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田永摇摇头:“并无,小人只是在担忧而已。”
“哦。”
张郃目光闪烁。
主记属于中下层佐吏,不过三百石,负责整理文书。
除非主官询问,不然的话,军队的事情,跟主记毫无关系。
现在城外虽然形势严峻,但天塌了有高个顶着。
这是一个军中主记该过问的事情吗?
张郃认真回忆起田永的籍贯,记得他是南阳人,应该跟冀州世家毫无瓜葛才是,那他代表的是哪一方?
南阳派、明公、亦或者是自己想多了,田永真的是在担忧城外情况,所以才随口询问一下?
“你在担忧什么?”
张郃又问。
田永轻声道:“小人在替将军担忧。”
“替我担忧?”
张郃瞳孔一缩,笑道:“长寿,你来我军中也有两三年了吧。”
田永拱手道:“承蒙将军挂念,已近三年。”
“倒是小瞧了你了。”
张郃摇摇头道:“说说吧,你身后的人是谁?”
田永认真道:“将军不要误会,小人只是在想,如果洛阳军每日派我们的士兵冲城,总有一日,监军会逼迫将军下令射箭的,到那个时候,将军就危险了。”
张郃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城池陷落,袁绍要找他麻烦。杀外面的冀州士兵,各大世家和冀州百姓要找他的麻烦。
最头疼的是辛评惹了一身骚,现在还逼迫他一起上贼船,张郃可不想跟着他去送死。
所以现在的张郃确实进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想到这里,张郃便说道:“长寿,不知你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
田永说道:“我只是代将军一位故人向将军问个好而已。”
“谁?”
“陈子归!”
“什么?你是洛阳内应?”
张郃瞬间瞳孔放大,几乎本能要去拔腰间的刀。
但田永却怡然不惧道:“永非洛阳内应,只是奉了公舒先生的命令向将军递句话罢了。”
公舒先生?
原来田永是党人!
张郃心中顿时有了明悟。
袁绍打压党人,党人的势力衰弱不少。
但现在看来,恐怕只是明面上的势力衰弱了,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心向党人。
这也正常,党人毕竟是几十年来士林领袖,汉末文人大多都同情党人,甚至很多家族长辈都是党人出身,袁绍早期也得依附于党人势力。
因此虽然随着王芬死后,党人势力树倒猢狲散,但隐藏在暗中的党人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如此,恐怕党人已经对袁绍失望,投靠了洛阳了吧。
张郃极善于明哲保身,他不想得罪袁绍,也不想得罪冀州世家,更不想得罪暗中还不知道隐藏多少势力的党人,所以在一开始的惊愕之后,很快调整回来,佯装不知道:“不知公舒先生有何话聆讯?”
田永微微一笑道:“公舒先生也是让永转述,他跟我说,还请将军不要忘记,将军曾经欠陈子归三条命,现在,就是还债之时,至于怎么个还法,由将军自己选!”
轰隆!
张郃的脑中仿佛闪过一道霹雳。
半边天空都要被轰塌!
