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苏咏霖才十六岁,只是因为祖父去世才不得不提前取字成年,但是有点身份的家族男性一般都是二十岁结婚的,他不结婚没什么问题。
而且他家里也没有其他的长辈,没人催促安排,他乐的孑然一身,更方便走上不回头的革命之路,根本不想和儿女情长扯上关系。
然后就是现在了。
新的一年,苏咏霖长了一岁,已经二十一岁了。
因为政务繁忙军务缠身,他没有给自己大操大办过生日,亲近的几个部下聚在一起吃了顿简单的饭菜就算是过生日了。
然后就在生日会上,团队里年龄最大的郭敬顺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说苏咏霖都二十多了,还孑然一身没有家眷,没有儿子,这可不好,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结婚了?
苏咏霖当时正在大口大口地干饭,准备吃完饭继续忙军务,闻言顿时一愣,快速咀嚼的嘴巴都停下来了。
“结婚?”
“嗯,结婚,阿郎,你都二十一了,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而且这一回真是给我吓得不轻,你说苏家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老郭头一脸苦涩地看着苏咏霖:“这话说起来不吉利,但是阿郎,你别怪我讲话直,我是真怕,咱们本来就是在造反,这朝不保夕的,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活到最后,你说是不?”
这话说的的确实在,一群亲近的部下个个都不停地点头,对此表示认同。
苏咏霖把嘴里的食物嚼烂了咽下去,放下了碗筷,认真的思考起了这件事情。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
朝不保夕的时代,谁敢说自己就能活到最后呢?
说起来,这个时代就算他们没有造反,就算出生在大户人家生活优渥,也难说能顺顺利利一辈子没病没灾的活下去。
医疗卫生条件很不发达的时代,人们其实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
这时候小孩子普遍在一定年龄之前都是没有名字的。
只有小名,没有大名,更没有表字。
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很残酷。
那就是家里人根本不敢确定这小孩子就能活到成年、能活到七老八十。
长到一定岁数之前,家里人是真的不敢确定他能活下来,所以小孩子只给小名,不给大名,不纳入族谱。
长到一定岁数,证明他的生命力,证明他能活下去,这才给大名,才给表字,才纳入族谱,当做家中一员,享有家族成年人员的正常权利。
疫病丛生瘟疫横行且无药可医的年代里,人真是朝不保夕,说没有就没有。
管你是平民还是皇帝,病毒跟你很熟吗?
古人说多子多福,从而拼命生育,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们不敢保证孩子能活下来,为了延续香火,就得使劲儿生,生得多了,总有一个能活下来延续香火,拼的就是一个概率。
所以苏咏霖这根独苗在所有人眼里那是真的属于高危人群。
而且现在大家的身家性命还有未来福祉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他却成天晃来晃去不成家不留后代,这……
怎么看都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万一他哪天没了,大家想继续奋战都找不到可以作为首脑继续效忠的对象。
不生个五六七八个孩子,谁都不放心。
苏咏霖如此思考一阵,感觉部下们的担忧也的确是可以理解的,也的确是个问题,还是个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势力越来越大,跟随的人越来越多,需要他来保障自身利益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结婚生子对于苏咏霖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任务。
他结婚生子了,就说明他对这场造反行动有了恒心,会一直坚持下去,也是一个重要的政治表态。
一个单身没有家庭和孩子的男人在这个时代是很难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同的。
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都很难认同一个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龄却还不结婚生子的男人。
不仅如此,苏咏霖很快便意识到在当前这个军事形势之下,宣布结婚的想法,更多的是一种对追随者们的试探。
一番思考之后,苏咏霖缓缓点头。
“我倒也不是不愿意结婚生子,只是之前太忙,只想着活下来,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而眼下虽然有意,但是没有击败金主大军之前,真的有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吗?”
