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点点头道:“你们来此地多久了?”
“两年。”
“我记得护船司外派是三年吧。”
“是的。”
“那你们相比对这里很了解。”
“还算熟知一二。”
几个人站在岸边上,过了片刻,另外几艘船下来孙观、孙康、吴敦、尹礼几人。
目前青州人手比较紧张,从前线已经调集不了多少兵马,为了完成一个大战略,陈暮只能临时招募一万新兵。
孙观、孙康、吴敦、尹礼四人在争夺徐州之时立下大功,成为校尉,此次就跟着陈暮来了三韩。
这次来三韩,就是处理整个三韩之地,顺便彻底连通三韩与倭国的航道。
相比于三韩和青州,论起矿产,倭国才是最富裕的地方。
“介绍一下此地情形。”
陈暮说道。
等到孙观、孙康、吴敦、尹礼等将士从小船上下来,其他士兵都开始拉船进港口的时候,一行人往船坞方向而去。
赵禾与张桥跟在身边,由独眼龙张桥介绍。
这里是莫卢国,除了海边这几个村子以外,丘陵那一头还有数个村庄,最大的城市位于此地西北面十多里外的伽倻津江边上,名叫莫卢城。
伽倻津就是后世的洛东江,在江东面还有一国叫做驾洛国,两个国家总人口加起来,估计也就是一万出头。
因此这破地方,说是国,还不如说是乡村。
泱泱大汉地广人稀,那得看跟谁比。
以如今大汉三四千万人口的体量,跟后世十四亿比起来,肯定就是地广人稀。
可跟三韩地区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人口稍微多一点的郡国,就相当于整个三韩地区的总人数。
莫卢国和驾洛国都属于弁韩,居民属于外来人口,说的话与马韩不同,为古秦语。
秦朝到汉朝已经有四百来年,语言稍微发生了一些改变,不过改变不大,因为秦朝一统天下,古秦语散播开来,成为中原雅语,也就是粤语和客家话的祖先。
所以弁韩人和辰韩人跟青州过来的人可以勉强交流。
他们的国人姓氏与中原人无异,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秦人有什么姓氏,弁韩与辰韩也有什么姓氏。
而马韩那边则不一样,据说他们的君主辰王姓“箕”,是箕子的后代。
箕子是商纣王的叔父,受封于箕,与比干、微子并列为殷末三仁,被孔子推崇。
武王伐纣之后,箕子在避祸辽东,于朝鲜半岛,如今的乐浪郡,后世的朝鲜平壤一带,建立箕氏朝鲜。
西汉时期,有燕人卫满前来投奔,最终驱除了箕氏,建立卫氏朝鲜。箕氏则只能南下,逃入了后世的韩国,建立了马韩政权。
马韩政权的组成是由箕氏带领的殷商遗民,再加上一部分濊、貊等少数民族组成,语言及风俗习惯跟秦末时期跑来的弁韩人与辰韩人大相径庭。
他们的组织结构松散,以部落为形式,尊辰王为主,其它城邦自有城主,大一点的城池首领名叫臣智,小一点的叫做邑借。
如果把三韩地区看作是大汉的三个郡国的话,那么马韩、弁韩、辰韩的首领就是郡守,底下各地城邦,臣智可以看做县令,邑借则可以理解为乡长,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一行人往船坞方向走,张桥简单地说了一下此地的情况,远处村庄早就注意到了这边,村落里的百姓纷纷出来观望,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外来人。
“四将军,那人就是此地村老。”
赵禾指着村口方向。
此地是个月牙湾,天然的避风港口。
船坞在西山,百姓村庄在南面以及东山沿岸,村口的位置就在月牙湾中心。
几个村民壮着胆子,在一名约六旬上下的老者的带领下走过来。
这里是军事基地,周围都建有栅栏,门口有士兵守卫,他们被拦在了基地外,也不敢喊,只能远远地看着。
“让他们进来吧。”
陈暮目光含笑。
很快老者与几名村民就顺利进入船坞内。
老者瞥见远处上千吨重的大船正在缓缓驶入港口,心中恐惧,还是强装镇定,双手相叠,左手在外,右手在内,两根大拇指竖起来,弯腰行礼道:“见过上使。”
他的发音稍稍怪异,但基本能够听懂,而且这个行礼手势也很有意思,左手扣右手,指尖朝上,属于标准的秦礼。
到汉时这个礼仪有些许变化,大拇指不再向上竖起,改为向下,且行礼时要弯腰齐眉。
陈暮用汉礼回了一礼,同样用古秦语回答道:“见过老翁。”
老者起身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上使地位尊贵,不知来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有何贵干?”
