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都觉得不可思议,心里震惊,面露不忍。
凭借一个太后就要废掉太皇太后,还是自己丈夫的亲生母亲,自己的婆婆。
这是什么行为?
与谋逆无异。
可眼见这里都是何进的人马,太皇太后显然是失势,短时间内,居然没有任何官员敢说话。
“你们干什么,朕是太皇太后,你们这是谋逆!”
董太后见士兵步步紧逼,一时间慌了神。
何太后咳嗽一声,对身边的侍女宦官冷然道:“愣着做什么,扶太皇太后出宫。”
毕竟是太皇太后,真要是动粗,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还是等送出宫后,再用别的办法处置。
反正一个没了权势的老女人,又是兵荒马乱之际,回河间的路上出了点什么意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何太后心中冷笑,她是出身屠夫家庭不假,可一个敢下毒鸩杀皇帝宠妃的女人,可绝不是简单人物。
“大将军!”
眼看诸多宦官侍女几乎半拉半拽地把太皇太后拉出去,刘备终于忍不住,蹭地站起来,向西北面停灵的玉堂殿拱手厉声道:“太皇太后乃先皇亲母,本朝以孝治天下,先皇遗体尸骨未寒,还在玉堂殿看着呢。如今大将军与太后竟然要把太皇太后赶出宫去,简直是骇人听闻,令人发指。尔等行径,将先皇至于何地?”
“嗯?”
何进十分不悦地瞪了眼刘备,低声威胁道:“玄德是在说我无君无父吗?”
“不错!”
刘备怡然不惧,高声道:“太皇太后乃先皇生母,当今陛下亲口称太皇太后,乃为尊上。若按丁司徒之言,太皇太后曾为藩妃,那先皇也曾是藩侯,尔等是不是也要废掉先皇之位?太后与大将军亦不过屠沽之家,大将军是不是也该回去杀猪卖肉?”
这话就十分打脸了,简直是撕破脸皮的言论。
但不怪刘备这么愤怒。
要知道,先皇孝康帝是怎么对刘备的?
刘备自黄巾起义以来,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而孝康帝也是多有封赏,先是封侯,又是迁济南相,前段时间升他为河南尹,如今又让他做司隶校尉,侯爵之位都已经是县侯,几乎已经是爵位的顶点。
虽然刘备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陈暮在幕后相助,但至少他那日与天子见面之后,天子是如此地欣赏他,看好他,激励他。
刘备不懂什么权力斗争,也不懂什么宫廷之事,他只知道,现在何进与何太后在侮辱先皇的母亲。
汉朝以孝治天下,侮辱别人的父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更别说皇帝的父母。
虽然先皇死了,何进执掌权力,没有人再为太皇太后撑腰。
可只要有他刘备在,就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刘玄德!”
这样撕破脸皮的话,直接何进恼羞成怒,对禁卫道:“此等狂徒,还不抓起来?”
数名禁卫向着刘备扑去,朝议的时候没法佩剑,但刘备身形矫健,闪开一名士兵的扑击之后,一脚踹倒,将他的剑拔出来,横剑喝道:“我看谁敢来送死!”
禁卫们同样操戈持剑,场面剑拔弩张,随时都会打起来。
第五十五章 威胁
崇德殿内,气氛微妙到了极致,刘备横剑怒目而视,周围十余名禁卫缓缓围拢过来,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陈暮坐在席上,低头垂首,如老僧坐禅,纹丝不动。
一时没看住,老大哥又惹事了。
不过陈暮却知道,一来性格使然,刘备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老好人。二来何进做得确实过分,老大哥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要知道,孝康帝人还躺在玉堂殿未下葬。何进与何太后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对太皇太后下手,吃相实在太难看了些。
不说现在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公然要架空太皇太后权力,驱使卫士要将她赶出皇宫。
即便是往日来何太后的多番不敬,从礼法上也让人诟病。
毕竟太皇太后是先皇的母亲,同样也是何太后的婆婆,婆媳关系再恶劣,明面上的尊敬还是得有。
可眼下何进与何太后竟是公然诋毁先皇的母亲,这番作派,无疑是嚣张跋扈的典型。孝康帝这座大山一去,他们就已经有跋扈将军梁冀的意思,怎么能让人忍受得住?
