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地理志》的记载虽不详细,但已经能让人脑海中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在隋唐京杭大运河开通之前,北方船运一直不发达。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北方的水系大多是由西向东,一路流经豫州冀州两地,再流入渤海或者黄海,几乎很少有由北向南的河流,即便少数几条支流,也顶多到淮水,还是得东去。
这意味着在汉朝的北方走水路,其实走不了多远,也不如陆路快。而且走水路目标太大,沿途很容易被发现,陈暮是不信侯栩会真的打算走水路。
通过胡平那边的反馈,也的确证明了他的猜想,那批人拉着驽马,一路沿着阳渠往东去,靠近了鸿池。
夏秋交际之时正是草木旺盛之际,鸿池边蓬蒿如海,芦苇荡深如丛林。
彭岑的人与胡平一路跟随,最终发现他们在鸿池北岸将驽马套上了马车。远远的看到这一幕,陈暮说道:“去把他们抓起来,记得留活口。”
胡平早就想大展身手,拱手说道:“唯!”
一旁的彭岑立功心切,也道:“陈司马,我要不要也去?”
“都去吧。”
陈暮点点头,人多点稳一些。
对方大概有十多个人,自己这边加上军中带出来的护卫和彭岑的人,多达四五十,应该可以搞定。
胡平与彭岑带着人手隐藏于鸿池边的芦苇荡里,缓缓靠近。
等到了河滩岸边,离着约不到数丈距离的时候,胡平骤然拔刀,默不作声地冲了出去。
身后数名军中悍勇之士与数十名依附于张河的游侠儿同时杀了出来。
“不好,有埋伏。”
那边的人大骇,慌忙丢下马车逃窜。
战斗结束得很快,十多个人被杀了几个,余下地都被抓了起来。
这个时候,侯栩正顺江而下。
洛阳南城的雒水自西向东流淌,而洛阳的护城河就是从雒水、瀍水、涧水等河流截取,到城东就会汇入鸿池,鸿池继续向东,最后又流入雒水。
所以侯栩从雒水乘船顺水漂流的话,就会抵达鸿池下游,两条河流交汇在一起,根本不需要特意去其它地方。
陈暮猜得没错,侯栩的确没有打算硬走水路。
在北方走水路妄图逃避追捕,就跟在海里试图靠游泳去躲避鲨鱼的追击一样愚蠢。
所以侯栩的撤退路线也做了两手准备,第一手就是安排那一二百余黄巾士兵与他们的家属乘坐船只离开,第二手则是安排自己的家属和少量心腹走陆路南下。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走水路的那一批人可以吸引朝廷的视线,毕竟他们也没有大型楼船,只找了些渔舟小船,光船只就得二十多艘,浩浩荡荡那么多人,沿途还得经过许多城镇州郡县,想不引起人关注都难。
而等到走水路的那批人吸引了朝廷注意力之后,侯栩就可以带着数十心腹,走陆路避开官道,不走县城,专走乡野小路,这样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完美地躲过朝廷的追捕,可谓一举两得。
完成了交易,侯栩意气风发,他知道张让的人也在找他。可做内应这么多年,侯栩明白,自己能活下来,靠的都是一份小心和一份谨慎。
连与他有过接洽的党人势力都没有抓住他,侯栩并不觉得就凭张让手底下那群酒囊饭袋能把他带回去。
雒水滚滚流淌,数十艘小舟缓缓靠近了鸿池东岸。
这里是他与手下约定的地方。
走水路的这批黄巾都不是傻子,不会白白看着侯栩带着钱离开。
所以侯栩必须有个托词,他借假要去接弟弟家属的名义,会让自己的弟弟带着一部分布帛金银等方便携带的财产与数十心腹在岸边等待。
五匹驽马是用来拉马车用的,五匹战马则是用来给几名心腹做武力用,沿途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
等自己的弟弟带着钱财和自己的家人离开之后,他就与这批黄巾带着不宜携带的铜钱继续顺河南下,再找个地方脱身,如此一来,顺利摆脱了累赘,并且完成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
有了一个大部队做掩护,他就不信朝廷还能抓到他。
可惜他遇到了不按套路出牌的陈暮。
陈暮追踪的方式独特,不管你计谋再深,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捏住了你的逃跑路线,就可以以逸待劳,把人找到。
侯栩靠近江边,远处停了数辆马车,隐约能看到十余人影。
“奇怪。”
看到这一幕,侯栩纳闷。
自己过来了,家人怎么还待在马车里?
