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河间城头一样是箭如雨下,血洒遍地。
河间城头的防御设施并不能护住光复军的守城士兵们完全不受伤害,金军的攻击虽然可以算作是仰攻,但是威力一样巨大。
时不时地就有光复军士兵被箭矢、石块和火器击中而受伤,或者干脆的阵亡,他们面临的攻城压力一样巨大,死亡的威胁一样巨大。
刚刚还在说话的士兵,下一个瞬间就在战友眼前被一支箭击中了眼眶,而后面无表情的向后倒下,一动不动的死了。
一条鲜活的命就那么没了,战友的表情就那么凝固在了脸上。
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刚才两人还在商量打完了仗以后还要去找个小菜馆点几个菜喝一杯,庆祝他们的新生。
两人还商量着要叫一只烧鸡,争取再来一盘羊肉,争取再来一锅羊肉汤。
军队里吃的终究有限,馋肉的人按捺不住那颗想要吃肉的心,那家伙特别喜欢鸡肉和羊肉,见着肉不要命。
可这个未来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一颗铁火炮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城头,怒吼着让部下们赶快避开的军官却没来得及避开,一声巨响之后,军官被碎裂的铁片直接击中。
破碎的铁片靠着火药爆炸赋予的动能击破了军官身上的铁甲,把他半边身子扯出一个骇人的大窟窿,血肉混着破碎的脏器洒了一地。
军官破碎的身体摔在地上,血流遍地,军官眼中的光芒迅速消散。
而那最后一抹光芒中所折射出的画面,是他出征之前与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儿的妻子依依惜别的景象。
方才的乱战之中,他刚刚决定给孩子取名叫做“清野”,因为他觉得这场坚壁清野的大作战是值得纪念的,未来大战得胜,光复军推翻金廷,这场大作战一定居功至伟,总要有人记住这一场战斗。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这一决定了。
城头正在奋力给床子弩上劲的床弩发射队没注意到正朝他们急速飞来的巨大石块,而他们同样没有注意到护着他们的木幔已经摇摇欲坠。
石块轰然坠落,床子弩连同一整个发射队都被砸碎了,一大片血水夹杂着血肉直接爆开,洒了一地,他们最后的吼叫声戛然而止。
那最后的吼叫声是握着大锤的发弩手喊出来的。
他手握沉重的击发锤,喊的是【快一点!老子要给那帮金贼好好来一个……】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最后想要给那帮金贼来一个什么。
这种悲伤是每一个战争参与者都会遇到的。
作为主将,姜良平也不会例外。
就在姜良平的眼前,一名为他举着盾护着他的安全的部下被一支床弩巨箭击穿了大盾和身体。
部下整个人被连盾带人钉死在了他的眼前,部下的血染红了他的半边盔甲,浓烈的血腥味儿刺激着他的神经。
姜良平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阵。
他看着那死不瞑目的部下破碎的尸身,忽然想起大战开始之前这个部下还曾笑着对他说大家伙儿一定能活下来,然后他要去见识一下长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苏咏霖曾说过,不到长城非好汉,所以他一定要跟着大军打破金贼的燕云防线,重新占领汉人祖宗留下的长城,当一次好汉。
总不能把长城放在金贼手里被他们糟践,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夺回长城,站在长城上看着千百年前祖宗们曾经看过的风景。
可现在他已经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尽管如此,姜良平已经在心中认可他是一名好汉了。
强忍着心中巨大的痛苦,姜良平伏下身子继续穿行在危机四伏的城头,继续指挥战斗。
他的战斗还在继续。
他们的战斗也还在继续。
漫天飞舞的攻城武器和守城武器相互交错,彼此给对方带来巨大的杀伤,彼此也遭到对方的凶狠打击。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想让对方快点去死。
他们很不得让敌人瞬间全部死光,死无葬身之地,化作一片血海。
浓郁的杀戮气息弥漫在河间城的内外,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临冲车上的金兵和楼车上的金兵已经和光复军的士兵们开始了弓弩对射。
他们更试图接近城墙搭建梯子,好让他们直接冲上城头和光复军拼杀。
