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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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珏-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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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宾只觉得双腿发软,死死地撑着桌案才勉强立住。他的脑中一阵轰鸣,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似乎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在我之后的部队,是曹彬的手下。”

    这是一句陈述句。他很清楚,宋师分三路夹攻江南国,西面这一路以他为前军,紧接着的便是曹彬所部。

    好啊曹彬!枉你满口仁义道德,竟纵容手下屠戮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你看不惯我也便罢了,为何要迁怒于我的家人!此仇不报,我郑宾枉生为人!

    “将军啊……将军?”

    “这里没你的事了。”郑宾用通红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齐三只得噤了声退下。

    “来人!传令下去,立即拔营!”

    进帐接令的兵士吃了一惊:“拔营?可昨日将军不是吩咐……”

    郑宾瞪了他一眼:“本将军的军令,你没有听清楚吗?”

    “听……听清楚了,属下告退……”

    半个时辰后,郑宾领全军拔营,绕池州城墙由南至北,朝曹彬的驻地而去。樊若水虽然心中疑惑,奈何郑宾气势汹汹,浑身的气焰教人接近不得。他隐隐觉着,恐怕要有大事发生。

    同时,曹彬处亦收到密令,称郑宾极有可能仍然心向大唐,乃是假投诚,让他务必小心。更言明,若郑宾有反叛之心,立斩不赦!

    这一道密令正中曹彬下怀,他将信揣入怀中,嘴角不由得带上了笑意。

    “将军!禀将军,郑宾将军率所部朝营地而来!”

    好啊,这郑宾竟然敢倒戈相向!曹彬立时来了精神,声如洪钟地一吼:

    “全军戒备,出营列阵!”

    郑宾率军拔营后,齐三瞬间被人遗忘在了角落。他悄没声地避开耳目离了军队,半个时辰后,便出现在了池州城太守府的后园中。他大摇大摆地穿堂入室,找见了正和未婚妻品茶论道的林卿砚。

    “师父!”“齐三”大咧咧地唤了一声,步入茶室之中,“齐活了!郑宾眼下正带着全部的人马找曹彬算账去了!”

    “不错不错。使坏骗人、瞒天过海的本事,你的确是深得为师真传!”林卿砚满意地点了点头,“来坐下喝杯茶。”

    “齐三”一屁股坐在了赵攸怜旁边,拿指尖在自个下颚上抠了半天,终于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呼——肖无哥做的面具实在太闷了,捂得我出了这一脑门子汗。”

    三年光阴,杂岁的个子窜得老快,俨然长成了一个俊俏的翩翩少年郎。插科打诨、胡扯八道的本事既是天赋,又深得林卿砚和姜楠的真传,如今已臻化境。只是他那总是上扬、露出一抹坏笑的嘴角,昭示着他的戏路受阻,难以很好地演绎正人君子的形象。

    赵攸怜递给他一杯茶:“喝杯茶缓缓。”

    杂岁将人皮面具往坐榻上一撂,一手接过茶杯,咧着嘴甜道:“谢谢师娘!”

    半杯温茶下肚,他长舒了一口气,一面拿袖子揩着脸上的汗,一面兴致勃勃道:“师父,郑宾和曹彬这两个愣头兵若是真的打了个你死我活,那我算不算立了一大功啊!你看啊,我和肖无哥不辞辛劳,跑到郑宾的老家去,潜在暗处观察了那齐三一整日,又马不停蹄地跑回来,易容乔装深入敌营,三言两语就将那卖国贼骗得团团转,真以为自己满门被灭,急着冲去找曹彬报仇了。你说,这算不算大功一件?”

    林卿砚在茶碗中换上新茶,用开水烫过一遍醒了醒茶,不紧不慢地说道:“的确算是立功。说罢,你要甚么奖赏?”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杂岁从座上跳起来,扑到林卿砚的身边坐下,“我要师父把教给虎子哥的那套拳法,也教给我!”

    “你?”林卿砚鄙夷地看了男子一眼,那一头,赵攸怜“噗嗤”一声,忍俊不禁。

    “师娘笑甚么!就因为我是除了姜楠之外最小的徒弟,就不能学大师兄学的拳法吗?”