而且看自己手下那群人的样子,似乎隐隐有些不对劲。
大部分的人低着头,看不清楚脸,只有站在前面的几个心腹脸色苍白,神情变幻。
不对!
侯栩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身后的人大喊道:“走!”
船只止住了靠岸的趋势,众人不知所措,但侯栩是司隶黄巾仅次于马元义的大头领,有很高的威望,因此在他下令之后,初期些许骚乱,马上止住,准备调转船头离开。
但在此时,河岸的芦苇荡里传出了一个声音:“侯先生,看看他是谁?”
侯栩转过身去,瞧见芦苇荡里钻出数十人影,一狐眼的白面儒生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儒生身边,有人扼住了一个少年的喉咙,不远处还有一对母女,同样被人控制住。
这是侯栩的妻子女儿。
侯栩在算计荀和,荀和在算计陈暮,而陈暮,则早早地抓住了侯栩的小尾巴。
第八十四章 计中计中计中计
“未请教。”
侯栩苦笑一声,他以为已经万无一失,没想到自己家被人抄了。
陈暮拱手敬礼:“蒲阴陈暮。”
“曲逆侯?”
“暮的先祖。”
“哦。”
侯栩点点头:“你是张让的人?”
陈暮想了想,含笑不语。
他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在东汉跟着宦官一条道走到黑,那是自绝前路。
曹操当年在兖州为什么杀了那么多名士,导致与陈宫反目成仇?
还不是因为他宦官家庭出身,身份不干净,惹人非议?
结果杀完之后一看,各个世家全都对他避而远之,无奈之下才发了招贤令。
这里人多眼杂,承认的话名声就会臭,否认的话,张让那边就会有意见,所以沉默不语,以后再解释,就有回旋的余地。
“张让倒是找了条好狗。”
侯栩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说话便有点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陈暮也不生气,微笑着回答:“你是谋逆的太平道,我是官军,官兵捉贼,天经地义。”
“你到底想怎么样。”
侯栩脸色严厉起来。
“你留下,其他人包括你的亲属,都可以走。”
陈暮说道。
侯栩冷笑一声:“我留下有活路?”
“应该。。。。。。大概。。。。。。”
陈暮装作沉思装,吊足了胃口最后才说道:“是没有。”
“那我凭什么跟你走?”
“好问题。”
陈暮回头对胡平道:“先杀一个。”
胡平手起刀落,将侯栩派来保护他亲属的一名心腹砍死。
人头落地,血流入了河水里。
侯栩与身后数百黄巾都脸色骤变。
遇到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没人心里不怵。
虽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杀官造反起义的逆贼。
但如果有活路的话,谁不想继续活下去?
“我觉得,牺牲你一个人,救活了几百人,这笔买卖,应该很划算吧。”
陈暮笑嘻嘻地说道。
这就属于道德绑架了,没人想死,所以牺牲你一个,能救活我们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做一下牺牲呢?
他这话说完,身后数百人的目光都变了,原本侯栩是仅次于马元义的大方首领,可现在司隶黄巾还没起义就破灭,侯栩的威望没有马元义高,自然服不了众。
侯栩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此人玩弄心术太厉害了,不过寥寥几句,就将自己的队伍直接弄得涣散,再让他继续说下去,怕是自己身后的部众就要被他说动,直接将自己抓起来,扭送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奔马的声音,五名战将骑着战马,身后跟着数十人。
侯栩大喜,这是他安排保护家人的心腹,这些战马也是马汾取来的,是他最后的手段,有了这些人马,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冷然喝道:“就凭你这几十人?我们这有数百人,拼着我家破人亡,也要把你挫骨扬灰!”
