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咏霖和他们谈起了农业生产的事情,谈起了国家税收政策的事情,谈起了农会组织和农会干部的事情,还有集体农庄的事情。
乍一听上去这都是小事,只和他们个人产生一些联系的小事情,可真要搞起来,那绝对是大事。
就比如集体农庄的事情。
集体农庄目前还不是一个全国性质的政策。
最开始,集体农庄只在燕云地区的中都周边划定试验区,搞集体农庄的试验,规定试验期是三年,看看结果如何。
后来因为黄河工程区出现了农业用劳动力和工程用劳动力之间的矛盾,且农会组织无法解决,苏咏霖就决定在黄河工程用工地区也实行集体农庄政策。
大家的土地一盘棋,一帮人外出做工,一帮人下地,改变原先的小农生产模式为集体生产模式,农庄会组织劳动力按计划统一耕种每一户人家的土地。
轮到分配的时候,就根据一套比较复杂的计算方式,大家按照所得工分分配农业生产所得,公开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一开始对于这个计划,燕云地区的农户们是一样的感觉。
他们不太理解,感到疑惑,怀疑朝廷是不是要把给他们的土地收回去,变成朝廷的而不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对此有较强的抵触情绪。
苏咏霖要求地方各级农会组织和复兴会分部成员全面下乡,对农民们好言好语苦口婆心的劝说,讲述集体农庄的优点和分散生产的小农经济的缺点。
把该说的都说了,说明白说透彻,至于农民是否愿意加入集体农庄,则完全按照自愿原则来,不准强迫,不设定KPI,完全遵从农民个人的意愿。
因为这套体制设计出来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解决国家建设初期的工程与农业生产之间的矛盾,至于改变农业生产属性还有以集体力量抵抗自然灾害的准备,这些都是之后的目标。
最直接的摆在台面上的矛盾就是地方用工和农业生产之间的矛盾,农民想要兼顾工程和土地的难以调和的矛盾。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所以搞出了集体农庄,具有针对性意义。
为了让农庄内留下来的劳动力全心全意耕种大家的土地,就不能使用简单的分配制度,而要创造一套全新的工分制度来分配所得。
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对自己的土地精耕细作,而对他人的土地草草了事。
一旦发生这种事情,集体农庄可以说是基本告吹了。
苏咏霖不打算使用强制手段要求农民全部支持加入集体农庄,因为他很清楚这对于农民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未知的挑战,有极大的风险。
最开始胜捷军打土豪分配土地的时候,苏咏霖还没有规定土地国有制度,烧毁原有地契发给土地所有凭证之后,在实际操作之中允许农民自由买卖土地。
这一点也是苏咏霖的实际体验。
他在南宋的时候家中广有土地,他和农民接触过,知道农民的普遍想法。
直接告诉他们土地公有,你们只有土地使用权、但是国家会保障你们的土地使用权这种话在他们听来就等于【土地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在农民看来,给他们使用完全不算什么,他们现在也有土地的使用权,只是没有所有权。
而所有权最大的象征是什么?
可以自由买卖。
允许他们自由买卖土地才能让他们真切的感觉到土地是自己的,要是不准自由买卖土地,那么土地就不能算是他们自己的。
这和过去的那帮地主老爷们和官老爷们的做法没什么不同。
土地依然不是我自己的。
说不定今天你一句话这个土地是我的,我傻傻的努力耕种,那明天再一句话,这土地连带土地上的收成就都不是我的了。
那我还要费心费力伺候土地?
直接摆烂才是最好的。
要不要支持你们也就成了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尽管你们的所作所为很友善。
但是土地不是我的啊!
我要土地啊!
