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没有,咱们都得死,凭咱们的身份和做过的事情,就是苏咏霖口中的上等人典范,咱们都要死。”
“所以,一旦明国攻破了外城墙,咱们怕不是自己送死都来不及,更何况其他呢?”
张栻低声道:“当今局面,明国或许是因为黄河,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没有真的试图覆灭大宋,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哪怕还有一线生机,咱们都不能轻易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扛过了这一场危机,咱们可以想办法,可以留后路,或者逃到其他国家隐姓埋名的生活,或者假死,逃到乡下的什么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但是这都需要时间去安排。
可是当下,咱们确实连一条后路都没有,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都是案板上的鱼,只能祈祷明国的刀晚一点落下来而已,而这个时候,咱们若是想要求活路,便绝对不能指望他人,只能依靠咱们自己。”
“怎么靠咱们自己?”
沈该眯着眼睛看向张栻:“敬夫,你似乎已经有了办法?”
“在下的确想到了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只靠在下自己是无法办成的,需要有相公出手才有可能。”
“我出手才行?我一个被废掉的戴罪之人怎么出手?这倒是听着新鲜,你且说来听听。”
“相公,若要保住咱们的荣华富贵和家人族人,唯有杀死虞允文,逼迫当今官家退位,扶持新帝上位!修改国策,与明国议和,结束这场战事!”
张栻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语气十分坚决。
沈该听的很清楚,瞳孔一缩,骇然大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等身为大宋臣子,怎么能做出如此不忠不义的事情?你……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相公明鉴!惟今之计,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否则明天明军攻城,不破成誓不罢休,届时,大宋覆亡,吾等性命不保,家人、族人都会被明国斩尽杀绝!这是相公想要的结局吗?!”
张栻向前一步,跪在沈该面前,面色狰狞地拱手进言道:“当今官家以一己之私,硬是拒绝明国条件,非要打下去,若是能打赢也就罢了,可他们打的赢吗?
自开战以来,大宋可有过一次胜仗?一次都没有!明知没有胜算,他还要如此作为,逼得整个临安城百万人与他一同承受明军之杀戮,逼得咱们一起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相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人族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沈该脸色惨白。
“可……可……可吾等是大宋臣子,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这和叛臣有什么两样?”
“这是为了大宋的存续!”
张栻坚决道:“昏君无能,不能保全大宋,还要以一己之私拖着整个大宋一起沦亡,上对不起大宋列祖列宗,下对不起惨遭明国迫害的黎民百姓,实在是无道、无能、无义!这样的昏君,又怎么能辅佐他安定天下呢?”
沈该对于这种说法大为震惊。
但是细细想来,他也觉得心中满满的不甘。
皇帝干出来的蠢事引得明国南下进攻,造成此等祸患,但是后果却要大家一起承担,以至于要面临家破人亡族灭的惨剧。
这样的事情,他们又怎么愿意承受呢?
此非儒臣待遇啊!
而且该说不说,脑袋是真的挺疼的,心里也真的挺恨的。
明明不是我做的事情,你却要污蔑我?还那么用力的砸我!恨不能砸死我!
这样想着,沈该心中油然而生一阵巨大的怨恨与不平。
我为大宋殚精竭虑,拼尽一切,结果却得到这样的结局?就是要跟着你这个自私的皇帝一起去死呗?
妈的,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天下不仅是你赵家皇帝的,也是咱们士大夫的!
沈该捏紧了拳头,心中怒火一股接着一股涌上来,直把他心里灼烧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但他依然怀着一丝犹豫。
“可是官家到底是皇帝,是天子,咱们是臣子,咱们这样做,是不是……”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张栻坚决道:“他污蔑您和明国勾结,污蔑您心存叛逆之志的时候,还有往您的头上投掷茶杯的时候,已经把您视作土芥了!
他不信任您,把所有的错都算在您的头上,如此君王,哪里有资格受人效忠?更何况他还说要在战后处置您!这样一来不管大宋能不能打赢,相公的下场难道会好吗?相公,您应该醒醒了!”
