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刀一石,与在南昌的那个初秋夜别无二致。
这便是赵攸怜非要林卿砚教她的“石子功”。
目兵握刀的手吃痛,却没有教兵刃脱手,再要举刀砍下时,却被自芦竹丛中飞出的那个身影挥剑挡下。抬首间,他才发现此人竟是一个姑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之失神。
“倒下!”林清瞳与他四目相接,话音刚落,目兵便毫无征兆地瘫倒在地上。
她刚想蹲下身去查探林卿砚的情况,那边顾儿已然回过身来,见状一把抽出腰间长鞭,指着林清瞳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放开林公子!”
顾儿来的时间短,二人从未打过照面。
林清瞳懒怠解释,提起剑预备割开捆人的麻绳,却被突如其来的长鞭绕住了手腕。长鞭的另一头紧紧地握在顾儿的手中,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姜楠本就自身难保,一回头见林清瞳和顾儿两个人险些要打起来,忙扯着嗓子大喊:“自己人,自己人!快把林卿砚那小子带走!”
果然是一心不能两用,他说话的工夫,手臂上就被划了一刀。
顾儿知道自己拦错了人,赶紧撤了鞭,赧然地上前和林清瞳一起割断了林卿砚手脚上的绳索,费了老大劲将他扶起来,才发现这人已然人事不省。
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地架起他,往桥上拖去。才走了两步,林清瞳回过头,刀光剑影中姜楠将他那花拳绣腿发挥到了十成,却还是力有不逮险象环生。
她咬咬牙,三两步将林卿砚扶到桥上,撤了手转头往回走。
顾儿只觉得肩上的重量一下子压了下来,尖着嗓子叫道:“你去哪儿?快回来!我扶不动!”
林清瞳提着剑,头也不回地下了桥,快步走到姜楠身边,替他接了几招。
原来是去救情郎了!顾儿望着这一幕,心头很是憋屈。她好好地放着照顾小公子那么轻松的活计不干,偏偏被谷主派来救甚么林公子,还被当成苦力使唤,简直是倒霉透了!
姜楠望着突然冒出来的林清瞳,诧异道:“你怎么来了?卿砚呢?”
“人在桥上。我扶不动。”
姜楠前后左右一打量,遂高喊一声:“撤!”
众人且打且退,先后上了桥。彭尚佯断后,据桥以守,掏出一枚烟弹掷向地面。
“砰——”
一时间,桥头烟雾缭绕,甚么也看不见。待浓烟散去,林卿砚等人早已失了踪迹。
张奉洵拨开人群走到桥头,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缓缓攥紧拳头。
出了芦竹林,赵攸怜便和众人会合了。这是他们一早说好的,借助芦竹桥边疯长的芦竹为隐蔽,她藏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林卿砚教会她投掷石子的法门,练了这些日子虽然已很熟稔,却是头次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用,幸而未出甚么岔子。
林清瞳的到来诚在他们意料之外,只是眼下赵攸怜没有工夫细问其中缘由。她与林卿砚共乘一骑,他满身的伤口让她不知道扶着哪里好,而他血污之外再添泥浊的面庞,让她恨不能将那羿迟迟的小丫鬟顾儿揪到跟前劈头盖脸骂一通。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卿砚的伤还得劳羿迟迟救治,念及此,她一夹马肚,赶过了并排齐如风和盼儿的马匹。
因着马的数目不够,回去的路上林清瞳和姜楠乘的也是同一匹马。一路上,姜楠抱着胳膊说使不上劲,林清瞳竟然破天荒地信了他的话,让他坐在后面,自己操持着缰绳。
“你是偷偷跟我们来的?”姜楠环着女子的纤纤细腰,心猿意马地问道。
“嗯。”
“为甚么要来?”
林清瞳随口敷衍道:“没甚么为甚么。”
“是因为你的义兄吗?”姜楠募地沉声道,“可惜,你也看到了。他的媳妇将一切谋划得万无一失,在林卿砚的事情上,她从来不容许有意外发生。你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白来了吗?”女子在前清冷地笑了一声,“我不是还救了你这个学艺不精的小师弟吗?”
