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没有上锁。她沉了沉气,上前敲门。
门“吱——”地开了,露出孙老汉鹤发鹤须的脸。
“哎!姑娘你下山来了?你的病可医好了?”
“我的病医好了。”赵攸怜急切道,“孙老丈,我能否借你家中供台上的那只小鞋一用?”
“小鞋?”孙老汉回身望了一眼,疑惑道:“姑娘要那鞋子有何用?实不相瞒,那是我死去外孙女儿的遗物,放在供台上留个念想的。”
“外孙女儿?”赵攸怜一愣,幡然醒悟,“老丈,那另一只鞋去哪儿了?”
“另一只鞋是我那未足岁的孙女儿落水的时候穿在脚上的。算一算也有二十个年头了,当时我姑娘拼了命想救她,唉……”孙老汉摇头叹道,“却只抓住了这么只鞋。”
“老丈,您先别难过!我在金蚕谷中看到了一只小鞋,和您供台上那只像是一对儿,所以才想着借您的小鞋上山去比对比对。”
孙老汉一听,又是惊又是喜,声音都打着颤:“那双鞋子可是我姑娘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这世上独一份儿啊……”
“那就请老丈快些将小鞋交给我,我好上山去将一切确认清楚,再来禀报老丈。”
“好好好……”
孙老汉返身取来那只花花绿绿的小鞋递给女子,手上还拿了门边的拐棍,走出房子转身将门给锁上了。
“老丈你这是?”
孙老丈挥了挥手:“你们年轻人跑得快,你先拿着鞋上山去。金蚕谷不是?小老儿慢慢走上去。”
“这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老丈您还是现在家中歇着,一有消息我就下来告诉您。”
“我这哪坐得住啊!啥也别说了,你先走,别让上边的人等急了!”
她知道老丈的意思——别让他的外孙女儿等急了。
她一咬牙,转身跑过巷尾,在没人的地方再度施展轻功,消失在绿树掩映间。
金蚕谷的草厅之中,羿迟迟一条腿架在座上,坐出了一副绿林好汉的气概。林卿砚坐在堂下的一把凳子上,埋着头一语不发。她将堂下的林卿砚当做了空气,专心低头逗弄着掌心陶罐中的一只通体漆黑的蚕虫,那蚕每一刻钟吐一回丝结成团,眼见吐到第八团的时候,女子神色匆匆地从外面赶了进来。
赵攸怜的手上紧紧握着一只尚不足巴掌大小的绣鞋,羿迟迟的目光落到那小鞋上的一瞬,整个人遽然站了起来,三两步走上前将鞋子夺了过来。
林卿砚站到了赵攸怜的身侧,温声道:“没事罢?”
她摇了摇头,瞥了眼羿迟迟攥在掌心的小鞋,压低声音:“十有八九,羿姑娘是孙老丈的外孙女儿。”
“这话怎么说?”
他们声音虽低,却一字不落地落在了羿迟迟的耳朵里。她背过身去,只装作细细地在检查小鞋。赵攸怜知道她放不下面子,这话亦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孙老丈说,这鞋是他当年未足岁的外孙女儿的遗物。二十年前,那孩子落水,孩子的娘拼死相救,却只抓到了这么只鞋。另一只鞋就穿在那孩子的脚上。”
赵攸怜见女子的背影微微颤抖着,似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孙老丈还说,这双鞋是孩子的娘亲手缝制的,独一无二……”
“孙老丈、孙老丈!”羿迟迟猝然转过身来,趾高气昂,“你就知道说孙老丈!他人呢?”
“他如今正在上山的路上。我想着先将这鞋子送上来,再下去接他老人家。”
羿迟迟冷冷地问道:“他多大年纪?”
“约莫年逾七旬了罢。”
“年逾七旬的老头,你让他一个人爬山?”羿迟迟一双鹿眼瞪得浑圆,“来人!”
下人应道:“谷主有何吩咐?”
