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觉得自己如果不给手下人一些甜头,那么将领们怕是都会往西跑,投奔宇文泰,文士们都会往南溜,投奔萧衍,到时候,高欢还能靠谁来打天下、稳定势力呢?”
赵昚听后,冷静地看着张浚。
“资治通鉴,我是读过的,德远,你是想劝我说如今北明强势,我大宋弱势,我若不能给部下官员一些甜头,则他们都会往北逃?”
张浚当然就是这个意思。
北明强大、南宋弱小,这是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事情,而且北明绝对有覆灭南宋的能力,这也是天下人看在眼里的事情。
南宋之所以还能吸引人,无非就是相较于北明的“宽仁政策”,是人上人们所追求的天堂,如果你连最后的“宽仁政策”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
大家还不如直接去投靠北明,老实点,收敛一点,最后还能成为胜利者,搞不好还有更大的政治收益。
何苦在你这南宋成为失败者、成为北明统一之后的二等公民呢?
搞清楚你的核心竞争力啊赵官家!
第866章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
当然,有些话张浚不能说的那么清楚明白。
他必须要说的委婉一些,用故事的方式告诉赵昚,这是较为高明的觐见方法,总比直接指着赵昚的脑袋骂他无能要好得多。
混了那么多年官场,这点做官的本事张浚还是学会了的。
所以他的话就比较委婉。
“倒也不单单是如此,陛下,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张浚开口道:“高欢解释了自己的立场之后,杜弼还不死心,某次高欢准备领兵出征,杜弼又上书,希望在进攻外敌之前先除掉内贼,否则战事不会顺利,恐会有倾覆之危。
高欢问他内贼是谁,杜弼就说是劫掠百姓欺男霸女的骄兵悍将、国朝勋贵,高欢听了,就让士兵们亮出刀剑,让出一条路,叫杜弼从刀剑丛中走过来,具体说说他的主张。
杜弼一路走过来,只见士兵们怒目圆瞪,杀气四溢,而刀剑寒气逼人,心中愈发震恐,等他走到高欢面前时,已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生怕被生气的士兵当场砍死。
高欢这才解释,说如今刀都没有砍出来,你就已经吓到这个地步,而你所弹劾的那些勋贵可都是在如此险境之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他们虽然可能会有贪腐,但我关心的事却更重要,所以还是算了吧。”
赵昚沉默不语。
张浚看赵昚沉默不语的样子,才缓缓开口道:“那之后,杜弼再也不敢提及反腐的事情,这件事情也就此作罢,高欢的地位一直很稳定,并且为他的儿子高洋取代魏国建立齐国奠定了基础。”
赵昚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张浚。
“德远,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做,就算我想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做,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会被贪腐之辈害死,是吗?”
张浚没有否认,而是非常笃定地点头。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苏咏霖仗着自己的权势、威望,固然可以厉行反腐,但是除了他,还有谁能这样做?
这一次的反腐,是他自己动手的,也正是因为他自己动手,才能对那些贪官污吏进行如此凶残的打击,换了别人,谁敢?
只有苏咏霖本人有这个威望和能耐,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反而会被贪腐之辈群起而攻,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且陛下,苏咏霖如此行为,也绝对是有个限度的,超过限度,百官震恐,也就没有人敢为他办事了,到时候没人敢做他的官,他又能如何呢?”
张浚的话,赵昚不是很认同。
“难道有官位放在这里,还有人不愿意做?”
赵昚冷笑一阵,开口道:“我便不信,就算我再怎么严苛,还能严苛到刘鋹的地步?可是尽管刘鋹如此荒谬,愿意做官的人还是源源不绝。
他的麾下,满朝公卿宁愿做阉人也要当官,前后两万余人自宫当官,你说,没有人愿意做官了?德远,这我是真的不信!”
