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归贤弟,到了洛阳,总该放我走了吧。”
阎忠叹了口气,一张苦瓜脸紧锁着眉头,本就长满皱纹的脸上就更加显得沧桑。
“当然。”
陈暮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二斤马蹄金,平静地递过去:“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诚汉兄,希望诚汉兄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从洛阳去西凉要比豫州去西凉方便许多,这是路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阎忠又惊又喜,表情复杂道:“子归弟不是要把我送去天子那领赏?”
陈暮佯怒道:“我以赤城之心待兄,兄何必侮辱于我?”
阎忠苦笑着道歉:“对不起子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主要是我一路都没想明白,我们之间邂逅相遇,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助我。”
其实阎忠最没想明白的是陈暮为什么要和宦官搅和在一起,虽然也有名士和宦官打交道,比如张让的父亲死的时候,天下闻名的陈寔就曾经去吊唁,不过大家都知道,陈寔去吊唁只是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并不是要结交张让,所以对他的名声没有一点影响。
反观崔烈之流原本在东汉很出名的名士,哪怕没有和宦官勾结,在西园贿赂了宦官,又交了买官钱之后,名声也是直转急下,就可以知道现在的宦官的名声有多差,和他们为伍的人,自然也被排除在东汉文人圈中。
陈暮笑着说道:“只因在皇甫将军帐下,诸多名士虽然声名显赫,唯有我知道,诚汉兄才是有大才也,只希望将来如果兄长有难处,还望不要忘记小弟,随时可以来找我。”
阎忠认真道:“我知道了,多谢!”
接过马蹄金,对外面的马夫呼喊了一声,待马车停下之后,这才回头又拱手相别,下车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暮知道,阎忠的眼界虽然看得远,知道东汉王朝已经濒临破灭,所以才建议皇甫嵩南面称制。
但本身来说,现在大汉依旧维持着筛子般的局面,刘备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想招揽人才,很难实现。
因此还是那句话,交好就行,没必要太执着。更何况阎忠本身就是他的一步棋,现在仅仅只是棋局开始,离收官还有十万八千里,所以不急,慢慢来。
马车重新出发,正式进入城里,继续往西去。二十多分钟后,通过车窗缝隙,陈暮总算是看到了那座浩大的洛阳内城。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浩大的阳渠,河水浩浩荡荡,环绕了半个洛阳城,巨大的吊桥从中东门放置下来,一旦发生战争,没有人能从这宽十丈的河面越过去。
城南虽然没有没有护城河,但光看那高六丈,巍峨耸立的城门就知道这里有多难攻打进去。
车队缓缓驶过吊桥,身覆全身披挂重甲的城门尉士兵手持长矛,腰悬环首刀,笔挺地站在城门口,警惕的目光看向任何一个靠近城门的人。
王钧的马车上挂着他的官牌,车队畅通无阻地进城。
从中东门进去后,是长长的复道,左边是阳渠支流,沿岸杨柳飘飘,右边是步广里与永和里,建筑林立。
向远处眺望,还能够看到遥远的复道尽头,两侧成群的宫殿建筑巍峨,水榭亭阁无数。
哪怕没有亲自来过洛阳,只听人说起,陈暮也知道,洛阳内城总面积约10平方公里,光一个皇宫就占了三分之二,远比明清时期的故宫大得多。
这座城市的功能意义与政治意义远大于生活意义,因为内城才是洛阳的核心,所有的官员权贵都住在这里,外城连城墙都没有,就可想而知发生战争的时候,几乎任何军队都可以在外面对平民进行屠杀。
城墙和护城河不保护平民,只保护权贵。颇有些西市外那座被写进历史教科书里的千年古庙白马寺中的佛一样,只渡有钱人。
“吁!”
车夫拉住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在一座巨大的府邸前停留。
汉朝时候的高门大院可不像明清时候的大家府邸一样会在门上悬匾,就连挂对联的习俗也是从唐朝挂桃符的时候才开始,所以哪怕这座大宅再豪华,除了本地人以外,没人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但陈暮知道。
这是东汉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张让的府邸。
门口守卫森严,不仅有守门卫兵,宅邸中甚至还隐隐有巡逻的人。
听说曹操刺杀过张让?
