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的话!我是说,见不到萧焱,我把自己赔给你。”
“你值多少钱?我不要!”
“不值钱你也得要啊!难不成,你还想始乱终弃?”
对此,赵攸怜的评价是八个字:“没皮没脸,油嘴滑舌。”随即拂袖而去。
“唉唉!别走那么快。再过一里路还有个路卡,慢着点儿。”
又连着过了四五道临时增设的关卡,沙路的尽头隐隐可见冒尖的帐篷顶和高悬摇曳的营旗。那旗上的图腾分辨不清,暗红的底色镶着金边,显示出主人的尊崇地位。
“前面这是哪个契丹重臣的营地罢?你是说,萧大哥就在这营中?他不是押车运货的生意人,与辽国权贵还有关联?”
林卿砚见她蹙着眉头苦恼,心有不忍终是松了口:“何止是有关联?待会儿见了,还有你吃惊的。”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林卿砚指了指脑袋:“猜的。”
“猜?”赵攸怜大失所望,小嘴撅了起来,“你别猜错了,白赶一天路。”
“我不是说了吗?猜错了我赔你。”
“不要脸!”
女子赌气地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攫住了——那沙路尽头并非简简单单的几只帐篷一面营旗,放眼望去,百亩的青草地上密密麻麻地支着成百顶帐篷,大小高矮不一,簇拥着正中心的那一顶红黄相间巍然伫立的主帐。
契丹,这个她从不了解的民族,正以他们独有的方式向远道的客人展示着草原的广袤与权力的瀚漫。
她一时看得痴了,林卿砚从后头赶了上来,欣然站在她身后,望着眼前的盛景。
“你实话说,这营帐中究竟住的是何方神圣?”
林卿砚嘴角含笑,老实交代了:“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轸。”
她拧着眉想了想,“就是那个很受辽帝耶律贤器重的南院大王?”
“你懂得还挺多……”
“所以……萧大哥是他的手下?”
“是不是他的手下——”林卿砚又卖起了关子,“稍后便知。”
此处地势开阔、一览无余,若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入营中,免不得惊动一二个侍卫守兵,过上个一二百招活动活动筋骨。未免与契丹兄弟伤了和气,林卿砚决定乔装打扮一番。
他手脚利索地捉来了两个落单的契丹兵,剥下他们的铠甲套在身上,就这样和赵攸怜一高一矮、光明正大地进了营地,在契丹兵来来往往的注视下,目标明确地直奔王帐。
赵攸怜扯了他一把,低声道:“那是耶律斜轸的王帐,你往那走做甚么?”
“你有所不知。萧兄整日与耶律王爷形影不离,只有去那王帐才能找到他。”
“可是万一被耶律斜轸发现……”
话音未落,林卿砚就抬手勾住了她的脖子,拉着往前而去。
他们绕到了王帐的背后,林卿砚打量着四下无人,飞快地将帐篷的窗布掀起一角。只见王帐之中,一衣着华贵的契丹男子安坐于长案前,擦拭着一柄镔铁长刀,只露出左半边侧脸,想必就是耶律斜轸。
赵攸怜挤到他身前,探头看去,只见那男人手中的牛皮沿着刀身缓缓擦过,由右至左。他的脸一点点侧转,直至完全显露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募地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帐中的那个男人。
她不可能认错——那就是萧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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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共韶华,一曲长歌话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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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南院大王?公私事
林卿砚见她看得痴了,在她后脑上轻轻一敲,不待赵攸怜反应过来,他便一个闪身从窗格中跃入了帐内。
萧焱显然吃了一惊,一把握住手中刀柄,遽然站起,待看清来人的样貌后,面上惊怒之色稍缓,警惕地唤道:“林兄弟?”
林卿砚躬身抱拳:“萧兄别来无恙?”
“林兄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萧兄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萧焱眸中的光影变了变,沉声道:“在下窃以为,眼下并非玩笑的好时机。林兄弟应该知道,此处乃大辽域界,营地中皆是契丹武士。你究竟为何来此?攸怜妹子人在何处?”