第一百九十六章 破城只需要一架云梯
第二日,洛阳军再次倾巢而动。
朱儁大军和关羽大军汇合之后,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六万人。
西面树林当中,原本做伏兵的赵云也干脆不再遮掩,率领着数千伏兵从森林里走出来。
轰隆隆的巢车缓缓前行,如一辆辆坦克驶来,将柔软的土地碾出无数车辙。
还有一台台木幔,一架架井阑,云梯如雨,壕沟如云,密密麻麻无数黑影绰绰,宛如一朵黑云要将城池淹没。
而东面关羽军则再次驱赶着俘虏来到城外,这次俘虏们也知道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但不管怎么样,往城池方向跑,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因为他们的手被束缚,每天还只给一顿饭,即便能逃脱洛阳军的追捕,也没办法跑很远。往北有洹水,往南是河内,往西是太行山区,往东是内黄。
除了往北以外,其它三个方向都被洛阳军控制,可在手被束缚且吃不饱体力羸弱的情况下让他们泅水渡过滔滔不绝的洹水河,那无异于自杀。
所以哪怕是逼迫着他们去冲城,俘虏们也无可奈何。不去的话就是死,去了的话,好歹有一定概率能活下来,城里也不会真做的那么绝。
别看上次辛评下令射箭,但城里的弓手也知道什么叫兔死狐悲,面对昔日同袍,故意射偏或者往护城河里射的不在少数,真正射死的不过几百人,顶多就是吓唬他们一下而已。
一队队冀州俘虏再次被推搡着送到了前线,砍断了绳索,用刀枪弓箭逼着他们再次往安阳方向跑。所有的洛阳军都是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们,宛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冀州俘虏们哀嚎着,哭叫着,祈求着,怒骂着。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换来的都是冷如冰霜的刀剑以及一支支对着他们的箭支。
战争不是儿戏,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人在和平时期可以温文尔雅,互相拱手行礼。但到了战争里,任何一个斯文的人都会瞬间变得粗鲁而野蛮。
这与人性无关,与立场、生死有关。毕竟你杀我,我杀你,还奢望俘虏你之后待你好,那不现实。
在封建社会讲究人权,本身就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
陈暮同样是一脸漠然。
他没学曹操把所有俘虏坑杀就不错了,更不可能指望他对这些俘虏温柔,光不愿意听从洛阳军冲城指令的俘虏就被他斩杀了数百人。
仁慈,本身就不适合战场。
“听清楚了,你们能进到城里,就有得活。进不去,就怪不了谁了。你们也可以往北跑,看河水淹不淹死你们,当然,安阳可不止一个城门,去别的城门试试,说不准就门就开了呢?”
管亥在做着最后的俘虏动员,他的语气不太好,带着一丝丝揶揄。对俘虏温柔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除非他想让这些俘虏全都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对俘虏们态度越差,才能激起他们的求生欲望,才能逼迫他们继续去冲击城门,这是四将军说的什么心理学,管亥不懂。
但管亥知道,昨天之所以没有打下安阳,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而是因为天色已经晚了。如果再不收兵的话,等天色彻底暗下来,就得昼夜作战,到时候造成的伤亡会很大。
所以昨日夜晚撤军,今日就正式开始利用俘虏冲城进攻。城里的人再心硬如铁也没有用,除非他们把俘虏们全部杀光,反正是冀州人杀冀州人,关他们什么事?还能浪费一下城里的箭矢储备,何乐而不为?
俘虏们一个个面有菜色,脸色戚戚。从前日开始到今日,总共就吃了两顿,浑身都没有力气,就算想跑都跑不了多远。没有人想死,可这样下去,永远都不是一个头,整个俘虏营充满了一种悲戚。
过了一会儿,战争终于开始打响。关羽军开始威逼着俘虏前进,用俘虏或者老弱妇孺百姓当挡箭牌,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卑劣的手段,在古代战争当中,不止一次出现,春秋战国就已经存在。
面对这种情况,许多名将的做法往往都是全部杀光。因为不管怎么样,敌人就是在利用你的同情心来达到击溃你的目的,要是你的心如铁石般坚硬,比如像白起那样,你自然无敌。
张郃最终是答应了辛评联手请求,他不想惹一身骚,也不想掺和进世家之间的斗争以及冀州高层博弈当中,但现在的形势容不得他选择,不同意,那你就得受众人围攻。
颍川派系肯定会死保辛评,冀州各大世家也不一定会领他张郃的情,所以还不如旗帜鲜明地站在辛评这边,至少在袁绍那边,没有丢掉城池,就已是大功一件。
辛评解除了张郃的软禁,让他去处理西城门朱儁大军的进攻。这也算是给张郃一个台阶下,东面俘虏们冲城,下达射击命令的依旧是辛评而非他。
其实不止是西门,还有南门也遭到了朱儁大军的围攻。张郃还不知道朱儁因为身体问题回了后方修养,他十分忌惮这只老狐狸,因此在两个门都布下了重兵,城头上各种守城设施齐全,城下也安排了预备役。
一切早就已经准备妥当,欠缺的只是人员安排。在人员全部齐全以后,城头上的冀州军们纷纷透过女墙上的垛口开始观察城外的洛阳军,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冒头,因为对面井阑上有床弩。
他们看到西门和南门外,朱儁大军早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推着一切需要的战争器械开始缓慢地向前推移,安阳城上的床弩慢慢被推过来,张郃密切关注着城外一举一动。
“五百步!”
