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微笑着说道:“张公别急,我刚才不是说,还有一件事情吗?”
张让这才想起来,陈暮说会帮天子和他解决没钱的问题。
人都是惯性思维,当连续说两个问题的时候,第一个问题会出现记忆模糊,从而很容易忽略,重点反倒会放在第二个问题上。
这也是陈暮的一个小手段,先帮荀和解决他们的问题,再说另外一件事,这样循序渐进,才好做打算。
“洛阳如今有百万灾民,各州四处都在打仗伸手要钱,天子手中的确无钱。”
张让思索道:“这件事情,你莫非有什么好主意?”
陈暮点点头:“自然。”
“是何主意?”
“征税。”
“征税?”
张让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吧,现在各州都乱成一团,哪还有税可收。”
陈暮却笑道:“正是收税的好时机。”
“此话怎讲?”
张让瞪大了眼睛,现在全国上下都堪称一片废墟,百姓民生凋零,哀鸿遍野。
就算汉灵帝和张让再贪婪,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收税了,怕再这样下去,立即就掀起第二场黄巾之乱。
陈暮脑中却细细思索着东汉的庄园经济,摇头说道:“张公知道,现在全国大部分的田地掌握在哪些人的手里吗?”
“哪些人。。。。。。。”
张让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自己的宗族就是大地主,这次黄巾之乱后,大量农民失地,他的宗族在颍川阳翟当地大肆收拢田地和人口,当起了地主老财。
一想到自己宗族手中圈的那些地,张让便颇有些尴尬地道:“应当是一些大宗族手里吧。”
陈暮点点头:“不错,如今天下大乱,世家宗族必然大量低价买入田地,隐瞒人口做田奴徒附,来供养他们这些士族。由于人口都被他们隐瞒,国家收的口赋和算赋就少了许多,上交的却只是微薄的田税,天子手中无钱,与这其中不无关系。”
东汉的税收非常低,三十抽一。但人口税才是大头,称之为口赋和算赋。普通成年人每年要交上百钱的算赋,小孩则要交20钱的口赋。除此之外,徭役也很繁重,想要免除徭役,同样要交税。
而从西汉开始,汉朝就涌现出了庄园经济。所谓庄园经济,就是地主买入土地,然后收拢流民帮地主打工,但却不把这些人口上报,隐瞒人口。
如此一来,国家收的田税非常少,而从人头税上也拿不到多少钱,税收自然也就提不上来。
这一点和明清也挺像,只不过明清时期这种情况摆在了明面上。读书人中举之后,有了士级阶层免税的特权,农民就带着田地找他们投献,这样就不用交税,如此恶性循环,与汉朝一样,同样形成了土地兼并的结果。
东汉桓帝时人口还有五千万,到三国时人口居然只有一千六百万,就算战争瘟疫饥荒,也不可能死那么多人。
所以其中最少一半以上的人口,基本都是利用这种庄园经济隐瞒了下来。通过这个现象,其实就可以看出大地主们到底多富有,晋朝的时候,为什么能出现那么多世家的原因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又如何再征税呢?”
张让不懂经济,开口询问。
“很简单。”
陈暮笑着说道:“增加田税,今年到处灾难不断,从贫穷的百姓手中肯定是收不到税。所以我认为,可以从世家手中取一部分钱出来。现在田税极低,把持大量土地的世家宗族根本不用交多少钱,肥了自己,瘦了天子,这是从天子手中抢钱。因此只要增加田税,就可以从世家大族手中再把钱夺过来。”
把钱从世家大族中夺过来?
张让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算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汉朝主要税收是人口税,战乱之后,人口被有钱的豪强宗族收敛走,土地也被他们低价买走,这样人口税朝廷就收不到,全落在豪强口袋里。
但根本问题还在于土地上,所以只要把田税提上去,那么实际上这些钱还是会回到国家手中,这样就又能提供正常税收。
想通了这个关节,张让兴奋不已,喜出望外道:“子归之话,当真令我茅塞顿开,拨云见日。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收百姓的钱,只需要收世家宗族的钱即可,天子也马上就有钱了。”
张让才不管世家豪门的利益,他本来就是宦官,又不需要站在士族的立场去考虑问题。虽然这事也事关他自己宗族土地,问题是他宗族的那点土地相比于天下的世家宗族把持的土地而言,九牛一毛都不如。
因此他自己出点钱,牺牲的是天下士族的利益,关他一个宦官什么事情。
反正宦官只需要讨好天子就行,谁在乎那群硕鼠?