“此地风大,不如屋内请坐。”
陈暮笑了笑,没有回答,指着不远处的船坞院落示意老者进门再谈。
屋子是典型的汉代建筑,外有庭院,内由石柱垫高,木质地板,左右推拉的移动门,众人进了院子,一行人脱鞋进屋,跪坐席上。
等大家都坐好后,老者就又问道:“上使能告诉我缘由了吗?”
秦人性格这么直的吗?
陈暮在心里腹诽,脸上却笑吟吟地道:“我想问老翁一句话,不知在此地住地习惯否,听说你们这叫莫卢国,我记得齐国亦有卢国封地。”
老者骄傲道:“不错,我们莫卢国之人便是从齐国卢邑而来,族人原本姓高,祖先为祖望卢公,受封于卢国,因而子孙皆姓卢。卢国灭亡之后,我们便为齐民,秦朝灭齐,我们坐船迁徙至此,繁衍生息,已有四百余年。”
陈暮惊讶道:“没想到老翁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老者抚须笑道:“三韩虽为蛮夷之地,但亦常与辽东汉人打交道,让我们知道今夕是何年。且祖上传有书籍,代代相传,自然清楚。”
这是陈暮没想到的,他还以为三韩是原始社会呢。
不过倒是他孤陋寡闻了,《三国志》记载,弁韩与辰韩语言、穿着、风俗都与秦人无异,且已经是完整的农耕文明,种田、养蚕、织造、冶炼样样精通,典型的中原人风格,虽然技术还处于秦朝技术,比较落后,但秦汉之间属于一脉相承,总体差异还是不大。
陈暮听到他的话,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轻声说道:“既然为齐民,那就是同宗同源之本也,如今青州齐国故地,亦有大量卢姓,乃为尔等同族,难道在老翁眼中,我们都非周朝子孙否?”
“额。。。。。。”
老者一时迟疑,犹豫片刻,说道:“自然是。”
“既是同宗,难道老翁不愿远迎否?”
陈暮又问道。
老者只能无奈道:“自当远迎。”
“呵呵。”
陈暮笑了笑,说道:“卢姓出自姜姓,乃太公望之后。如今秦朝灭亡,大汉袭承,汉人皆为周民,我等都是姬姜之后也,可谓本就是一家,老翁远逃至此,背井离乡,他日见背之日,何以面见祖宗?为何不认祖归宗,回青州卢国去看看呢?”
认祖归宗?
老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一会儿认亲戚,一会儿就让自己认祖归宗,他都感觉跟不上陈暮的思维。
虽然不可否认,认祖归宗,回卢国瞻仰先祖故地,对于这种漂泊海外,且保留中原习俗,崇尚祖先的人来说,确实很有诱惑力。
但这种事情来得太莫名其妙,让人忍不住狐疑。
老者也是这样,疑惑不解道:“我们已经离开祖地数百年,上使为何忽然让我们回去?”
陈暮图穷匕见,咧嘴一笑,开口说道:“我想问老翁,在尔等自认为齐民的眼中,此地,是汉土,还是三韩之土?”
“自然是三韩之土。”
老者毫不犹豫地回答。
陈暮又道:“既是它国之土,尔等齐民之后,便是客居在此,死后可否落叶归根,魂回故里?”
“这。。。。。。”
老头瞪大了眼睛,这个问题,简直是灵魂拷问。
陈暮又笑眯眯地道:“老翁可知,在周王春秋之时,为何宋国总遭它国鄙夷否?”
