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写了天子两个字。其次是王公贵族,第三层是地方官吏,第四层便是世家豪强,第五层也是最宽的一层便是黎民百姓。
陈暮指着天子的位置说道:“然而昏庸的天子虽然可能造成很多人家破人亡,可却不太可能动摇国之根本。因为他害人,顶多害几郡而害不了天下一百三十七郡,害得了万人,害不了天下千万人。”
“王公贵族呢。”
庞德公指着第二阶级的公卿询问。
陈暮笑道:“王公贵族有些来自寒门,有些来自世家。但多数寒门在成为公卿之后,自己便发展出来了一个世家。一个世家的危害很大,可公卿们能有多少?有些世家家风严谨,不仅不会危害一方,反而促进地方繁荣,所以他们也顶多害几郡,而害不了大汉十三州。”
“所以造成国家动乱的根本是各地官吏?”
司马徽问道。
“也不是,即便是无能昏庸的贪官污吏,亦害不到大多数百姓。”
陈暮又反驳。
庞德公盯着世家豪强那一栏,沉吟道:“是世家豪强?”
“可以这么说。”
陈暮指着第四栏和第五栏道:“国家动乱的根本,就是世家豪强与百姓之间的矛盾,而这个矛盾的根源,便是土地。”
庞德公思索道:“豪强侵占民田,少则数十顷,多则数百上千顷,百姓无田耕种,只能造反起势。”
“不错。”
陈暮点点头:“黄巾之乱的根源,便在这里。包括前汉灭亡,亦是此原因。哀帝时,大司马师丹曾经为了解决这一困境,提出对贵族豪富占田及奴婢的数量加以限制。但满朝官员身后都有庞大家族,都是利益获得者,此条例一出,自然无人响应。”
“嗯,确实很有道理。”
庞德公点点头。
“而且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豪强们大量占据田地,养肥了自己,却在交税时勾结各地官吏,隐户隐田,少交乃至于不交。”
陈暮继续道:“国家没有税收,到处都要钱填补,造成的结果就是皇帝需要宦官敛财,因为满朝公卿身后的家族也不会交税,所以他们不会帮皇帝想办法收税,官官相护,最终导致皇帝不信任朝臣。”
这种事情汉灵帝是个鲜明的例子,到了明朝天启帝又是个例子。
而且汉灵帝和天启帝之间都很像,同样需要宦官敛财,同样是王朝末期,同样是地方土地兼并严重,同样是各方造反不断。
王朝周而复始,就像是一个轮回。
而张让和魏忠贤明明是皇权敛财的工具,但到了士人眼中,却变成了为祸天下的奸逆。
世人也不想想,如果不靠宦官敛财,王朝根本无法维持,或许东汉坚持不到汉献帝,明朝也到不了崇祯手里,就已经灭亡。
当然。
并不是说要洗白宦官,而是要搞清楚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宦官是坏,但他们本身就是维护皇权的代表。如果没有皇帝的指示,张让和魏忠贤哪来的胆子操纵朝政,权倾朝野?
所以总结来说,封建时代的根本矛盾还是人民与地主之间的土地兼并矛盾。如果只是一郡的百姓土地被抢走,活不下去,造成的危害还不算大。
但如果全天下的百姓土地都被抢走,那么就有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上百万的流民无家可归,嗷嗷待哺,造成的结果无法想象。
这一点后世那位伟人早就已经在书中写得非常清楚,几乎所有朝代除了外敌入侵以外,大部分灭亡的根源都是如此。
“所以康帝才重用十常侍?”
司马徽明悟道。
陈暮笑道:“正是,其实世人都说康帝昏庸,十常侍横征暴敛,导致天下大乱。但那些世家豪强,何尝不是国家的蛀虫,在对大汉敲骨吸髓,剥削百姓,乃至于愚弄国家呢?上下一丘之貉,受苦的最终是百姓,国家灭亡,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庞德公也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我不出来做官的原因呀,官员欺压百姓,豪强侵占民田,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让我与他们同流合污,委实有些做不到。”
“朝廷昏庸无能,从上到下烂到根底,这官没什么好做的。”
一旁的司马徽也微微点头,高雅之士,又怎么能在庙堂之上与朽木相提并论呢?