“子归,走,跟我进宫。”
张让霍地从桌案后站起来,无比高兴。
陈暮在一旁微笑不语。
事实上很多人以为东汉灭亡跟十常侍横征暴敛有关系,但真正了解汉朝的经济结构你就会发现,十常侍怂恿汉灵帝收田税,还真不会对平民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田税本来就不是汉朝税收的大头,田产都掌握在士族豪强手中,就算征收田税,受损的也就是那些士族豪强而已。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中平二年,也就是明年张让、赵忠等人劝汉灵帝下令收天下田地税每亩十钱的时候,汉朝没有发生第二次大规模起义活动的原因。
因为田税已经跟百姓没什么关系了,自耕农在第一次黄巾起义之后就减少了无数,收税也收不到他们头上。
只是陈暮深知,这么做必然是动了官僚士族世家等阶级的利益,蛋糕就那么一块,他们从百姓手中夺过来,凭什么又要让天子夺走?
就好像明朝时候皇帝收不到江南的田税,开不了海禁是一个道理。
所以一旦等到汉灵帝驾崩,没有成年继位者的时候,这大汉江山分崩离析的时候,也不远了。
看着张让欢欣鼓舞的样子,陈暮也微笑着,双手拱在袖子里,低着头,踩着小碎步缓缓跟在张让的身后准备进宫。
外面的天气依旧阴云密布,抬头看了眼天空,陈暮扬起了嘴角。
一言而祸乱天下。
这大汉的江山,太老了,已经老到腐朽。
所以这个汉朝的名头,就由老大哥刘备来继承。
而一个崭新的盛世,就由他来创造!
这才不负大丈夫之志!1603375397
第十九章 也曾一言而拯救黎民!
中平元年十二月,汉帝国洛阳皇宫里,来了一位客人。
陈暮来皇宫的次数不算少,几乎天天来。
因为鸿都馆也算是皇宫的范畴,只不过活动范围受到了限制而已。
但深入到西宫天子寝宫,还是第一次。
张让踩着小碎步带着陈暮穿行各处大大小小的宫殿,一路来到了宣德殿,他知道天子正在这里欣赏歌舞。
进入殿中,两侧编钟弹奏,箜篌响动,古筝齐鸣。舞女纵情跳跃,一派歌舞升平。
汉灵帝是非常喜欢享受的天子,建造西园,大修宫殿。
哪怕外面兵荒马乱,山河破碎,各州郡县灾情如雪片一样飞入尚书台,也得等他享受了再说。
看到张让进来,刘宏笑着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之前赵忠已经向他禀报过,各州郡县的“导行费”已经收入了西园,虽然今年比往年少了许多,但至少算是充实了国库,又有钱了。
张让连忙拱手弯腰,对身后的陈暮也招招手,两个人猫着腰踩着小碎步进去,这就是见天子的礼仪,必须用趋步。
刘宏其实看到了陈暮,虽然不知道张让忽然叫他过来有什么事情,但也知道是正事,就转头对身边的乐舞官道:“先撤了吧。”
“唯。”
乐舞宫弯腰鞠躬,倒退着带领众多乐师和舞女退出殿内。
等人都走了,刘宏的身边就只剩下几个小黄门服侍,赵忠也不在这里,他正在尚书台那边处理文书。
现在的汉灵帝跟明朝的天启皇帝没什么区别,张让赵忠就是他的魏忠贤,每日也不需要处理太多政务,诸多常侍们会帮他解决。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东汉皇帝一般只有四个中常侍,而汉灵帝有十二个的缘故。
“陛下。”
张让靠近过去,老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灿烂,脸上的白粉簌簌地掉。
刘宏点点头:“辛苦让公了。”
“皆是为天子效力。”
张让微笑着回应,对于宦官来说,最大的褒奖,就是天子的肯定。
刘宏看了眼一旁垂首弯腰的陈暮,说道:“你们先坐下吧。让公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张让与陈暮在汉灵帝的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坐定之后,张让才眉飞色舞地说道:“陛下,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希望陛下赦免吕强。”
“赦免吕强?”