但满朝公卿一个个全都如泥塑菩萨,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装作视而不见,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如今随着孝康帝驾崩,洛阳大权显然已经掌握在何进手中。
宦官与士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显然不止是所谓忠与奸,善与恶,光明与黑暗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也向来都不是什么一成不变的白与黑,更不是什么正邪不两立,而是灰色,是打着正义与忠义的幌子,在行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
小孩子才论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人们为什么要诛杀宦官?
一来很多人以为是宦官们唆使孝康帝收税,豪强这几年来的损失,都是宦官的错。
二来他们也需要一个借口,转嫁矛盾,向世人宣扬宦官的危害,告诉人们是宦官蛊惑了皇帝,祸乱了天下。
然后站在人民与百姓这一边,诛杀宦官,以此来代表正义。
三就比较简单了。
眼看何进掌权在即,只要何进赶走了董太后,诛杀宦官,那么刘辩很快会被何家兄妹控制。
到时候依附于何家的那一派人,马上就是从龙的功臣,之后论功行赏,瓜分蛋糕,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些官僚阶级代表与利益集团在两面三刀和见风使舵上向来都是争先恐后比谁都快,前两年宦官得势的时候张让赵忠家门庭若市还历历在目,眨眼间就门可罗雀,全去了大将军府,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便是如此。
现在旧的皇权利益随着孝康帝刘宏的去世而轰然倒塌,即便何家兄妹跋扈到公然要将先皇的母亲赶出皇宫的地步,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唯有刘备站了出来。
他不代表任何人的利益,他唯一的立场,是因为先皇待他不错,他不希望看到先皇的母亲受辱。
仅此而已。
这或许也就是现实主义者与理想主义者,以及理性的人与感性的人之间的分别吧。
陈暮在心里想着。
随着禁卫一步步靠近,场景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几乎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刹那间。
“咳咳!”
陈暮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宁静。
“尚书令,你有话要说?”
何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原本他是想拉拢刘备跟陈暮。
一来司隶校尉跟尚书令的位置很重要。二来刘备手里有兵权,不比在场其他没有兵马的公卿。
只是既然刘备如此不识时务,那今日少不了就得将其兄弟当场拿下,先解除了他们二人的职务,再慢慢处理关羽张飞以及刘备手下的两万多大军。
听到他的话,陈暮抬起头,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淡然的神色,缓缓开口道:“大将军,臣有事要向陛下与太后启奏。”
“何事?”
何进其实在不动声色地向不远处的一名禁军挥挥手,示意他去外面叫人。
毕竟是宫殿内的禁卫,左右站岗不过十余人,虽然将刘备团团围住,但很多人都知道,刘玄德南征北战多年,武艺不弱,这些人不一定能将他拿下。
陈暮瞥了一眼,看到了何进的小动作,轻笑一声,自然也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却只是平静地说道:“是这样的大将军,今日早晨,尚书台有两份文件本应该呈天子批阅,只是如今天子尚不能理政,臣就擅自做主盖了公章。”
尚书台总管天下政务,各地公文都会送到明光殿。如果事实都让皇帝同意,刘宏早就累死了,所以除了大事以外,普通小事要么发往其它部门,要么自行处理,尚书令是有资格进行批阅奏折的。
何进一边等待着外面的卫士进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是何公文啊。”
陈暮笑了笑:“是两份调兵的奏折,一份为太皇太后的族侄,新任的车骑将军董卓的调命。太皇太后下达诏书,召董卓进京,董卓上书请求,我同意了,如今除了关陇五千铁骑以外,董卓还带了河东两万新军,前来洛阳守卫皇都,渑池离洛阳不过百里,估摸着也就两三日之内就能到。”
听到这句话,原本垂头丧气的董太后瞬间像是年轻了十岁,整个人容光焕发,站起身挺直了腰板,用尖锐的嗓音道:“不错,这是朕下的诏书,董卓为我族侄,兵权在握,尔等若是对我不利,小心尔等之头颅。”
何进的瞳孔骤然一缩,之前古井无波的面容骇然色变。
而其他一个个袖手旁观,静等胜利果实的诸多大臣也是瞬间变幻了脸色,纷纷四目相视,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与愕然。
要知道,现在洛阳的兵力非常空虚,北军在长安,南军布置在洛阳周边,防御地方叛乱,总共也不过一万多人,这还得加上拿捏在宦官手里的内宫禁卫军。
所以如果在洛阳兵力只不过堪堪过万的情况下,董卓带来的两万多人马,陡然倒向太皇太后,以奉太皇太后懿旨的名义入京,那京城兵力瞬间会失衡。
到那个时候,何进的权势必然不保。
要是太皇太后掌权的话。。。。。。.