陈暮又笑着道:“但你们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生产力。”
“生产力?”
庞德公与司马懿大眼瞪小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暮解释道:“所谓的生产力,就是一个人能够耕种多少地,产出多少粮食。”
其实生产力并不是这个意思,它是指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创造出来的财富能力,不仅包括种地,你去工厂打工,也算在生产力里。
但和古人解释这个显然有些多余,因此干脆把它统称为生产粮食多少,这样就能方便二人理解。
庞德公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我今年如果耕种了十亩地,而这十亩地产出来的粮食,就是我今年制造出来的生产力?”
“不错。”
陈暮赞许地点点头,和聪明人打交道就少了很多麻烦,他说道:“大汉土地有七八亿亩之多,每亩每季约产三石粮,一年下来,就是产40亿石粮食,这40亿石粮食,就是大汉所有人创造出来的生产力。”
“不对吧,帐好像不是这么算的。”
司马徽忍不住说道:“南方水稻多是一季熟,不像北方能够小麦和粟米可以交替种植,一年两季,还有灾荒年月、土地贫瘠、人为荒废等等因素,你好像都没考虑进去。”
陈暮便说道:“我只是进行一个笼统的计算,不过也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那把这些都算进去,按多了算,折损十亿,大汉年产30亿石粮食如何?”
庞德公笑道:“少了,百姓吃不饱,往往会选择打猎、种菜、挖野菜、捉鱼、养鸡鸭牛羊,如果把这些算进去,应该在35亿石。”
“那就按35亿石计算。”
陈暮说道:“一个成年男子每天吃饱喝足,一年大概要消耗40石粮食,大汉5000万口,即便都按成年男子的饭量来算,一年消耗20亿石。”
庞德公若有所思道:“这样的话,以大汉的生产力,养活五千万口人似乎绰绰有余。”
“那剩余的15亿石粮食去了哪里呢?”
陈暮笑问道。
“赋税?”
“据我所知,朝廷每年税收只有不到200亿钱,平常年月,粟米和小麦每石价格约220钱,15亿石,可就值3300亿钱啊,200亿钱,只相当于1亿石粮食的价格。”
“这么算的话,那岂不是大汉的赋税并不算贵?”
庞德公惊诧不已。
往年都听说朝廷苛捐杂税无数,细算起来,明明不是很多嘛。
以35亿石的总生产来算,赋税好像只有三十五分之一,即便是按照一年消耗了20亿石粮食来算,百姓剩余15亿石,总赋税也只有十五分之一。甚至真细算起来,可能会更低。
因为消耗20亿石都是按照成年男子每天饱足的饭量来算,可实际生活当中,百姓往往只吃两餐,一月消耗只有两石多一点,一年不到30石。
女性、幼童、老人的饭量更少,一年顶多20石,百姓总体实际消耗数量远远低于20亿,15亿都算顶天。
所以真要算起来的话,赋税比例最多在二十分之一。
相比于秦朝百姓要把大部分的收入要上交给国家,大汉的赋税简直是堪称简刑轻赋了。
“庞公又错了。”
然而陈暮又摇摇头反驳道:“大汉的税其实很重,我们当年蒲阴陈氏一族,稍微贫困一些的家庭,往往一年收成,除了养活自己一家小老以外,交完了税,几乎所剩无几,一到遇到灾荒年月,轻则卖儿卖女,重则家破人亡。”
“这是因为大部分的赋税都是由百姓在交,官员世家豪强都在隐瞒人口、田产以此来躲避赋税是吗?”
庞德公回答道。
“是的。”
陈暮就喜欢和他们这样一点就通的人交流,笑着说道:“拥有大量田土,获得无数收益的世家豪强在逃避赋税,而赋税如果轻了,国家就没钱,所以就要大量征税。到了最后,还是无辜的百姓在替那些世家豪强交税,无数苛捐杂税压迫之下,逼得人活不下去,庞公说他们会不会反?”