对此,城上的光复军士兵们推出了粗长的木杆,冒着被飞矢击中的危险,直接把木杆伸出城墙,死死顶住临冲车巨大的车身,不让临冲车靠近城墙。
火箭一支一支的钉在临冲车车身上,轰然炸裂开来,将这临冲车内的金兵炸的嚎叫不止。
如果已经来不及了,临冲车已经进入到了攻击范围,那车上自带的大梯子已经搭在了城头,红着眼睛喊杀的金兵已经挥着刀冲了出来,步履矫健的直取城头……
那也没关系。
光复军士兵们手持着飞火枪对准了梯子上冲锋而来的金军士兵。
引线燃烧到了尽头,剧烈的火焰喷射向前,凶狠的灼烧着金兵们裸露在外的皮肤,直接建起了一座无法逾越的火墙。
金军士兵们惨叫着互相推攘,纷纷摔落到地面上生死不知。
力大无穷的精锐士兵挥着重锤一锤子砸下去,直接就把那搭在城头的梯子砸断。
临冲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那么碎裂了。
城下密密麻麻的金军步卒们在轒轀车的保护下,簇拥着云梯车已经抵达攻击位置,只要云梯车架设完毕,就能有数量极为巨大的金兵蚁附登城,和光复军士兵展开激烈的城头争夺战。
终于,云梯车架设完毕,大量金兵离开了轒轀车的保护,顺着云梯攀登而上。
总攻的号角声已经吹响,金兵红着眼睛蚁附登城,发出的吼声不像是正常人类所能发出的。
当此时,光复军城头上已经燃烧至冒泡的粘稠“金汁”准备就绪。
“给我倒!!!”
勇猛的光复军军官大吼出声,数个大鼎内滚烫的金汁朝着城头倾泻而下,滚滚黄汤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开始展现自己的威力。
浓郁的恶臭气息顿时遍布城头上下,滚烫的金汁浇灌之下,城下传来了撕心裂肺以至于不似人间的惨叫声。
第402章 那握着一柄大锤的断裂手臂是谁的?
滚烫的金汁浇头,可怕的味道和温度侵袭之下,没有一个金兵是安全的。
哪怕只是手背上被烫破了一小块皮,也能在随后引起炎症风暴,轻而易举的要了一个人的命。
更别说迎头被浇了一个通透的某些倒霉蛋。
他们当场就被烫死了。
当场烫死的其实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些只是稍微被溅到了、稍微烫伤的人才是最倒霉的。
金汁烫伤这种连现代医学都觉得无比棘手的可怕重症,在这个时代,是毫无疑问的死局。
他们会死于极度痛苦的炎症,药石无救。
对于守城方来说,只要粮食储备足够,滚烫的金汁就是他们无往而不利的守城利器。
只要有人,只要有粮食,五谷轮回之后,每天都能产生足够的金汁顺着城头浇灌而下。
哪怕金军人数再多,哪怕金军四面攻城,只要城中粮食没有吃完,金汁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守城大杀器。
虽然气味的确不是很好闻就是了。
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气味好不好闻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
金汁不仅可以带来极大地杀伤,浓郁的恶臭也是拒敌神器,不存在可以无视金汁的威胁勇往直前的勇士。
再怎么勇猛的勇士,只要嗅到那不祥的气味,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就会自动退却。
金汁的威胁,是人类永远无法抵抗的。
就算他们有临冲车也是一样的,就算后军继续向前冲,就算督战队再怎么努力的放箭,也是一样的。
就算他们推着轒轀车,自以为自己拥有完善的防御,但是当金汁倾泻而下的时候,轒轀车的顶盖一样挡不住滚烫的金汁。
整整三架轒轀车遭到了金汁的覆盖攻击,里头的金兵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周围的金兵极为惊恐地远离了他们。
不管怎么说,这三架轒轀车都算是废掉了。
城下金兵乱作一团,攻势被打断,姜良平抓住时机,传令城上光复军守军加大力度进行攻击,一波猛攻把城下金军打的抬不起头。
火药轰鸣,巨石飞天,箭如雨下,金汁浇头。
四重威胁之下,两万金军组织的一轮极为凶狠的进攻走到了尽头。
他们的进取意志崩溃了,他们全部的手段都用尽了,他们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通过这里。
眼看着军队不受控制的向后撤退,就算督战队再怎么放箭也没有用。
前线金军甚至和督战队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双方推攘起来。
就在这即将引发内乱的档口,完颜奔睹下令鸣金收兵,结束了这一轮已经是失败的攻城行动。
被气到快要爆炸的完颜亮立刻怒吼。
“为什么收兵?大军已经攻上城头了!马上就要胜利了!不准收兵!给我继续进攻!进攻!!!”