他话音落下,又一道人影翻身跃入窗内。赵攸怜在林卿砚身畔站定了脚,沉重的头盔压得她的头愈发低:“萧大哥……”
见到她,萧焱的面色似乎和缓了不少,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实不相瞒,我二人为寻契丹南院大王耶律斜轸而来。”林卿砚淡然言道,“不想,竟在这王帐之中见到了萧兄。”
萧焱微微皱眉,见女子只是颔首不语,似是默认了林卿砚的说法,遂不失威严地沉声道:“本王便是耶律斜轸,萧焱实乃化名。”
林卿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躬身施礼:“耶律王爷,久仰久仰!”
赵攸怜亦随他屈了屈膝。
耶律斜轸的心头一阵钝痛,他清楚尊卑有度、国度有别,身为耶律斜轸,他本不该为权宜之时的化名做过多解释,但见二人疏远的模样,他却不由自主地怀念起自己还是萧焱的那段日子。
“不知林兄弟来寻本王所为何事?”
赵攸怜的头愈埋愈低,生怕林卿砚口不择言地说甚么,是“带内子来寻她萧大哥”之类的话。说来委实气人,他明明早知萧焱就是耶律斜轸,还苦苦瞒着她,说甚么“形影不离”……哼,自己和自己可不是形影不离么?
“在下来此,为的是王爷在金陵做的一桩买卖。听说,王爷和国主签订了通商协约,中有一条,关系到宋唐两国战事。”
耶律斜轸审视着眼前的男子:“是江南国主让你来的?”
“国主责令在下督办这一条款,正巧近日到了宋辽交界为内子医疾,听闻耶律王爷也在此间,便前来拜见先通个气。”
“医疾?何疾?”
林卿砚笑笑,避而不答:“多谢耶律王爷记挂,如今已痊愈了。”
耶律斜轸将信将疑,不过他方才见女子跃入帐中的那一幕,便知她轻功卓然,想是武功已复——难道,真的是这林卿砚将内力传给了她?
“王爷,”林卿砚道,“日色已晚,不知在下与内子可否在王爷的营地之中叨扰一夜,关于条款之事,在下还有些话想上陈王爷。”
耶律斜轸每每从他口中听到“内子”二字,就觉得很是厌恶——这小子是存心和他杠上了。
“来人!”他以中原官话唤人,进来的是一衣着得体的契丹军官:“安排两间营帐给这位公子和姑娘。”
“不用不用……”林卿砚满脸笑意,“不用那么麻烦,一间就够了。”
军官站在原地望向他们王爷,一时无所适从。
耶律斜轸脸一黑,沉声道:“还不按本王的命令去做!”
军官忙接了令,转而道:“这位公子、这位姑娘,请随我来。”
这军官虽是谨遵王命给他们二人安排了两间营帐,却是挨着的两间营帐,也不知道他这般不晓事,回去可会挨他们王爷的责罚。
林卿砚刚安顿下来,卸了铠甲,便溜出帐篷,一头扎进了赵攸怜的帐子。刚探进头去,便见女子一身素服正叉着腰端坐榻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显然料到了他会来。
他笑嘻嘻地入内,四顾一番:“这契丹人的营帐还不赖,你常年呆在中原,还没住过帐篷罢?住上一夜玩玩倒也不错。”
“你坐下。”赵攸怜拿眼瞪着他,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林卿砚索性坦然坐下:“好——你说罢。”
“你怎么知道萧焱是耶律斜轸的?你早就知道了,一直瞒着我?”
“我早知道萧焱不过是一个化名,至于他是耶律斜轸,也不过是猜的。且不说此人一身精纯的武艺,便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气质和谈吐,也足以让我笃定,他并非一介生意人那般简单。在汴梁时,他重伤在身,而耶律斜轸也正是在那之前遭到埋伏生死未卜。后,他在金陵谈买卖,耶律斜轸也正巧入宫觐见。我只是不相信这些巧合罢了。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是是是,你是猜对了。可我呢?”女子眉峰一挑,“把我耍得团团转,你看样子很得意啊……”
“我哪敢啊!惊喜!纯属是为了营造久别重逢的惊喜。”
“你没想过,你若猜错了会怎样?”