“四百八十步!”
“四百三十步!”
“三百六十步!”
“三百二十步!”
“三百步!”
“射!”
随着那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城头上下达军令的旗帜顿时往下一晃。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一根根小儿手臂粗的弩箭带着一股鬼哭狼嚎般的风啸向着远处的洛阳大军而去,在城头上,他们的床弩占了很大的射程优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因为最前头的是一架架木幔,因此大部分弩箭都射到了木幔上,但还是有少部分弓弩越过木幔,来到了后方大军中。
床弩的威力带起了无数血一般的浪花,赵云骑在马上,手中长枪紧握,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城门。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把这个城门破开!
“二百步!”
“一百步!”
“五十步!”
床弩在第二轮射击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到了一百步以内,就是弓箭手的天下。
城头上的弓手们纷纷探出头来,不断地往外射击,井阑上的洛阳军弓手和床弩,也纷纷开始回击。
经过泰山物理学院改进的青州床弩性能远在袁军床弩之上,在相同距离的情况下,射程和威力袁军床弩远不能跟青州床弩相比。
只是双方武器性能差距大,但在防御工事上差距更大。
袁军是在夯土加砖石结构的城池里,洛阳军则是在木制结构的井阑上,洛阳军的床弩射到城头仅仅溅起尘土,而袁军的床弩却有可能射塌井阑,给井阑上的弓手造成威胁。
当然。
井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射塌,但确实有一定风险。
双方还未接近,漫天的箭支就已经遮天蔽日,如果站在两边下方的空地上抬起头看,就会看到密密麻麻的箭雨像是覆盖了整个天空,让世界都暗了下来。
城头上的挡板打开,叮叮当当的箭支射在上面像是一块块钉板。在木幔的掩护下,城外的敢死队开始冲城,纷纷开始搭建起壕沟。
紧接着刀盾手冲在最前面,顶着箭雨,越过壕沟之后,再开始搭建云梯,成片成片的士兵被射中倒在护城河里。
跟南城一样,西城的关羽同样在发起最猛烈的进攻,两边的进度甚至都差不多,已经开始准备登城。
而在东城,战况也十分激烈。
辛评毫不犹豫地继续下令射箭,俘虏们纷纷逃窜,又被外围的洛阳军用刀枪逼着,夹在中间,令人窒息般的绝望。
但还是有不少俘虏开始往北跑,陈暮也没有派人阻止,这些人绕过东门,往洹水方向去。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赵云亲自上阵,差点攻上了城头。
最终还是被张郃率领敢死队把南城门夺了下来。
整个城楼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血液流淌得太多,在城楼上凝固成一层厚厚的粘稠红液,残肢碎片遍地都是,没有人去清扫战场,谁都抽不出空来。
张郃正在城下休息,他大口喘息着粗气,刚才赵云杀上城头,与他大战了数十回合,最终还是靠着城下伏兵杀出,这才把赵云打退。
朱儁那边有四万人,关羽那边有两万多人,再加上为了应付俘虏冲阵,辛评把大半弓手都调到了东城,导致南城和西城异常难守,每一座城门只能靠四五千人抵御一两万人,数倍人数差异让他们险象环生。
“将军,有不少咱们的兄弟从洹水边上跑到北城门外,叫嚷着让我们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一名驻守在北城门的士兵飞速过来报信。
安阳城内总共约两万守军,其中有大半都在南城和西城,东城那边辛评只有四五千人在抵抗陈暮的两万人马,张郃这边则是一万多人,除了几千预备役以外,北城门的守军只有不到五百人。
之所以北城门的守军如此稀少,是因为北城门外不到百丈就是洹水,此地地形狭窄,大规模军队没法散开,不可能从这里攻上城墙,光那些攻城器械,都很难推来。
上次水淹安阳的时候,陈暮仅仅派了三艘楼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