“不知。”
老头摇摇头,祖先留下来的竹简当中,只记载了他们卢姓来源以及一些齐国历史,并没有其它国家的古籍。
陈暮便说道:“因宋国为殷商遗民也,而其它诸侯,皆为姬姓,包括你先祖卢公,本姓姜,为太公望之苗裔。周人与商人素以敌视,所以春秋时,宋国便常遭它国鄙夷。”
“原来如此。”
老者一副受教了的表情,他们有限的知识还停留在齐国历史以及秦末迁徙上,对于春秋时其它国家的历史根本不知道。
事实上别说他们,就算是在汉朝,除了有书籍留存的各大世家以外,连90%以上的汉人都不清楚。
所以说,书籍和知识,确实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传承。如果没有竹简留存,华夏人连自己是哪里来的,连祖先是谁都不知道,那未免太悲哀了一些。
陈暮又说道:“老翁的先祖,太公望辅佐武王伐纣,历经千辛万苦,将商人击败。可是我在今日,却看到了太公望之子孙,甘愿匍匐在商人的统治之下,忠心耿耿地做商人顺民,丢进先祖之颜面,这是我不能理解的事情。”
“胡说。”
老翁听到此话,顿时吹胡子瞪眼道:“我等何时匍匐在商人统治之下?”
“我听闻弁韩与辰韩受马韩统治,首领皆为马韩人?”
陈暮问道。
“不错。”
老翁点点头,这没什么不能否认的。
陈暮又道:“那老翁可知,马韩起源于纣王之叔父箕子,武王伐纣之后,躲来朝鲜之地?”
朝鲜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称呼,春秋战国时期,就把朝鲜半岛称为朝鲜。
“吾。。。。。。”
老头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可是现在的马韩又非箕子后人统治。”
一名村壮忽然出言说道。
“哦?”
陈暮看向张桥,张桥颇为尴尬。
他又没有去过马韩,知道这些还是上次去卢城闲逛的时候,听人说的,哪知道人家说的也是百年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
“上使。”
老头见他不明白,便解释道:“箕子后人虽创立马韩,可实力逐渐式微,扶余人、秽貊人、沃沮人越来越多,商人越来越少,箕子后人便失去了王位,如今马韩辰王,一直由目支国的国君担任。”
还有这种事情?
听到老头的话,陈暮又惊又喜。
他一开始是想挑动周朝遗民和商朝遗民作对,利用弁韩和辰韩跟马韩打仗,然后由他收尾。
没想到箕子后人不给力,直接失去了政权,被外族人给控制了。
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呀。
泱泱大汉,周民后裔,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先,那就都是华夏子民呀。
可是现在我们的华夏子民,流落海外,被受欺凌。
那谁能忍?
当你的祖国强盛的时候,你怎么能受到外族的压迫呢?
孤苦无依,飘零在海外的华夏遗民们,你们要永远记住,你们的背后可是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呀。
陈暮看着正一头雾水的老头,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第七十章 我们都是华夏子孙
兴武四年的这个冬,对于天下人来说,注定充满了波澜壮阔。
十一月末,凶残的鲜卑骑兵,劫掠了整个代郡。
代郡多山,也多草原,夹在燕山山脉与太行山脉之间,山岭起伏,却也有平原无数。
后世此地就是张家口到大同一带,特别是隶属于张家口市的阳原县、蔚县、广灵县等地,皆是丘陵和大片草场。
别看后世这些地方相对贫瘠,有沙漠化的趋势,但两千年前的大汉,却是青山绿水,有两条河流环绕。
冶水与祁夷水,汇聚在一起,最终往东流南下,经过蓟县,也就是后世北京市,从天津入海。
连绵丘陵高坡之下,草场里乌桓人在放牧牛羊。在高坡之上,千军万马俯瞰地面。
代郡乌桓大人普富卢冷漠地注视着山下的鲜卑骑兵,他的部众在乌桓各部中实力不算强大,但占据的位置却很重要。
夹在并州与幽州之间,北方就是广袤的草场,鲜卑人时而南下侵略,双方谈不上势如水火,不过是谁强就依附谁,与匈奴人、鲜卑人一起合作南下劫掠汉人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但此一时彼一时,公孙瓒在幽州强势崛起,与乌桓最强大的一部难楼部往来密切,普富卢自己也在跟公孙瓒做生意,双方雇佣骑兵,买卖粮食、油盐、酒水等等。
生意越做越大,乌桓们就越离不开公孙瓒,因此现在幽州北部的乌桓对待汉人的态度,自然又恢复到了从前,更加依赖于汉朝。
只是依赖归依赖,鲜卑人要路过他们的地盘,对汉人进行烧杀掳掠,乌桓人可不会大发慈悲地出手相助。
何况就算想出手,普富卢也没有那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