沈该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对张栻的说法有了深刻的认识。
打赢了,自己要被赵昚处置掉,说不定就得死。
打输了,大家一起被明国清算,死的更惨。
怎么都是一个死字,看不到活下去的可能。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终末,而不努力一把为自己寻找一条活路呢?
“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我们应当立刻筹划行动,行动之后,大可以随便扶持一个人登基,届时相公主持朝政,立刻与明国议和,解决掉一切问题,待明国退兵了,事情就成了!”
沈该看着激动的张栻,忽然间有了一个疑问。
“敬夫,你为什么要这样鼓动我呢?难道……”
张栻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自己的私心。
“我父一心为国,却惨死天子之手,若他英明神武,我也不敢如何,可他昏招迭出,昏庸无能,致使大宋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吾等都面临家破人亡的境地!
眼看着不仅父亲无辜惨死,我整个家族都要被他的无能拖累到死,我如何能够忍受这样的事情?哪怕此事风险极大,我也愿意一试!为父报仇!为家族谋取延续的可能!”
第1133章 愿相公主持大局,挽救我等性命
沈该看着张栻看了一会儿,便微微叹了口气。
张栻作为一个在学术上有着相当成就的文人领袖,现在却在谋划这种事情,想来他父亲的死和战争上的失败给他带来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以至于他居然性情大变。
但是这不是他的错,沈该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一点。
“张相公的确可惜了,想来当今的局面若是张相公还在,也不至于到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沈该叹息一阵,又紧张起来,轻声道:“敬夫所言之事,风险甚大,行动起来需要百般谋划,如今吾等时间紧迫,如何谋划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呢?现在才谋划,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
张栻摇了摇头。
“相公糊涂,世上哪得万全法?咱们没有万全法,那么他们就有吗?他虞允文就敢说自己有万全退敌之法吗?还不是想着拼人命把明国击退吗?如今局面之下,谁都没有万全之法,吾等所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能够争取到一支军队的合作就可以。”
“哪支军队?”
“宫廷禁军。”
“这……”
沈该皱眉道:“且不说宫廷禁军乃天子亲军、心腹,能否争取到实在是个问题,就算争取到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才能解决掉虞允文,并且逼迫官家退位呢?”
“只要争取到禁军的合作,就能控制宫廷与外界的联络,到时候假借天子名义让虞允文进宫面圣,一旦他进了宫,杀掉他易如反掌,杀掉虞允文之后,我们便可以快速前往皇宫控制天子。
之后再逼迫太上皇后颁布诏书,废黜皇帝,我等再火速拥立新天子登基,然后相公出任平章军国事,全权摄政,命令城内军队停止抵抗,开门请降,如此,大局既定!”
张栻把政变的过程描述的非常轻松,但是沈该却听的心惊肉跳。
“你说的如此轻松,可每一步都是要人命的!怎么就那么轻松?万一出现一点点差池,咱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人想到的政变往往是最轻松的,连图谋政变的吾等所设想的政变都是刚刚才谋划的,那么天子和虞允文就无从防备,谁会去防备根本就没有发生的政变呢?如此一来,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张栻开口道:“京师禁军在当年被明军毁掉之后,第一次重建的事情是在家父手底下完成的,家父当年亲自主持选拔,提拔了一批军官做禁军的主要军官,现在这批军官除了已经死掉的,基本上都是临安禁军的上级军官。
如今的临安军队除了陛下的宫廷禁军之外,全都是虞允文在指挥,我们无从下手,而偏偏负责宫廷禁军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卢永言不仅是父亲亲自提拔上来的,与我更是同乡。”
“啊,这……竟有如此缘分?”
“若无如此缘分,我哪里会向相公提出那么危险的建议?如此危险的事情,即使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相公考虑。”
张栻笑道:“我愿为相公前往游说卢永言,届时还请相公主持局面,在下相信只要相公愿意主持局面,朝中大臣一定愿意唯相公马首是瞻!共同保存大宋,免遭覆灭之祸!”