刘宏皱眉:“赵忠不是说吕强宗族在外地为官,四处贪污吗?”
张让回答道:“就算有,也是吕强宗族之人,与他无关。吕强向来奉公职守,并无过错,贸然下狱,恐天下人耻笑天子识人不明。即便他有问题,也该暗中调查,不该如此大张旗鼓。”
“这倒也是。”
刘宏也知道吕强为人,点点头,对身边的一个小黄门道:“去下诏,放了吕强。”
等小黄门领命走后,刘宏又说道:“第二件事呢?”
张让笑道:“第二件事才是大事,陈子归进言,找到我说有办法弄钱了。”
“哦?”
刘宏大喜,问道:“是何妙计?”
他正头疼缺钱的问题呢。
张让于是就将陈暮的说辞说了一遍,将现在全国的税收情况进行了汇报。
汉朝有一点比明朝好,那就是士大夫也得交税。
明朝是完全不交,士大夫光明正大地享受交税豁免权,这样交税的重担就全在自耕农身上,一旦苛捐杂税过多,自耕农破产,田地就会跑到士大夫名下。
如此反复,恶性循环,造成朝廷无税可收。
而汉朝则没有交税豁免权,只是田税交得极少,一旦把田税比例提上来,其实就是跟正常的收税没什么两样。
所以陈暮的方法,就是人头税的另外一种形式,堪称当下最好的国策。
只是听到张让的叙述,刘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倒不是他不懂这个道理,而是在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从12岁登基为帝,到现在已经16年之久,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不至于连这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收田税确实能充盈国库,但遇到的阻力也必然难以想象地大,触痛全天下官僚世家阶级的蛋糕,相当于和天下的士大夫为敌,就算是刘宏手中掌握着实权,不像前几任皇帝是梁冀的傀儡,也得三思而后行。
“此事。。。。。。”
沉吟许久,刘宏还是摇摇头:“不行,一旦诏书下达,全天下的豪强都会反对,到时候整个朝堂都会乱成一团,还是想想别的办法。马上就要十二月,大赦天下,就又有一笔赎买钱,先用这笔钱撑着,只要洛阳不出乱子,明年再说。”
张让叹气道:“也是,洛阳的灾民实在太多了,西园的钱入不敷出,每日救济灾民。这个冬天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幸好现在还算稳定,只是偶有小规模骚乱,撑到明年春耕,就会好很多吧。”
历史就像是被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世人从史书上读过,便只看到了汉灵帝的贪婪无度,昏聩平庸,却看不到天下的税收已经极少。只看到了他卖官鬻爵,横征暴敛,却看不到他在黄巾之乱时怎么把钱全部拿出来,看不到他在如何勉强维持着破烂的江山。
汉灵帝也喜欢享受,也喜欢过奢华的生活。
所以他在以往有钱的时候,就会修西园,修宫殿,大兴土木,开宫中市场,敛天下奇珍异宝,收无数宫女嫔妃,花钱如流水。
但连年灾难,加上兵荒马乱,洛阳在短短一年之内,从司隶周边的雍州豫州冀州等地,就陆陆续续聚集了百万灾民,有些是因为家乡受了天灾,有些是因为黄巾之乱的人祸,洛阳的人口相比于前几年,多了足足一倍。
这些人就像是无家可归的婴儿一样嗷嗷待哺,每天都要吃无数的粮食。汉灵帝太清楚,若是不满足他们,只需要有心人的一次煽动,就有可能酿造出一次比黄巾之乱还要大的灾祸。
作为大汉王朝的政治中心,洛阳不能乱,也不可以乱。汉灵帝即便是再昏庸无能,也知道必须要赈济灾民。
所以他只能牵头大量购置粮食,每日开粥厂救济。
可打仗和救灾就像是两个无底洞,历年积累的财富全砸在里面,现在西园已经入不敷出,汉灵帝到了无比缺钱的时候。
但正因为此,他才更清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动豪强官僚集团的利益,不然的话,民乱和地方豪强乱一起,王朝离覆灭也不远了。
陈暮在一旁静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