古代农民群体普遍有短视的特性,看得到且只看得到眼前的好处,土地如果不是他们的,那么他们就没有生产积极性,也就不会支持苏咏霖和胜捷军了。
所以在胜捷军后期和光复军时期,苏咏霖已经在纸面上设定了土地国有制度,但是在实际操作层面依旧是允许农民自由买卖土地且官方不进行干预。
这一点一直到明国建立之后的如今也是如此,实际上农民依然可以自由买卖土地,以此维持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以实现明国庞大的恢复发展需求与军事需求。
只有加入集体农庄之后,农民个人的土地才变成集体所有,才不能任由私人随意买卖。
在这样的前提下,让农民感受到土地属于他们,农民为了保护自己得到的土地财产,才会拼了命的生产、拼了命的支持胜捷军和光复军。
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革命教育,砸碎他们心里的枷锁,让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同胜捷军和光复军,才真的让胜捷军和光复军与农民绑定在一起,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子弟兵。
农民们也始终维持着对苏咏霖的高强度支持,有极高的生产积极性与活跃性。
有这样的前提,苏咏霖和胜捷军才能在最初的革命行动中度过最危难的一段时间,获得足够的粮食和兵员支撑,成功站稳了脚跟。
而为了始终保证这一政策的积极性,抑制其负面作用,革命宣传和把地主挂上东南枝的实际操作就有着非常重大的作用。
复兴会的基层组织也在这一时期对土地买卖进行了十分严格的监视,对各地区土地买卖的趋势进行统计分析。
若是发现某个地区的土地交易频率超乎寻常的高,他们就会去看看这一地区是怎么回事,是谁导致的土地交易频率如此上升。
不过好在大部分地区的地主阶级被铲除的比较彻底,农民们又刚刚翻身,普遍没什么钱,土地买卖情况比较简单好控制。
尤其是在洪武三年四年大清洗运动之后,地主阶级被成建制的彻底消灭,大明国内各地方土地交易几乎停滞。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咏霖开始试推集体农庄政策,打算试试水,看看农民在实际困难面前会不会想要做出改变。
一旦他们接受了,集体农庄政策确立了,那么实际上也就完成了从土地私有到土地公有的转变,土地公有制也就不再是纸面条款了。
农民们熟悉这个和徭役一个种类的工程制度,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做工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明国治下这个工作不仅管饱饭,还给工钱,算是雇佣,比之前连饭都管不好的徭役要好的太多太多,所以农民们很难割舍这个不仅吃得饱也吃得好还有钱拿的工作。
有肉吃,有钱拿,切切实实的好处非常吸引人。
但是同时他们也不能割舍土地上的工作,不能不种地,种地才是他们的主业,不种地就没有粮食吃,就没有安全感。
两难的问题摆在面前,他们很难选择。
而恰如其时的,大明国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集体农庄政策。
第1224章 进来,欢迎,退出,好走
在宣传集体农庄的时候,官府和复兴会都是紧扣着为农民解决难题的角度进行宣传的。
农民所面临的问题就是上工和种地在很多时候成为了一个二选一的难题。
家里有足够劳动力还好,主要在种地,剩下来的去工地,家里劳动力要是不够的话,这个问题就非常严重,而且农会还解决不了,村子里经常闹纠纷,搞得大家都很不开心。
终于,在长期的纠结和无奈之中,朝廷想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叫做集体农庄。
顾名思义,集体的农庄。
面对两难的问题的时候,想解决问题,那么就带着土地加入集体农庄吧。
轮到你上工的时候你就去上工,你的土地农庄会安排人帮你耕种,确保土地收成。
轮到其他人上工的时候,你就要在集体农庄的组织下为大家耕种土地,努力投入,像伺候自己的土地一样伺候大家的土地,不分土地是你的还是他的。
最后土地收成的时候,不从原先土地上的收成来分配,不根据土地原先是谁家的就归谁家来收获,而是按照一种叫做工分的东西来分配。
工分通过劳动力进行农业生产、工地做工和为集体农庄的成员们进行后勤杂务服务等多个方面进行获取和累积。
大家一起将土地收成全部汇聚在一起,公开称重,公开记录,然后根据个人工分进行公开分配。
