口“净流入”。
净流入地方负担太大,当地地方官得知朝廷命令之后很高兴,立刻派人统计本地滞留流民的户籍,准备喊那些地方的官府来接人。
但是净流出地方官员满口答应说着好好好,就是不见行动。
净流入地方官员三番五次派人来问,他们都说好好好,明天就派人准备来接,但是过了好几个明天,也没见什么动静。
正是所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反复次数多了,净流入地方官员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意识到那些该死的净流出地方的同僚们是不会派人来接了。
他们最希望的就是这些流民死在外地,再也别回去给他们添麻烦,他们才不会出钱盖粥棚施粥来养活这帮流民。
到时候对朝廷也有的说。
不是他们不接,而是那群流民已经死了,没人可以接回来了,所以虽然他们非常难过,却也不得不忍受。
这是绝对不能被净流入地官僚们接受的。
死人多了,倒霉的是净流入地,属于给他人背锅的行为,在这种事情上,善于甩锅精于甩锅也把甩锅视作官途正事的官僚们是绝对不会含糊的。
于是他们一边上表成都朝廷控诉那些净流出地官僚,控诉他们逃避责任不来接人,一边打算自己组织人手把流民给他们送回去。
护送什么的当然不可能,调遣人手发给兵器,用暴力手段将他们驱逐出自己的辖境内就算是最好的“送人”手段了。
而这件事情也被成都朝廷得知。
赵不息大怒,下诏要求净流出地官员必须要把人都接回去,并且立刻派出御史前往监督,谁敢不接人,当场免职。
净流出地官员无奈,一边痛骂净流入地官员不做人事,一边上表争辩,然后准备花钱贿赂御史。
贿赂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总比安顿几千人上万人要便宜得多。
朝廷那边随意糊弄一下就过去了,真要把流民全部接回来,几千几万张嘴巴可糊弄不过去,那是要真金白银往里砸的。
这笔经济账他们还是会算的。
官僚们你来我往斗的开心,各种针对成都朝廷做决策干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这件事情上,算盘打的震天响,却丝毫不曾在意过被他们踢皮球似对待的失地农民们。
农民们无法留在避难地,被暴力驱赶离开之后,绝望的发现任何一个县都不接纳他们,到处都有凶残的武装队伍驱赶他们,把他们赶来赶去,连牲口都不如。
有些停留在荒野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有些被迫回到原籍,却发现原籍对他们的防备更凶残,看到了就上来殴打、驱赶,决不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天下虽大,却好像什么地方都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他们仿佛不属于这片天地、这个时代。
于是乎,在洪武六年的寒冬与洪武七年初春这最寒冷的时节,在这寒风瑟瑟之际,流落在外的川蜀失地农民成批成批的饿死、冻死。
一列流民队伍从一个县走到另外一个县讨饭吃的过程中,就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冻饿而死,距离再长一点,就有三分之二的人冻饿而死了。
队伍走着走着就有人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过,有亲人还活着的多少还有人围着尸体嚎几声,没亲人的,尸体直接就被推到路边。
也没人看,也没人管,就这样等着开春,尸体会慢慢腐烂,做一只孤魂野鬼。
川蜀之地虽然说素来有着湿热的气候,但是入冬和初春时节,该冷还是冷,锥心刺骨的冷。
身着单衣、没有粮食可以吃的流民们大量大量的冻死,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点点希望,任何一个地方等待着他们的都不是温暖的房屋和浓浓的菜粥,而是凶狠的武装人员和坚硬的棍棒。
他们终究还是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
但是如此对待他们的武装人员和官僚们或许忘记了,人在绝望的时候不仅非常凄惨、可怜,也非常危险。
物理意义上的危险。
第1228章 王顺出离的愤怒了
对于快要饿死的人来说,往往只需要一个不甘心被这样冻饿而死的人振臂一呼,给他们指一个方向,为了活命,人们就会瞬间激起最后的求生欲,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过去的数千年里,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发生之后统治者都表示他们记住了教训,要调整政策,但是很快又一切照旧。
只能说统治者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或者说有些人记住了,有些人记不住,记住的人远少于记不住的人,所以这样的事情总是重复发生。
成都府流民王顺跟着队伍流落到了资州龙水县,被拒绝进入县府,也不得粮食,反而被县官组织弓手在城上放了几箭,射死了好几个人。
之后这支流民队伍又走了一阵子,然后终于再也走不动了,王顺眼睁睁看着父母冻死,看着儿子和妻子饿死,失去全部亲人的他绝望之下决定做点什么。
他不想死的那么憋屈,死得那么顺遂人意。
他想起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