诸多大臣们纷纷对视,他们就又得考虑改换门庭,倒向太皇太后这一边。
丁宫的脸色刹那间雪白,他可是提出把太皇太后赶出皇宫的提倡者,太皇太后必然恨死他了,一旦太皇太后掌权,即便他想投靠过去,太皇太后也不会接受,万一秋后算账,自己阖家老小。。。。。.
“太傅,我记得董仲颖不是你袁家故吏吗?你的话,他会不会听?”
丁宫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新任太傅袁隗。
《吴书》记载:并州刺史段颎荐卓公府,司徒袁隗辟为掾。
那还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当时董卓还未发迹,跟着段颎打羌人,立了功劳之后,段熲举荐董卓去了袁隗府邸担任司徒掾,也就是司徒府的低级官吏。
按照东汉时二元君主观,如果一个人被刺史太守三公九卿这样的官员征辟,那就属于这个人的门生故吏。
比如陈暮曾经征辟氏仪为青州别驾从事,那么氏仪就是他的故吏。
而沮授虽然跟着刘备混,但刘备并没有征辟沮授为太守府的低级官吏,而是任命沮授为济南的临时县令,后来又在陈暮的举荐下,沮授担任地方县令、长史以及青州刺史。
所以沮授不算是被征辟,自然也不算刘备的门生。
董卓被袁隗征辟过,当然可以扯得上关系。
然而袁隗却淡淡地说道:“老夫虽征辟过董仲颖,但一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二来,若是司徒为董卓,太皇太后的懿旨大义,与老夫这行将凋零的朽木之言,司徒会选哪个?”
“这。。。。。。”
丁宫一时语塞。
傻子都知道,如果带着兵马帮太皇太后撑腰,击败何家兄妹,那就是掌握大义名分。
到时候太皇太后如吕后临朝,控制少年天子。
董卓被太皇太后认做族侄,又有泼天功劳,很可能一夜之间就鸡犬升天,取代何进做大汉的外戚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个能站在权力顶点的机会,任何有野心的人都不会放过。怎么可能会顾念当年一点旧情,就白白放弃掉这个绝佳的时机?
所以丁宫很清楚,眼下自己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除了继续支持何进以外,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何进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董仲颖啊。。。。。。我倒是什么大事呢。尚书令不是说有两份调兵奏折吗?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
陈暮咧嘴一笑:“是这样的,早上的时候太皇太后向司隶校尉下了一份诏书,让校尉将野王城的两万兵马召回洛阳守卫京城。这份诏书倒不是我批阅的,只是过了尚书台一道手。”
“大将军也知道,天子年幼,圣朝数百年,主弱之时,以太皇太后之尊临朝的旧例亦不在少数。前汉吕后不肖多说,本朝邓后、窦后都是如此。”
“而当今太皇太后是先皇亲母,又有先皇遗诏,以太皇太后至尊之位临朝称制,大义在身,比之何太后更加名正言顺。”
“所以听到懿旨,校尉不敢怠慢,已经命人去调兵。”
“如今洛阳四面都是叛乱,群狼环伺,城中似乎也有些不太平,总有些宵小之辈似有谋害至尊之意。”
“若是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出现了什么意外,说不准车骑将军与校尉的兵马就会奉诏讨贼,伸张大义。我想,大将军也不希望这个时候洛阳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说到最后,陈暮的眼眸里已经露出丝丝凶厉之色。
他虽然怕死,但也很清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示弱。必须要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