辛弃疾站了出来表态。
“若苏帅真的已经击溃了金主大军,足以问鼎中原,那么到那个时候愿意把女儿嫁给苏帅的人家,比起此时此刻就愿意把女儿嫁给苏帅的人家,到底哪个才是好人家呢?”
辛弃疾这话说的相当有水平,苏海生和韩景珪大力称赞。
“不愧是读书人,就是会说话。”
“有见地!一针见血!阿郎,幼安说的对啊,这个时候嫁女儿的人家,和那个时候嫁女儿的人家,能比吗?”
苏海生和韩景珪支持辛弃疾的看法,接着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赞辛弃疾,说辛弃疾会说话,看问题非常准确。
苏咏霖赞许的看了看辛弃疾。
“幼安说的有道理,不过说起来,我的婚事应该也不仅仅只是我个人的事情,你们是怎么看待的呢?什么样的人家比较适合我?”
第250章 如你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
苏咏霖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婚事拿出来交给大家商议,这种表态让大家很高兴。
在座的都是跟着苏咏霖闯过生死关的,彼此的感情也不是说着玩玩的,所以大家也不含糊,七嘴八舌的开始商量。
什么长得要漂亮,身段要好。
什么屁股要大,好生养。
什么性格要温柔贤淑,要知书达礼。
什么要懂得照顾人,会帮丈夫打理内务什么的。
争论十分激烈,场面一度非常火爆。
苏海生和韩景珪就身材问题进行激烈争论。
“什么漂亮身段,干瘦干瘦的能生养吗?”
“你那屁股大不就等于要壮实吗?咱们村里那壮实的婆娘跟头牛一样,家里男人根本说不上话,还经常被打,全村人都笑话他!”
“那又怎么样?身子壮实才能生养!瘦瘦的婆娘一看就气虚体弱,生得出孩子吗?”
“你满脑子就是生养是不是?就没点别的?”
“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养?还有什么别的?不能生养,什么都是虚的!能下蛋的鸡才是好鸡!”
“什么鸡不鸡的,你把人当鸡?有你这样说话的?我呸!”
两人吵得很激烈。
另一边,魏克先与伤愈归队的苏勇也就大家闺秀好还是会照顾人好进行激烈争论。
“还是要会照顾人,能打理内务,阿郎政务繁忙军务缠身,根本没有时间管其他的事情,现在都是亲兵帮着打理,成了亲以后,家里人要是没有亲兵能干,成亲干什么?”
“女人哪能用来跟男人比?那些个亲兵个个膀大腰圆,浑身力气,干活儿当然麻利,女人最关键的是温柔贤淑,能让阿郎放松,休息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可以交给仆人去做啊。”
“你就不懂了,家里女主人要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日子难过啊!”
“所以说招募几个能干的仆人啊,阿郎的夫人哪能天天事必躬亲,就跟地里婆娘一样?再说了你成过亲吗?”
“我没成过亲还没见过人成亲啊?你以为我不懂是不是?”
“你就是不懂,别不懂装懂了行不行?”
这两人吵得也很激烈。
相比于这四人的争吵,张越景和辛弃疾之间的讨论就更显冷静,更加深入核心。
但是双方的意见依然相左。
“苏帅未来是要更上一层楼的,正妻的身份不能配不上苏帅的身份,我以为还是要选择名门之女,家学渊源,在地方上有影响力的,或是山东人,或是河北人。”
张越景则不以为然。
“话虽如此,但是未必要和那些所谓名门结为夫妻,幼安,不是所有名门之后都如同你一样,愿意追随阿郎血战金贼,他们大部分心向金贼,怕是根本不愿意和咱们扯上关系。”
辛弃疾一愣,随即低下头,觉得无言以对。
如何不是如此呢?