“我想过啊,若猜错了就把自己赔给你啊,当牛做马绝无怨言!可惜啊,让我赌对了,找到了你的萧大哥。”
“可是……萧大哥已经不是当初的萧焱了……”
见女子蓦然失神的模样,林卿砚眸色一黯,酸溜溜地道:“南院大王耶律斜轸难道比不得萧焱那个贩夫走卒?”
赵攸怜皱皱眉:“你怎么能看不起萧大哥?当初还是他救了我们的性命……”
“他想救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你今日怎么了?”她觉出些不对劲,“方才在王帐之中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确,我也看不惯萧大哥摆王爷架子的模样,但耶律斜轸如此,也无可厚非。你为何很是看不惯他似的?”
林卿砚愠怒:“要想让我看得惯他,就先让他学会把眼睛往哪放!”
方才在王帐之中,赵攸怜只觉着眼前的萧焱让人感到陌生,觉着不自在,所以从头到尾一直颔着首, 压根没注意到耶律斜轸的目光像磁铁一样吸在她身上。她以为林卿砚这话是在指摘萧焱目中无人,遂劝道:
“说到底,他也是一国王爷,摆摆架子也是正常的。你不是还要和他谈甚么条约吗?总这么看不惯也不成啊,能忍则忍忍罢……”
“忍?”他冷笑了一声,“有些事忍得,有些事忍不得。”
“怎么忍不得了?”赵攸怜急道,“他究竟何处惹你了?”
林卿砚面色清冷地站起身:“没甚么。”
“你先别走,把话说清楚!萧大哥究竟何处惹你了?你为何这般别扭?”
“我别扭?”他不怒反笑,“那我问你,你同林清瞳、羿迟迟在一处的时候,可别扭?”
她不假思索:“清瞳原是我的徒弟,现在是我的妹妹,和她一处我怎会别扭?那羿姑娘刁蛮任性,她的性子我的确不喜,但她终究治好了我的病——你究竟在类比些甚么?”
林卿砚静默了半晌,嗓音微哑:“原来……只有我这么傻吗?”
“你到底……”
“协约之事我还需和耶律王爷谈谈,”林卿砚转身向帐外走去,“赶了一天路,你先歇会儿罢。”
林卿砚知道自己在生气,可他不明白为何会生气至此。她的问题,他答不出来,也不想答,索性甩袖而出,倒正如一时气话,径直往王帐而去。
门外守兵进内通报后,将他给迎了进去。耶律斜轸坐在案前,他背后的刀架上正摆着擦得闪闪发亮的镔铁长刀。
见男子进来,他放下手中卷帛问道:“林兄弟,住处可还满意?”
“多谢王爷款待!”林卿砚道,“国主与王爷商定的通商协约,在下还想与王爷确认确认,不知会否打扰?”
“林兄弟请说!”
“届时宋唐两国战事方兴,国主将秘派使臣与宋商约,无论合约内容如何,契丹需举国之力站在江南国一边,促成协约。想必王爷没忘罢?”
“本王记得。”
“好!既是密使商约,自是不为世人道。届时,在下会派人通禀王爷,还请大辽履行昔日承诺。”
“本王有一事不解。”耶律斜轸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林卿砚的面上,“江南国主为何会派林兄弟督办此事?若本王没记错,林将军之死与江南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卿砚一笑置之:“王爷这是不相信在下了?说实在的,我也想知道,我们国主打的究竟是甚么算盘,难怪王爷心存疑虑。不过……”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绿的玉块,半弧形,不过指节大小。细观之,不难看出这玉块本是一枚玉扳指,经外力破碎,成了这般模样。
耶律斜轸眸色沉了沉——他如何不认得这玉块?金陵皇宫中,正是他亲手将戴了十多年的扳指褪下,以内力催成两半,都交与江南国主李煜。二人定下协约,这两半玉块双双回到他手中的那日,便是契丹向大宋施压之时。
林卿砚对二人暗中订下的盟约了如指掌,更据此玉块在手,足以证明他所言不虚。
“没想到,江南国主这般信任你。”耶律斜轸淡淡道。
“在下便权当王爷这话是夸奖了。”林卿砚勾起嘴角,“正事说完了,在下还有些私事,想同萧兄谈上一谈,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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