“我好怕啊,好多人哦。”
陈暮一脸害怕的表情,像是一只小白兔一般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侯栩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陈暮的表情很害怕,可语气却十分的平淡,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继续喊道:“既然怕了,就把我的人放了,我自当放你一条生路。”
“呵呵。”
陈暮笑了起来,拍了拍手。
嗖嗖嗖嗖!
河岸边的蓬蒿草丛当中站起无数弓箭手,弯弓搭箭,指向河岸边的黄巾伏兵与河面停泊的船只。
在把人抓住后,陈暮就已经派了人回城里叫人。用张让的宫牌把城门尉的士兵召来,就是等在这里埋伏侯栩,这个后手算计得他没有任何逃跑的余地。
陈暮甚至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道:“还好我的人也不少。”
所有人都骇然无比,原本抛弃岸上的人,直接不管侯栩的家属和那些被抓住的同伴,不是不能跑。
现在一瞬之间,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是想跑都跑不成了,船只飘动哪有箭快。
侯栩在看到弓箭手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什么都完了,一下仿佛苍老了二十岁,苦笑着摇摇头:“你赢了,我跟你走。”
其实当陈暮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妙。
因为官府既然找到了他的踪迹,那么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要被各州郡县追杀。哪怕他今天逃走,携家带口再加上数百余人部众,目标太大,根本跑不过汉朝天下公文的通缉。
个人武力强悍如朱安世,都逃不过举国之力的罗网,更何况侯栩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强大的武力,也没有如张俭那样望门投止的名声,结局也只有被抓一条路。
所以侯栩看到之前派出去的人手回来,顶多也就是尝试负隅顽抗,想着先跑了再说。没想到人家也有后手,根本就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这才像话嘛。”
陈暮笑了笑,说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伤及无辜,也不太喜欢造杀孽,你一个人过来吧,等我把你绑了,你的人都可以离去,包括你的家人和亲属。”
侯栩无语道:“不太喜欢造杀孽?我听说长社的时候,有个叫陈暮的一把火烧了数十万人,死伤数万?难道是重名?”
“那都是夸大其词了。”
陈暮咳嗽一声,这打脸来得真快。
“你厉害。”
侯栩转过头对自己的弟弟说道:“二弟,照顾好你嫂子和一对侄儿,全都托付给你了。”
“大哥!”
侯栩的弟弟抱着他眼泪直流,兄弟情谊感人至深。
侯栩却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将小船划到岸边,昂首阔步走到陈暮面前,说道:“我来了,放人吧。”
“绑上,放人。”
陈暮挥了挥手,身边的人过去将侯栩五花大绑,控制在了手里。
身后蓬蒿草丛中的伏兵将搭好的弓箭下垂,但却没有收弓,依旧警惕地看着下面的人,一旦发现不对,立即可以射箭。
侯栩的家人和心腹都被放下,他的妻子儿女哭喊,被侯栩的弟弟强行带上了船。
等船只驶向江心,缓缓开始离开的时候,侯栩狐疑问道:“曲逆侯之后应该不会言而无信,等事后再派人追杀吧。”
陈暮笑着说道:“把你抓住就行,抓你的家人和你的手下又没什么利益,懒得费这功夫。”
其实也有利益,船上还有三百万钱呢。
不过现在也不算缺钱,而且以后应该也不会缺钱,为了这点钱得个言而无信的名头,没必要这么做。
第八十五章 养寇自重
侯栩的人被放走,陈暮带着侯栩准备回去。
城门校尉徐彬是张让的人,与陈暮并排一起走,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陈司马,此番出兵,我可是违背了每日值守命令,你看。。。。。。”
陈暮笑着回应:“徐校尉的功绩,我自当禀报给让公,我想,这抗命之事,应当可以理解。”
徐彬大喜:“那就多谢司马了。”
“小事一桩,徐校尉。”
二人正交谈间,远处忽有人骑马奔来,神色慌张,焦急万分。
陈暮认出来,那人是张让府邸的一个守卫统领。
“陈司马,不好了。”
那人隔着老远就大喊,举止无措,像是出了大事。
等到了近前,陈暮平静地道:“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