完颜亮的眼睛都红了。
完颜奔睹作为一名有理智的统帅,值此关键时刻,却没有退缩。
他看到了金军士兵们的确攻上城头和光复军厮杀,但是纷纷被光复军击杀,摔倒了城下。
光复军似乎还有一种火器,拿在手上就能喷火,城头上一片火焰喷射,金军的登城行动已经失败。
继续下去,只是徒增伤亡,金军没有准备,无法在城头立足。
更别说那可怕的金汁。
“陛下,贼军用了金汁,已经影响到我军士气,我军阵容已乱,军心已乱,继续下去将失去阵容,到那时必将伤亡加倍!陛下,这才是我军面对的第一座城!”
完颜奔睹尽量大声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据理力争,反抗完颜亮的乱指挥。
完颜亮气的一把拔刀架在了完颜奔睹的脖子上。
“进攻!不然我就杀了你!”
完颜奔睹大为恐惧,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完颜亮,嘴唇颤抖,却一直憋着一言不发。
完颜亮心中的怒火在嘈杂的战场上逐渐消退,他逐渐恢复了理智,粗重的喘息之后,完颜亮怒吼一声扔掉了自己的佩刀,转身就走。
两万军队如此猛烈地攻势却依然被城头的光复军顶了回来,这在完颜亮看来简直就是犯罪!
是不能容忍的犯罪!
但是事已至此,他难道可以杀掉完颜奔睹,临阵换帅吗?
他手头金没有比完颜奔睹跟稳妥、更经验老到的帅级人物了。
所以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完颜奔睹鸣金收兵之后,前线金兵如蒙大赦,纷纷转身撤退,而这一次撤退多少有些仓促、草率,撤退的过程中金军的队列有一定的混乱,而姜良平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金军撤退,光复军没有停止攻击,还在放箭射击,还在用火器攻击,充分发扬了趁他病要他命的优良作风。
最后一波攻击给仓皇撤退的金军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杀伤,临了还带走他们不少条人命。
城上的光复军士兵们纷纷把城头的尸体往下扔,城下遍布着金军的尸体。
然后这场从上午打到夕阳西下的艰难的守城作战算是结束了。
双方第一场面对面的较量,以光复军获胜而告终。
这固然值得欣喜,不过对于光复军来说,这也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尽管如此,也不妨碍光复军士兵们在城头欢呼雀跃,挥舞着【驱逐胡虏光复中华】的大旗欢庆属于他们的胜利。
姜良平看着不断退却的金兵,重重地松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伍安翔听闻激烈的攻防战获得了胜利,第一时间带着战地医疗队奔赴城头救治伤员、安置战死者。
刚一登上城头,伍安翔就被城头惨烈的景象给震惊了。
要怎么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幕幕呢?
首先当然是边哭边庆祝胜利的活着的光复军士兵们,他们灰头土脸,有些人的脸上身上还全是血,不知道到底不是自己的。
他们还活着,他们还会笑,会哭,会动弹。
这是最值得欣慰的。
可是其他的呢?
伍安翔想了想,感觉自己还是学识浅薄,除了惨绝人寰这四个字,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什么合适的词语能用来形容他所看到的这一幕幕。
入目所见便是一片血色,鼻腔内满是血腥的味道,墙壁上,城垛上,圆柱上,到处都是血。
接着便是尸体,很多尸体,很多战死的光复军士兵们的尸体。
他走着,看着,没有觉得恐惧,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悲痛席卷心头。
连着头的尸体还能确认到底是谁,依靠他们身上的名牌,还能找到他们的籍贯和家人……
可那些破碎的尸块到底是谁的?
那握着一柄大锤的断裂手臂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