张浚没想到赵昚居然如此反驳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少顷,张浚才反应过来。
“可那样做官的官,完完全全只是为了权势和钱财,绝对不会为国为民做任何事情,所以才会那么快被我太祖皇帝灭国,陛下,小人做官,仅仅只是为了私利,是没有治国为民之心的。”
赵昚沉默了一会儿,对张浚的这种说法无言以对。
他承认,能够狠下心来阉了自己也要做官的人,绝对会利用手中权势尽可能的为自己谋私利,就和历朝历代为祸天下的宦官一样,要都是那种人当官,国家就完了。
“尽管如此,大宋的局面难道就要一直维持下去吗?就真的不能有所改变吗?朝廷拨出去办事的钱,能有两三成真正用来办事就已经谢天谢地,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赵昚悲戚地看着张浚。
张浚也沉默了很久,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的忧虑,臣知道,可是陛下,北明太强了,强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如今苏咏霖这样厉行反腐,正是北明强大和他个人权势威望十分高涨的结果。
正因为如此,他不担心没有人为他做官,他不担心有人敢于起兵反抗他,这是根本原因,而将同样的事情放到大宋,陛下,您说,大宋能够没有如此的忧患吗?”
赵昚无言以对。
张浚知道这样干脆的打击赵昚也不太好,于是只能给赵昚画饼。
“陛下也不必太过灰心,苏咏霖如此作为,必然引起很多人的担忧,明国人心不稳,发生动乱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当明国发生内乱的时候,大宋迎头赶上,当大宋国势振奋的时候,陛下的机遇就来到了。”
赵昚看着张浚。
“会有那么一天吗?”
“一定会的,苏咏霖残暴不仁,屠戮官吏如鸡狗,必然引起天下人的恐慌,天下离心,则大宋北返中原之日也就不远了,陛下请放心,臣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会为陛下带来这样的局面!”
赵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这场君臣之间的问对暂时就放在了这里,张浚和赵昚谁也没有再次提起。
几天以后,戚方和邵宏渊的奏表一前一后来到了临安。
戚方的奏表来的早一些,先被张浚看到,张浚得知邵宏渊不听命令,仗着和自己的关系强行出兵,以至于战败,导致损兵折将,这让戚方非常生气。
他对于整个战争有着清晰的谋划和决断,对罗霄大山内的贼军实施了很彻底的封锁,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耗尽物资,不得不出山和他们决战,到时候就是以逸待劳的局面。
可是邵宏渊偏偏不相信,硬是要出兵作战,结果打了败仗,损失惨重,损兵折将数千人。
这上哪儿说理去?
张浚一开始还有点生气,觉得邵宏渊不知好歹,背弃了他的信任,让他遭受不利。
但是出于对邵宏渊过往战绩的信任和对戚方的怀疑,张浚没有单纯相信戚方,而是决定再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消息送到。
还真有。
邵宏渊的奏表就比戚方的奏表晚来了三个时辰,送到枢密院之后,张浚第一时间观看。
结果发现邵宏渊的奏表上写的是关于戚方消极对待战争、有养寇自重之嫌疑,并且当他多次提出要出击贼军的时候不给他提供任何帮助,连向导都不给。
不仅如此,罗霄大山内的贼军拥有不错的武器装备,甚至连盔甲、弓弩都有不少,完全不比他的军队差,所以邵宏渊怀疑戚方暗中和贼军做生意,用军械换取钱财,大发国难财。
甚至邵宏渊还认为戚方有通敌之嫌疑,将他进兵的消息提前告诉了贼军,以至于贼军有了准备,否则贼军不可能那么轻松地就击破他的攻势,让他损失千余兵马。
对于后面这个通敌的嫌疑,张浚认为这比较主观,没有证据不能轻易相信,但是对于邵宏渊所说的戚方消极剿贼和与贼军做生意的事情,张浚觉得可信度比较高。
但是不管怎么说,剿贼再次失利是显而易见的。
张浚有点心虚,觉得这件事情不能让赵昚知道,否则他肯定非常生气,到时候甚至可以问罪自己,让自己再次失去权力。
这种恐慌的情绪让张浚坐立不安,走来走去,心乱如麻。
良久,张浚冷静下来,断绝了主动上表向赵昚请罪的想法。
自己还要中兴大宋北伐中原,还要为大宋争取到北返中原的机遇,还有更大的大事要做,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于是张浚决定把这两份奏表摁下来,不让赵昚知道。
他觉得只要赶在两个月的期限之内解决掉战争,那么这件事情就永远也不会被赵昚知道。
第867章 由此可见,明国国祚也不会太长了
欺瞒皇帝虽然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是那个官僚没有做过欺上瞒下的事情呢?