整个胜捷军,包括整个光复军大起义,都是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和农民作为主力,根本没有几个文化人参加。
原先金国的官僚的确有一些投靠了光复军,但是也有很多逃跑,或者干脆战死,投靠光复军的也是纯粹的墙头草,内心未必认同光复军,随时可能复叛。
而他读书求学时所结识的那些书香门第之人,并没有任何一人选择投靠光复军。
光复军对他们也是相当冷淡,并不主动接触。
双方维持了一个很诡异的平衡。
掌握高等学识的、以后可以参加科举进入朝廷影响国家动向的读书人家庭几乎没有投靠光复军的,全都在当鸵鸟。
苏咏霖招募来的“文化人”们其实大部分都是些在战火中失去生计的小书吏、账房、破产小掌柜之类的。
他们都是小市民,甚至可以说是无产者,处境不比那些农民好到什么地方。
辛弃疾对此心知肚明。
按照辛弃疾所学习的苏咏霖的理论知识当中所描述的,这是因为光复军大起义目前其实只是被统治阶级的最底层、也就是地主豪强接纳,并未得到更进一步的广泛接纳。
地主豪强们普遍只能对自己的家乡有影响力,在县一级别的地区之中称王称霸,影响力有限。
而更进一步对州府乃至于路一级别的行政区拥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们对光复军大起义则相当冷淡、戒备、敌视。
知识分子们普遍不觉得光复军能持续多久,他们还是念着金廷,念着科举,觉得只要金廷大军主力南下,光复军就会完蛋。
光复军现在虽然声势很大,但是必然不能长久,与其相信光复军、投靠光复军,还不如等着南宋北伐的时候直接投靠南宋得了。
总而言之就是不信任。
苏咏霖击溃金军铁骑之后威名赫赫,但是这在知识分子眼中只是打开局面的第一步。
这些眼界开阔思虑周全的人和那些土豪乡绅是完全不一样的,双方掌握的讯息并不对等。
所以他们和光复军之间维持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你不折腾我,我不折腾你。
他们不想帮光复军办事,但是同时也不敢得罪光复军,怕被杀,而光复军也顾忌他们的影响力,本身也希望得到他们的效力,所以并不侵犯他们的利益。
这种状态广泛存在于山东、河北。
苏咏霖在他的手稿中判断了起义成功的三个步骤和最大的预兆。
第一个步骤是成功发动底层农民、流民、贱民。
第二个步骤是成功发动地主乡绅等下层统治阶级。
第三个步骤是得到知识分子的广泛信赖和投靠。
其中第三个步骤也就是起义成功的预兆。
知识分子永远是最会待价而沽的,也是最懂得谋身的,其中很多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旦他们成群结队的倒戈了,那就说明王朝气数已尽。
反之,那就说明一切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也就是说当前阶段苏咏霖做为光复军两大首脑之一,在知识分子眼里,可能依然是个贼,只是一个比较犀利比较能打的贼。
他们打不过,但是心里不服,更不可能让家中女儿和一个贼结婚,把整个家族的格调降低了。
除非这个贼跳跃了龙门,成为真龙天子,那么他们才会追着赶着冲上来抱住真龙天子的大腿献媚,并且送女儿。
在此之前,想都别想。
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底气呢?
因为只有他们读书识字,只有他们会统治,能治理地方,其他老百姓办不到。
所以他们是奇货可居,不管统治者怎么变换,他们不会变。
城头再怎么变换大王旗,鹅城还是那个鹅城,不会变。
辛弃疾当时看到这一段落的时候,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觉得苏咏霖真是把这群读书人看透了。
越看苏咏霖的手稿,再把这些内容结合实际来看,辛弃疾就会发现两者惊人的相似,苏咏霖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唉……”
辛弃疾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了苏咏霖,见到苏咏霖也看着他。
“苏帅,我……”
“幼安,你就是我所描述的那种另类,和我一样的,不属于我们这个身份的绝大多数人的那种另类。”
辛弃疾有些意外,没想到苏咏霖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苏帅,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你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们是官,而我是贼,官和贼怎么能走上一条路呢?”
苏咏霖笑了笑,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如你一般的人,还是太少了,而和你相反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