公平公正公开,任何人有疑惑都可以找农会询问这个事情,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不骗谁。
总之加入集体农庄,你就是咱们自己人,遇到丰收年大家一起吃饱饱,遇到灾荒年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绝对不会饿着谁,绝对不会不管谁,不抛弃不放弃,只要辛勤耕种、上工不偷懒,那么有大家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而且集体农庄不设门槛,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限制,自愿加入,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不好了,你也可以退出。
进来,欢迎。
退出,好走。
当然了,集体农庄不能一点规矩都没有,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一点相信大家都没什么疑惑。
集体农庄最大的规矩就是进入之后,在享受集体的服务的同时,也要为集体服务。
并且进入之后,土地就成为集体所有而不是你个人所有,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买卖了。
想要回土地并且自由买卖,可以,直接打报告退出集体农庄,退出了,土地还是你的,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但是在集体农庄期间,土地属于集体所有,你是集体的一份子,土地私有关系暂时冻结。
而且犯罪、偷懒耍滑屡教不改者,就算加入了集体农庄也会被清退出去,集体农庄是大家辛勤劳作之后共享成果的生产机构,不是养懒汉的慈善机构。
把这个事情和农民们讲清楚,不欺瞒,不隐藏。
愿意接受的就进来,不愿意接受的朝廷也不强迫。
这一套制度最开始在中都附近进行试验,中央直接监控管理,小心翼翼的运营,小心翼翼的询问农民的感觉。
每个季度都要搞调查,每年都要弄一次总评选,原先设计的制度也在这一次次的调查和评选中进行调整,不断更新迭代。
和预想的一样,最开始很多农民都因为不能接受土地变成集体的、不是自己的而拒绝加入集体农庄,觉得朝廷这是在乱搞。
还有人觉得这是朝廷的阴谋,是朝廷反悔了,不想把那么多土地交给农民,要把土地从大家手上夺回去,这是一个阴谋。
别看他们现在说得好听,现在加入进去容易,到时候退出来一定特别难!
所以相当一部分农民对此有着较强的戒备意识。
为了发动更多农民加入,各级农会组织成员的土地反正是带头加入集体农庄,他们也竭尽全力劝说农民们加入集体农庄。
但是真要不加入,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第一年度集体农庄的加入数据很难看,加入集体农庄的农民其实并不多,在大部分农村内,加入农庄的农户比例还不到四成。
第二年开春之前,还有一部分农民觉得加入不加入区别不是很大,对生活来说没什么改善,所以决定退出。
朝廷遵守诺言,不阻拦。
还有一些人抱着偷奸耍滑的想法加入集体农庄想要薅羊毛,结果发现羊毛根本薅不动,所以要么主动退出,要么被集体农庄主动清退。
于是这一数据变得更难看。
但是第二年,集体农庄的优越性逐渐开始体现出来了。
集体的力量终究大于个人的力量,尤其在这个生产力落后而自然灾害威力强大的年代,只需要一次稍微不那么风调雨顺的经历,就足以改变很多农民的看法。
推行集体农庄政策的第二年,燕云地区较之前一年少雨,略干旱。
官府修建的水利工程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灾害不严重,粮食减产量比较有限,大局没有任何改变。
但是放在一个区域内,个人和集体之间的差别还是十分清晰的体现了出来。
一边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一起挑水一起用,轮班轮流挑水、休息,生产规划科学有效,效率很高,大家集体克服困难,保证了集体土地的生产规模和成果。
一边则是步履艰难,土地减收难以避免。
秋收时节,集体农庄内部工分分配之后,农庄成员的收入普遍高于个人农户,对比十分清晰,幸福指数大幅度攀升。
局面逆转了。
随着宣传力量的加强,秋收之后,大量感受到个人力量渺小而集体力量强大的农民要求加入集体农庄,直接形成一股加入集体农庄的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