说着,张栻正了正衣冠,向沈该跪拜。
“愿相公主持大局,挽救我等性命!”
沈该被张栻的跪拜弄得心潮澎湃,感觉自己也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苦思一阵,最后咬紧牙关,把什么仁义礼智信都抛到脑袋后头去了,被赵昚用飞来的茶碗砸破脑袋的痛苦和仇怨一起涌上心头。
赵昚,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他扶起了张栻,认真道:“若你当真说服了卢永言,此事,我定当主持局面!决不能任由糊涂君王和奸佞之人毁掉祖宗留下的大宋基业!”
“多谢相公!”
张栻大喜。
而当张栻准备去行动的时候,沈该忽然喊住了张栻。
“我离开明军大营之前,明军主将张越景特意嘱咐我,虞允文要活的,不能要死的,死了不算,所以尽量不要杀死他,而要想办法活捉他。”
张栻眨了眨眼睛。
“那就五花大绑,捆的严严实实,再给嘴巴里塞一团布,直接打晕掉,只要把他控制住即可,这完全不是难事。”
“如此甚好,那么一切就拜托敬夫了!”
沈该紧紧握住了张栻的手,把自己的命也交给了他。
之后两人分头行动。
沈该把自己那些信得过的主和派老官僚们喊来跟他们透个底,晓以利害,让他们不要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担忧。
而张栻则花钱买通了宫廷禁军,让他们通报一声卢永言,就说故人张栻拜访。
卢永言很感激作为同乡人的张浚把他从一个小军官提拔成了中级军官,给了他进身之阶,张浚死了以后,他很难过也很恐慌,担心自己受到牵连,不过并没有,张浚只是一人死,没怎么牵连到军队里。
有了张浚打下来的底子,接下来几任军事主官都给他升职,新禁军重建之后,他混到了殿前司副指挥使的职位上。
虽然说殿前司只是半个架子,还有一部分组织在赵构那边,但是赵昚手底下的殿前司全都是卢永言在管着,此番战事之后,更是承担起了保卫宫廷的职责。
不过作为一个得过且过的日子人,卢永言倒是更喜欢那个中级军官的职位,不上不下,正正好好,倒也省去许多烦恼,而一旦出任高级军职,将有极大的概率成为敌人、也就是明军的必杀对象。
天地良心,卢永言自打参军之后就没和明军对过面,对明军十分恐惧,几次想要辞官归乡,但都没能成功。
所以当卢永言听到张栻希望他加入发动政变的消息时,差点没吓得尿出来。
“敬夫兄,你可别吓我了,这种事情……要掉脑袋的!”
“自古以来做大事的人都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只要成功,就不会掉脑袋,还有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泼天富贵!”
张栻低声道:“而且你想想,咱们肯定打不过明军,不是明军的对手,等明军攻破城墙杀到临安城里来,守卫宫廷的你首当其冲,想逃都逃不出去,不还是一个死?
共举大事,咱们有五成胜算,可若是任由明军攻城,咱们有十足十的可能要死,两相对比一下,你觉得怎么选才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更好呢?是共举大事,还是坐视不理?”
第1134章 三皇子有英武之风
卢永言左思右想,觉得内心不安。
“此事是否太过于冒犯且危险?那……那毕竟是天子啊!我们怎么能背叛天子呢?会遭天谴的。”
“他杀了我父亲的那一刻,我就不把他当做天子了,他是我的仇人,就算遭天谴,我也要为父报仇!”
张栻眼中满是仇恨的火花:“更何况明军此番南下是他闹出来的,是他和虞允文不知死活的要破坏明国黄河大堤,这才引得明国震怒,出兵南下,他自己做的孽,却要拉着我们所有人一起陪葬,有这样做皇帝的吗?”
卢永言觉得张栻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觉得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