    “抱歉……师娘一时没忍住笑……”赵攸怜掩着嘴勉强正色道,“杂岁,你赵虎师兄的力气有多大,你还没见识过吗?他随随便便一拳就能把人打得满地找牙,你师父才教了他那套拳法。可是你……咳,你的身板稍稍瘦弱了些,还是把你的剑法练好才是要紧的。”

    “你师娘说得对。我看你如今这套剑术练得有模有样了,改日我再教你套新的,如何?”

    杂岁被他们这一唱一和给忽悠得心满意足,“好好好……那套剑法我都练一年了,早就练腻了,师父说话算话!”

    “算话算话……”林卿砚重新沏好了茶,略过杂岁向他伸来的手,直接将茶杯送到了赵攸怜的面前。

    杂岁悻悻地收回手来——他就不该在这种时候来这种地方找虐。唉,离了柳绿阁,成天和一帮大男人待在一块,他的未来媳妇可去哪儿讨啊!

    杂岁正默默犯愁之时,师兄易坤快步走了进来。他耳聪目明,以潜伏监视、刺探情报见长。如今他身着短褐布衣,显然又是被师父派出去探听甚么事了。

    “师父!郑宾死了!”

    林卿砚面不改色:“详细说说。”

    易坤道:“不出师父所料,我潜伏在曹彬营地外,果然见到郑宾率军前来与曹彬起了正面冲突。二人在阵前喊话,曹彬叱骂郑宾是忘恩负义的无信小人,郑宾则反咬曹彬泄露军情投敌卖国。二人各执一词,随后就打了起来。两营将士,有的拥护其主,有的袖手旁观,局面乱成了一团。后来曹彬挥刀将郑宾斩于马下。”

    “皇甫将军那处,可出动了?”

    “是。郑宾被杀后,皇甫继勋将军亲自领兵,池州兵将士气大振,大开北门,打宋兵一个措手不及!眼下两军尚在交战,师父可要去城墙上看看?”

    “难怪隐约听着些叫喊声,这太守府还真是远离喧嚣的避世之所。”林卿砚倒了一杯茶递给易坤,“皇甫大将军都亲自上阵了,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对了,那郑宾的尸首如何了?”

    “尸首?”易坤摇摇头,“他被曹彬一刀斩得身首分离,现场乱作一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着他的尸首。”

    林卿砚叹了口气,“这郑宾,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

    杂岁插话道:“他是挺可怜的。师兄你是没见着,郑宾听说他满门被灭的时候,那表情……啧啧啧,比哭出来还惨。他到死都不知道全家人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到了九泉之下,又找不到他们,唉……罪过罪过!”

    “他在郑王手下多年,称得上尽职尽责。我相信他身为唐臣之时,是忠诚的。”林卿砚摩挲着茶杯上的云纹,缓缓道:“我从不认为,这世间应该存在绝对的忠诚。良禽择木而栖,江南国势弱,他投靠了宋国,并非不可饶恕之罪。怪只怪他掺和进了这场战争,与江南国正面为敌。他既来了,也该想到会有这般结局……”

    杂岁在一旁听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林卿砚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子,你这么看着我做甚么?”

    “师父,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甚么?”

    “我说了甚么?”

    “你说……这世间不应该存在绝对的忠诚。”杂岁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沫,拿眼瞥了赵攸怜一眼,在林卿砚大掌挥来的前一刻灵巧地跳开了。

    “杂岁,你少在这里煽风点火的!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忠孝礼义的忠!”

    杂岁捂着耳朵,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满屋子跑着:“师父!你这第一位师娘还没顺利娶进门,就想着不忠之事了!这么好的师娘,你要娶几个才够啊!”

    赵攸怜恍然反应过来杂岁这个鬼头再说些甚么,见怪不怪地翻了个白眼,含笑看着林卿砚跳下坐榻,追着杂岁打。

    若是没有这样一场战争,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再过几百年,她也不会觉得腻。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弃城而逃?表兄妹

    大宋发兵南下以来,第一次遭到如此坚定的抵抗。宋兵死伤百余人,虽然大都是自相残杀而亡,并非江南国的兵士所杀,终归是挫了锐气。

    曹彬奉命统领前军,樊若水辅之。二人将两败俱伤的残兵合为一处,在池州城外安营扎寨,一耗便是五日。在林卿砚提出要攻其不备,再挫宋军之时,皇甫继勋却摇了摇头:

    “五日前一战告捷,本因宋兵起了内讧,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曹彬统率前军,两军合心,虎踞城西。再与之相抗,便是自投罗网。”

    林卿砚解释道:“宋廷担心战前生乱,并未给郑宾定罪。曹彬虽合军一处,郑宾旧部中仍有许多人不服,敢怒而不敢言。曹彬性子刚猛,打仗确是一把好手,却不知安抚人心。宋兵看似整军,实则分心,分心则乱,此乃一者。”

    “经五日前的那一战,宋军中伤者甚众,士气低迷,就连曹彬自己也身受外伤。他之所以迟迟不攻城,也是为了养精蓄锐,振作士气。士气低,伤者众,此乃二者。倘若置之不顾,任由曹彬屯兵城外,一旦他齐整军心、振奋士气,池州危矣。”

    皇甫继勋听完林卿砚这一番话,心下大骇,面色只作如常,“若我没记错,林贤弟这是第一次遇着战事罢?你有所不知,战场上的变数有很多,军心士气都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宋强我弱,这兵力的悬殊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一旦正面交锋,于我军没有任何的好处。既然曹彬屯兵城外迟迟不攻,本将决定下令,命池州兵士自东门而出,一日之内撤离完毕。”

    “皇甫兄这是要,弃城?”

    皇甫继勋皱了皱眉,心道此人也太不会说话了,“有甚么不妥吗?”

    “且不说城池何其宝贵,轻易不得让人。便试想宋军不劳而下池州城,势必士气高涨,五日前的那一场胜仗便失了意义……”

    皇甫继勋不耐烦地打断了林卿砚的话:“五日前的那一战,本就是为了拖延住宋兵,让我军得以全身而退,又怎么能说没有意义?林贤弟休要再说,我心已定,来人!”

    “末将在!”

    “传令池州军,自东城门秘密撤出向铜陵行进,切勿惊扰敌兵,一日之内全军撤离完毕!”

    林卿砚立在原地,看着皇甫继勋发号施令后,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一抹轻笑,他觉得心底一寒,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是一个胜利者露出的微笑。

    不知甚么时候,皇甫继勋已然将他视作了对手。

    同为一代名将之后,皇甫继勋子承父业,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将军,统率千军万马。而林卿砚归隐三年,成为了不折不扣的草民白丁。对于皇甫继勋而言,如今这个草民还来教他这个将军行兵打仗,简直是笑话!偏偏之前让林卿砚这种人歪打正着赢了一仗,他绝不能再给林卿砚这样的机会,若这小子运气一直这么好,岂不是要爬到他的头上去了?

    他自小就是大将皇甫晖之子,享尽衣食用度、褒扬荣宠。十七岁那年,他也参加了后周攻唐的那一场大战。在那场大战中,爹爹被擒身死,姑姑战后失踪,他一下子从少将军被擢升为了将军。擦干眼泪,他便也觉得自己是担负得起这沙场万钧的了。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成为、或者已经是爹爹那样的肩负一壁江山的凛凛大将,当他拾起父亲遗落的长戟,打算大干一场的时候,唐元宗李璟急令镇海军节度使林仁肇从建阳赶赴淮南抗敌。林仁肇自此成就了功名富贵,成为一代战神。

    现在林仁肇死了,终于轮到他大展身手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林卿砚。他绝不能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坏了他的大事!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着林卿砚一脸凝重地迈进门槛,赵攸怜立时感觉到事有蹊跷,忙起身迎了上去,“怎么,皇甫继勋不肯出兵?”

    看着女子焦急的模样,林卿砚想起皇甫继勋或许是她母家那一头最亲的亲人了,遂不忍破坏皇甫继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没甚么,皇甫将军认为,硬拼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是趁宋兵自顾不暇之时,先行撤离保存实力。”

    赵攸怜对兵法战术本就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你之前不是说……”

    “是我不及皇甫兄思虑周全。”

    “你不如他?”赵攸怜忍俊不禁,“难得见你谦逊一回。”

    “嗯?”男子上前一步逼到她身前,“难道我在你眼中一直都是骄傲自大之辈?”

    “纨绔风流的留守府少爷,名镇建阳的林氏武馆馆长,你做甚么事都低调不起来……”打量着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赵攸怜莞尔一笑补上了后一句,“不过,你做甚么事都有自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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