“找四个人,抬一副云轿,下山去接一个老头。”又指着赵攸怜道:“你,跟他们一起下去认人。”
赵攸怜递给林卿砚一个坚定的眼神,转身出了草厅。
所谓云轿,除了更轻便外,外观与寻常的轿子无异。只是抬轿的四人的轻功扎实,待孙老汉坐进轿中,便齐齐发力扛起云轿,凌空往山上飞去。
恒山险峻,金蚕谷地势又高,云轿在中途停了两三次,终于抵达了谷门口。
孙老汉虽常年住在山下,这金蚕谷却是第一次来。尤其是听赵攸怜在一旁说起,那另一只小鞋便是金蚕谷主,那个传闻中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所有,他这一颗心啊,七上八下跳得厉害——难道说,他可怜的外孙女儿没死,教金蚕谷上一代的谷主给救了,收为弟子,继承衣钵?
这事,怎么想,怎么玄乎!
草厅之中,孙老汉见到了传说中的金蚕谷主。
“像啊!”他捋着一把胡须,老泪纵横,“尤其是这一双鹿眼,像极了你娘啊!”
羿迟迟板着一张冷脸坐在高座上,强按下心头的惶乱无措,装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老头,说清楚你外孙女的事。”
孙老汉便当着林卿砚和赵攸怜的面说了起来。
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姑娘长到十八岁那年,忽然失踪了几个月,待回到家时已身怀有孕,却咬死不肯说这几个月发生了甚么。其实她不说,他们也猜得到,想必是被甚么山匪强盗掳了去,搞大了肚子。从姑娘失踪那日起,小小的一个家就跟天塌了似的,时隔几个月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哪怕姑娘的名声坏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孙老汉的女儿执意要生下腹中孩儿,他们二老也就随了她。后来,小女娃儿出生了,全家上下喜欢的不得了。他那外孙女儿生下来尚未满一岁,一日,姑娘背着女儿去河边洗衣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湿透了,面上花花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姑娘的手上紧紧攥着那只花花绿绿的小鞋,她说娃儿掉进河里去了,水流太快,她只抢回了这么只鞋。
孙老汉家的天又塌了。
一个月后,孙家姑娘思儿成疾,在女儿落水的那一片河域投河自尽了。再后来,又过了十年他家老婆子也去了。
孙老汉平淡地叙述着往事,听得赵攸怜红了眼眶。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性子直爽开朗的孙老丈竟经历了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所谓家破人亡,也不过如此罢。
转头望向座上的女子,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堂下的老头,两排贝齿紧紧地啮合在一起,手上仍攥着那只精致的小鞋。
她慢慢起身,头重脚轻地走到孙老汉面前两步远外站定,从袖中掏出了另一只小鞋排在掌心,一左一右,别无二致,成双成对。
“真是巧了。”她募地绽开一个笑容,眸中隐有泪光闪烁,“二十年前,师父从河水里把我捞起来,我的脚上,就穿着这么一只艳丽得不成样子的小鞋。”
………………………………
第一百章 翻山入辽?寻故人
孙老汉和羿迟迟亲人相认自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在孙老汉的劝说下,羿迟迟同意放林卿砚和赵攸怜二人下山,但不肯解了林卿砚的噬心蛊。她说,这蛊平日呆在身体里并无妨碍,只有她施术召唤才会起作用。她要林卿砚答应替她办一件事,至于那件事是甚么,等她想起来了,就以噬心蛊相换。
“买卖公道、价钱合适。在下多谢羿姑娘施救之恩,便携贵蛊静候姑娘大驾。在下与内子不便叨扰,就此下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赵攸怜还想和她讨价还价,却被林卿砚抢先说完了这么一大段话,硬拉着往山下走。
出了谷,林卿砚面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连连摸着女子的脑袋,叹道:“果然这病治好了,脑子好用不少啊!”