她的话顺着两颊边呼啸而过的风,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姜楠的耳中,他环在身前的手一僵,很难得地遭遇了一次生平为数不多的词穷。
恰此时,后边顾儿的马正好赶了上来,姜楠隔着一丈远吆喝道:“顾儿姑娘,你们谷主养的那个孩子是何方神圣啊?怎么这会儿还好好的,下一刻就要抢救了?”
顾儿起了兴致,侃侃而谈:“嗐!就是谷主救的一个脏腑不全的小娃儿,谷主给他种了蛊续命。可娃儿年纪太小,有些受不住这蛊,须得三个月过后才能种老实了,这期间啊,时不时的就会出事儿。这不,两个时辰前,我看那小公子啊……”
林清瞳集中精神驾着马,可身后男子和女子的谈笑总是不断地飘入她的耳畔,搅得她心烦意乱。
可究竟是为何心烦意乱,她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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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重伤苏醒?小人儿
赵攸怜是以救火追亡的心态,扶着奄奄一息的林卿砚回到府上的。
岂料,羿迟迟从房里被请出来,走到林卿砚跟前睃了一眼,摆了摆手:“他这死不了,找个寻常的大夫给开几帖药,自己好好养着罢!”
说完,不待赵攸怜再求,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羿迟迟口中的死不了,便是林卿砚眼下这般昏迷不醒、半死不活。赵攸怜稳住心神,忙命下人去请牢靠的郎中。
他们此番以珏换人的打算瞒得很紧,就连私宅中的下人也是直到他们将林卿砚救回来,才知方才那么多人出府是去救人的。下人一面去请郎中,一面便将此事报给了相府,赵承煦很快带着府医匆匆赶来。
趁着府医在房中给林卿砚处理伤口的空档,赵承煦硬是把小妹拉到了院里,抛出了内心的疑惑:“你们昨夜劫狱不是无功而返吗?怎么突然就把卿砚救了回来?赵光义的人可有难为你们?”
“难为不难为,人都救出来了。二哥不必担心,我没有露面,也没有打着爹的旗号。”
赵攸怜见他如此迫切而来,便是为着问这些话,不免有些心寒。
“你们是怎么救出人的?总不至于大白日的去劫狱罢?”
“人反正救回来了,我也没有违背和二哥你的约定,至于其他的——二哥难道不该想想,若能早几日去救人,卿砚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赵承煦还想再问,却见女子索性别过脸去不看他,只伸长了脖子往屋门的方向望去,两道秀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只得叹了口气不再追问,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词,遂转身离开了。
林卿砚恢复意识是在翌日早晨。
府医说,他身上虽有百十来道浸了盐水的鞭伤和刀伤,却极有讲究地未伤及要害,加上人年轻精健、武功底子上乘,这性命确无大碍。只是连着被折磨了多日,失血过多精疲力竭,需要好好休养——昏迷不醒,也是休养的一种方式。
林卿砚是在一阵嘀咕声中睁开眼睛的。
“……你说你啊,总是这么不小心,我可不想守寡啊……要是让我守寡,我宁可去地府找你,把你揪出来狠狠地打一顿,才能解气!欸,你的,你的手指动了……你要醒了对不对?眼皮,眼皮跳了!喂!林卿砚,你快点给我醒过来!你再不醒过来试试看?你是不是听得见我说话?你再装死?啊……”
他一睁开眼,便看见女子惊讶的表情定格在视线正上方,她动人的桃花眼下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夜未睡。
“你……你真的醒了?”赵攸怜显然有点难以置信。
他觉着很是好笑:“是谁一直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着,要我醒的?”
“我那是太无聊了闲着没事干,自言自语……”她死撑着嘴硬,眼眶中的泪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这有甚么好哭的……”林卿砚轻笑着,想要拭去她眼角的泪,却发现手上脱力,怎么也抬不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谁要给你守寡啊!”想到他刚刚将话全听了去,她的脸就烧得滚烫,“我那说的都是气话,我想着你睡得也够久了,说些话激一激,说不定就醒了。看,这不是醒了吗?”