“原来如此。”
庞德公与司马徽细细品味着陈暮的话,忽然发现直接看待这个世界根本问题的时候,居然前所未有的通透。
这就是伟人常说的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中国古代有格物学,但这种学问其实还是从实践当中获得的一种经验学,而缺少理论基础。
人们发现可以通过杠杆来撬动比自己身体更重的东西,但却不会去研究它为什么能够造成这种结果,也不会去探讨为什么太阳和月亮在天上,为什么自己不像鸟一样能飞。
他们只会认为这就是自然规律,不会去想去研究它为什么会成为一种自然规律。
工业革命为什么会在西方而不是在东方?
就是因为东西方古代的哲学思考出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西方更追求假设和理论,所以才有理论数学、理论化学以及理论物理学等相关课题。
大但假设,才能在实践中寻求真理。
正如很多人骂杨老为什么不学邓老回国效力一样,人家杨老是搞理论物理学的,他回国的作用根本没有邓老大,毫无意义。
所以陈暮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更希望能够开启一种理论学的创始,而不是单纯地告诉大家蒸汽机能动。
这样受到他的启发之后,也许将来大汉也能出一个牛顿,出一个爱因斯坦,谁又知道呢?
第二十七章 解放思想
庞德公和司马徽都是境界非常高的人,如果想用普通的争霸天下来吸引他们,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作用。
但如果和他们讨论社会秩序,讨论自然构造,就一定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因为在来之前陈暮也早就打听过,二人对当官、称霸以及造福社会并没有什么想法,这说明他们并没有什么政治抱负和做官理念。
所以很有可能他们的思想境界已经像孔子庄子等人,上升到了研究哲学的地步,并不会在意世俗名利。
跟他们谈论官场,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暮其实没必要非和他们聊这些东西,毕竟他们跟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交集,二人不愿意出事,也不会碍着自己。
只是对于向来无利不起早的陈子归来说,自然不是来鹿门山旅游的。
庞德公司马徽二人在荆州的名望极高,可以说刘表麾下大半个荆州的官员与他们都交往深厚,如果能够把他们拉入阵营,对于夺取襄阳来说,必然能轻松不少。
陈暮可不想再等八年等到刘表死后再逼迫刘琮投降,时间对于他来说很宝贵,如果从189年董卓之乱开始算,打江山已经用了11年。
而历史上除了朱元璋35年以外,不少皇帝在这个时候早已经一统天下,比如刘邦8年,杨坚9年; 李渊7年。
其余人也都是在20年之内就搞定,现在刘备的对手已经寥寥无几; 进度必须要加快。
因此和二人交朋友; 本身就是一件对于朝廷来说; 很有利的事情。
将王朝灭亡的本质与二人分享之后,陈暮又说道:“所以正如上述所言; 王朝灭亡的原因在于百姓和豪强之间争夺土地,同时也因为豪强占有大量土地却不缴纳税收,总生产力只有这么多; 豪强们占得越多,百姓们剩余越少。而朝廷的总税收也在变少,为此天子就只能想方设法敛财,到头来世人还说国家的灭亡是因为贪财的宦官才导致,世人笑天子宠信宦官而丢了国家; 我笑世人目光短浅; 如井底之蛙尔!”
一番言论; 令人振聋发聩。
庞德公肃然起敬; 拱手说道:“少府之言; 当真是令人茅塞顿开,我想请教少府,如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呢?”
“无法解决。”
陈暮笑着摇摇头道:“如果没有一种新的变故; 那么王朝的更迭就会不断持续,而更迭的时间,有长有短; 除大周以外,短则像大秦十五年; 长则像前汉二百一十年。大秦之所以灭亡得这么快; 是因为秦始皇不体恤百姓,沉重的赋税、繁多的徭役、严酷的刑法都是一个催命符。而两汉加起来能有四百年的光景,就是因为高祖与世祖吸取秦亡教训,减轻徭役和赋税; 宽松严酷的刑法; 以德治天下,才能维持那么久。但两百年的时间,足够产生无数利益获得者,他们是那些累世大族; 地方豪强,不断搜刮民脂民膏; 将百姓逼到造反。所以即便今朝我大哥三兴大汉,二百多年后,亦逃不过灭亡的结局。这是王朝的宿命,周而复始,千年亘古不变!”
司马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