张浚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并且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越过了这条心理上的障碍线。
于是这件事情就做出了决断。
这个障碍跨越过去之后,前线的事情也不能不处理。
在张浚看来,邵宏渊至少是愿意发起进攻的,他愿意组织进攻,完成使命,接受枢密院的号令,好让自己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而戚方则态度暧昧,不进兵,只是封锁山路,希望困死农民军……
这可能吗?
就算张浚水平很菜,也有基础的军事素养,觉得农民军未必能被困死,而宋军的后勤极有可能先他们一步崩溃。
戚方这个混蛋,很有可能就是如同邵宏渊所说的那样,有发国难财的想法。
军队里这些肮脏事张浚了解一些,他怎么也是带过兵的,对于某些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私下里和敌人做买卖的事情也有所耳闻。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戚方影响愿意征战的邵宏渊。
但是骤然拿下资历深厚的戚方,恐引起前线军心不稳,届时也容易酿成大祸,所以张浚思来想去,决定派遣一名文臣代表枢密院前往前线军中督军,以钳制戚方,给邵宏渊支持。
通过文臣力量的钳制,多少能够震慑军兵,让他们不敢有多余的想法。
想起当年淮西军变的事情,张浚心有戚戚,为了不再犯错误,张浚也学乖了,决定不再按照自己的好恶,而是任用真的有军事才能的人去督军,而且要有足够的资历,以免为人所轻。
选来选去,张浚选中了和自己有旧的朋友冯时行。
冯时行素来坚持主战立场,因此被秦桧一党排斥十七年之久,甚至一度从大宋状元录上除名,不被承认状元功名。
好在他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绍兴三十一年,随着明灭金之战的混乱时期而被重新启用,后来随着张浚的失意而再度沉寂,之后再度随着张浚的被启用而启用。
他好读兵书,对军事筹划颇有看法,有战略眼光,且资历深厚,年岁也长,戚方和邵宏渊都不会轻视他。
选定人选之后,张浚喊来了冯时行,将这个任命告诉了他,让他做一番准备。
不过冯时行此时正在生病,前来领命的时候鼻子不通,有流涕的症状,张浚慰问他,问他能否出行,不行的话要不要换别人。
“国家有命,岂敢不从?区区小病,怎么能和国家的使命相比呢?”
冯时行坚决领命。
“好!不愧是国家栋梁!”
张浚夸赞了冯时行,然后嘱咐了冯时行一些事情,告诉他此去江南西路军中是秘密出行,带着重要使命,还要负责查清楚戚方到底有没有和贼军有勾结。
如果有,那就要想方设法拿下戚方,剥夺他的兵权,将他治罪。
另外就是要全力配合邵宏渊进攻罗霄大山,剿灭罗霄大山的叛贼,以结束这场战争。
冯时行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于是不顾医生让他多休息的医嘱,很快就打包收拾上路了。
冯时行离开之后没几天,临安又接到了江北地区明军异常调动的情报,得知江北地区的明军忽然间出动,将各个交通要道封锁,盘查的力度比过往强了数倍。
这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临安朝廷瞬间紧张了起来。
赵昚紧张的晚上睡不着白天吃不下。
张浚紧张的连江南西路的剿匪作战都顾不上了。
赵构紧张的赶快收拾行装,准备再次跑路。
或许是上一次明军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太过于深刻,以至于他们几乎患上了PTSD,一听到明军出动的消息就立刻想到了明军渡江,想到了明军突破宋军的重重防线,最后包围临安城。
大宋君臣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面上才显得尤为突出。
因为极度的重视,所以赵构和赵昚一起要求情报一天一换,每一天都要把最新的情报送到临安,不得有误,一旦有误,立刻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