“那真是亏得娘子智勇无双。”
“你总算是醒了,大家伙还在为你担心,我出去和他们说一声……”
“别走。”见她背过身揩去眼泪,他不由得一阵心疼,“最担心我的人,不已经在这了吗?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有……有甚么好看的……”赵攸怜嘴上嘟囔着,还是乖乖坐下了。
林卿砚顺势拉过她的手,揉在掌心中:“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夫人,原来这么能干!”
“你胡言乱语些甚么……”
“这哪是胡言乱语,分明拳拳赤诚、字字真心。”
“你以为我会信你?快省省罢,都丢了半条命还在这里油腔滑调!”
“不过要我说,你真没必要替我担心。其实我吧,并非是撑不住了才昏过去的,是想到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还要娘子来救,为夫觉得很是惭愧无颜见人,这才……”
赵攸怜突然弯腰,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玉臂轻舒,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极轻极缓地环住他紧实的腰身。
“别说了……”
她死死地咬着唇,克制的哽咽很快变成微微啜泣,到最后索性放声哭了出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地哭过了,哭得像一个耍无赖的孩子。
林卿砚勉力抬起胳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待她哭得痛快了,方温声劝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倏地直起腰来,眼眶红红的,两颊上还挂着泪痕,伸手往林卿砚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一搭:“哦?都没事了?”
“谋杀亲夫啊!”林卿砚立时装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连声讨饶:“有事有事……伤筋动骨一百天……”
“有事就给我好好躺着!再敢逞强你试试看?”
“好!都听娘子的!”
屋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武馆的弟子摩肩接踵地涌入房中,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诡异笑容。
“师娘威武!”杂岁冲在了最前面。
看着鱼贯而入的熟人,赵攸怜勉强保持镇定:“你们……你们都甚么时候来的?”
“也没有来很久啦。”杂岁答道,“我有事来找师娘,这才发现师父已经醒了,就赶忙叫师兄们来。师娘你哭得太专心了,都没有注意到我们……”
赵攸怜已经能想象得到杂岁趴在窗口,挤眉弄眼地吆喝众人来看她窘态的情景了。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你有甚么事找我?”
“哦!差点忘了!是那个羿姑娘,她要走了,让我来和师娘你说一声。”
“羿姑娘为何走得这般急?她现在人在何处?”
“她让顾儿和盼儿姐姐回客栈去收拾行李,自己抱着孩子在前堂等,不知道现在走了没有。听说是因为那个小孩子快不行了,她们紧着带回去医治。”
想起那孩子可怜的身世,赵攸怜不禁摇头浅叹,转头对林卿砚道:“羿姑娘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锱铢必较,却远道而来相助……我先去送送她。”
前脚赵攸怜一走,后脚众弟子将林卿砚团团包围住了,一脸坏笑地嘘寒问暖。
那一头,赵攸怜径直走到了前堂中,见羿迟迟正怀抱着襁褓坐在桌子上,小腿悬在空中晃着,浑身上下都透出江湖女子不拘小节的豪放。
“羿姑娘!”
羿迟迟偏过头去看了赵攸怜一眼,点了点头:“你来得正好,我先回金蚕谷去。这小东西果然是个没福的,受不得体内的虫蛊,我只能先把蛊杀了,先保住他的小命。这不,为了治他打娘胎里带出的病,还得尽早再种一回蛊,出门在外甚么都没有,还是先回去了……”
赵攸怜望着这张神气十足的脸,眉眼不自觉地柔和起来:“羿姑娘,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是个很善良的姑娘。”
“哦?是吗?”依着羿迟迟的性子,本是要反过来讥讽一番的,不知为甚么,这回她只是挑了挑眉,“谢了。”
赵攸怜低头看去,女子怀中的襁褓包得严严实实,垂下的一角毯子遮住了孩子的半张面庞,依稀可见是个惹人怜爱的乖巧模样。她正想撩开毯角,好好瞧瞧这可怜的孩子,顾儿和盼儿迈进了门槛,两个人的背上都负着行囊。
“谷主,都收拾妥当,可以启程了。”
“好!”羿迟迟跳下了地,对赵攸怜道,“我先走了。等林卿砚醒了,你帮我带句好!”
“他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