虽然陈暮严重怀疑这是孙盛在美化曹操,因为以张让的权势,再加上曹腾去世多年,哪怕曹操家族再厉害,也不可能庇护得了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东汉想让张让死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遇到的刺杀也绝不在少数。
王钧下了马车,陈暮走过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两人等了片刻,院中走出来一人,面容清瘦,脸色微微发白,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这是张公。”
王钧低声说道:“记得行礼。”
陈暮点点头。
按照礼仪,等张让走到院门口的台阶上方,居高临下,面对两人微微拱手行礼。
等他礼毕之后,下方的陈暮和王钧也同时拱手弯腰回礼。
算是礼仪结束。
这个时候陈暮和王钧才可以正式登门。
第七十四章 张让
以张让的权势,在整个东汉能让他出门迎接的人少之又少。
扶风孟佗倾尽家产,也不过换了一个这样的待遇。
张让能出门迎接陈暮,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但并不是说明陈暮有多重要,而是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很不好,希望有人能尽快帮他解决麻烦。
“张公。”
王钧和陈暮上了台阶,又拱手没有弯腰地普通见面礼。
张让亲切地上来挽着陈暮的手,笑呵呵地道:“你便是陈子归?当真是年轻俊朗的好少年。”
别误会,并不是张让有什么特殊癖好,在这个时代,如果你出门迎接客人,按照礼仪,还得一起执手进门,表达对客人的欢迎。
陈暮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的微笑充满了阳光,如春日最和熙的那一抹暖阳照射下来,语气带着略微激动地说:“区区贱名,怎么敢让张公挂在齿间。”
他知道,今日之后,就算自己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了。整个洛阳无数双眼睛盯着张让府邸,就算不名动天下,也算相差不远。
“进来一叙。”
张让拉着他的手进门,等到了大门后才分开,从左右两边大门各自进入,走入了院子里。
东汉的房子突出一个字——大。
汉灵帝那个占地七平方公里的皇宫就不用多说,张让的府邸也够宽敞,进门的外院有半个足球场,假山花草树木铺设在道路两旁,雕梁画栋的回廊走道千转百折,像是走入一个迷宫。
到了正厅后,三人各自席地而坐,张让还特意给陈暮多加了一张席子。
汉朝虽然已经有椅子,但人们还是习惯坐在席子上,再在上面弄个坐垫,所以才有席地而坐这个成语。
“子归要饮酒还是饮茶?”
三人坐下后,张让作为主人率先开口询问。
喝茶的习俗就始于西汉,到东汉的时候已经逐渐与酒平分天下,在有钱人家,客人上门按照礼仪,可以选茶或者酒。
陈暮回答道:“清茶即可。”
“嗯。”
张让轻摇铃铛,外面走进来侍女,他说道:“三杯清茶。”
侍女走后,三个人都不说话。
过了片刻,侍女送来三碗煎茶,等她款款离去了,厅堂没了外人。
张让缓缓开口道:“子归,你是有大才之人,此事你已知晓,可有办法教我?”
陈暮问道:“我想问张公,您是要一定抓到人,还是只是不希望这些东西上报给天子?”
“抓到人何讲?”
“抓不到,人海茫茫,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让脸色微变,道:“既然抓不到人,又何谈将东西拿到手?”
“我也没说把东西拿到手,只是东西不会到天子面前。”
陈暮笑了起来,端茶轻抿了一口。
万事万物都有逻辑可循,找到了规律,那么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张让的思维转不过弯来,也不想和陈暮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道:“具体该怎么做呢?我又该做些什么?”
“具体的话,还是找人,不过不是找侯栩。”
“找谁?”
“找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
“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
陈暮当然知道。
皇甫嵩肯定是其中一个。
就算不是主谋,也一定是重要参与者。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拿皇甫嵩开刀,甚至都不打算拿王允开刀,因为他俩还有任务。
下棋嘛,你以为我是棋子,可以任人宰割,到头来发现你自己才是棋子,对手摇身一变成了棋手,那才叫有意思。
“既然人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查找?”
张让脸色微黑,虽然知道眼前的少年战绩斐然,曾经一把火烧了长社十几万黄巾大军,但眼下他的事情更加急迫,总觉得这人满嘴跑火车像是有点不靠谱。
“总归是有办法的,如果张公不想试试的话,那权当暮什么都没说。”
陈暮淡定自若,现在急的可不是自己,是张让。
“让公。”
王钧见张让脸色不对劲,拱手低声道:“子归算无遗漏,若是他都不行,恐怕无人能行了。”
“唉。”
张让叹了口气,向陈暮又拱手说道:“也罢,子归,此事,就拜托给你了。我待会去找赵忠谈谈,与他合力,各自将我们二人的宫牌给予你等,这样你们就能在洛阳畅通无阻,可以调动很多力量。”
说着又摇了摇铃铛,过了片刻走进来一个大汉,那大汉进来后就大大咧咧地喊道:“耶耶。”
“这我吾儿张奉,目前在鸿都门学,以后你们就是同窗,还请多多关照。”
张让介绍。
宦官没有鸡鸡,肯定是生不出儿子。
但在东汉,宦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最少要出身豪强。
像曹操的祖父曹腾,就是沛国谯县曹氏,而张让则出身于颍川张氏,都是背后有家族的人。
发迹之后,就得想办法有个孩子。
于是宦官掌权时,就会大力培养自己的宗族亲人,一来笼络宗族,二来也是给予宗族恩惠,从而让自己有个后代。
张让的养子张奉,就是张让从自己颍川张氏的宗族中抱养回来的儿子。
不过陈暮知道,说是介绍同窗,其实就是安排一个人监视。
张让赵忠的权力有多大?
说是东汉半个皇帝也不为过。
他俩的宫牌合在一起,足以调动城门尉和六部尉的兵马。
这种权力怎么可能会放心给陈暮一个外人?
所以赵忠派了王钧,张让也得弄个心腹过来,而且不止一个。
当陈暮从张让家出来的时候,不仅多了张奉这个小尾巴,还另外多了一个监奴以及十多名护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城小苑门而去。
王钧住在这里。
而且最重要的是,鸿都门学就在小苑门附近。小苑门北面是一片住宅区,过了这片区域,就是皇宫的朱雀门。
其中鸿都门学,就设立在朱雀门与鸿都门之间的鸿都馆当中。
东汉的时候鸿都馆就是个图书馆,为了对抗开阳门外的太学,汉灵帝下旨在这里设立学校,招纳广大寒门和平民弟子。
虽然这里没出过什么有名的大才,但来往之人依旧络绎不绝,鼎盛时期曾经有上千名学子,毕业之后分散全国各地和太学世家出身的学子抢饭碗。
陈暮来洛阳在名义上,就是来鸿都门学读书,所以他进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找住的地方,然后去学校报到。
有王钧的陪同,这个过程只需要花很短的时间,等到下午的时候,陈暮就办理了所有手续,明日就可以正式前往鸿都门学读书。
回到王钧安排的住处,王钧和张奉以及张让派来的那名叫张河的监奴四人相对而坐。
陈暮缓缓说道:“我的事情都办完了,那就开始张公的事情吧。”
王钧说道:“贤弟,你吩咐。”
“第一,我要一份壬午月癸未日尚书台出入名单。”
“你要这个做什么?”
王钧纳闷。
陈暮笑着说道:“自然有用,第二,我要一份今年党锢解除之后,党人在洛阳的名录。”
又是一份不知所谓的东西。
王钧心中不解,不过见陈暮自信满满,便在心里记下,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散出人手,让洛阳六部尉的追踪高手去找侯栩在洛阳的熟人,最好全部抓起来,我来一个个询问。”
陈暮摇摇头:“不过我对这方面其实不抱什么希望,姑且试试。”
在汉武帝那个皇权高度集中的时代,一个朱安世就能逍遥法外多面,堂堂大汉丞相公孙贺花费大量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