赵攸怜忍无可忍,将他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审问道:“瞧你得意的这个样儿!你身上还种着人家姑娘的蛊,噬心噬心,你这么急着走,是生怕人家姑娘改了主意把蛊收回去罢?”
“此言差矣!那羿迟迟的脾气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和她讨价还价捞不到好处。不就是帮她做一件事吗?她治好了你的失忆症,替她做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谁知道她会提甚么刁钻古怪的要求啊!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
“要看杀的是甚么人,放的是哪儿的火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罢放心罢!”
赵攸怜白了他一眼,将他剪在背后的手一推,没好气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小心把车驾到悬崖里去了。”
林卿砚一把揽过她的肩,笑嘻嘻道:“若这马车上坐的是你,我是万万不敢驾到悬崖里去的。”
“油腔滑调!我说不过你!”赵攸怜望了望日头,推开林卿砚的手,“时候不早了,快些下山,否则就该找不到客舍了。”
“哎!你慢点!等等我!”林卿砚笑着运气赶了上去。
二人从孙老汉家取了马,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住进了隔壁镇子上的一间客店。这一个月来,二人从未睡得如此安稳,一觉便到了天明。
翌日清晨,二人在客店大堂中相对而坐,用着颇具胡人特色的早膳。
赵攸怜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下半碗小米粥,又伸手去去盘中的大饼,从中间撕开递给林卿砚一半,剩下的就着粥专心致志地啃了起来。
这家店的早膳做得地道,稍晚些时候,大厅中的空座便坐满了人,攀谈说笑,很是热闹。
“哎蔡老兄!许久未见了!”隔壁桌精瘦的男人站起身来招呼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落座。
“我刚从辽境回来,那头设路卡查人,耽误些时日。”男子显然是当地土人,说起官话还有些生涩。
“设卡查人?”瘦个子紧张起来,“莫不是……要兴战?”
“老弟多虑了。听说是契丹的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后日要来此地视察边境,故而严密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宋辽一旦开战,先遭殃的可就是咱们这边疆之地了不是?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不说这些了,蔡老兄此番走了一趟辽域,都带回来了甚么好东西?”
“东西啊,都在我家里摆着,我先同你大致说说罢,稍候再去验货……”
不过是大宋的商人来此地进货,这些买卖生意并不少见。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建阳吗?”赵攸怜用牙掰扯下一片米饼,含混地问道。
林卿砚微微挑眉,笑道:“你想见你的萧大哥吗?”
“咳咳……”女子一个不着防,教和在粥汤里的米粒给呛着了。
“甚么叫我的萧大哥?你话里有话啊……”
“没有。就那萧焱,你想见见他吗?”
“现在离契丹虽近,可我们又不知道他的住处,怎么见?”
“那就是想见了?”
赵攸怜对他这套话的行径很是不耻,索性别过头去不理会。
“若是你想见,倒不是没有办法。”林卿砚道,“更何况,再往北就入了辽境,他如今就在这边陲之地。”
“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知道?”她犹疑道。
“真的假的,你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只消说,想见,还是不想见。”
“那就……见罢……”
用过早膳,赵攸怜上楼收拾行装,林卿砚则出门问清了些他说要暂时保密的消息。赵攸怜拿他这贪玩的性子没办法,只得不说不问地随着他走,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猴子满山跑……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二人将马寄在恒山脚下,择一地势较缓处翻越了恒山山脉,避过辽兵,入了辽界。同属宋辽交界,在此在彼,民俗文化并无大的差异。若一定要说有,就是愈来愈难找到听得懂他二人说话的契丹人了。
比比划划了一番,终于在客店住下,一宿无事。
第二日清晨,林卿砚又神神秘秘地出去打听了一番,带回了两套契丹人的装束,二人换装毕,胸有成竹地上了路。
说是胸有成竹,也是林卿砚胸有成竹,赵攸怜一门心思地跟着他,待见到一路上愈发严密的步兵部署,一连用轻功潜过了几道关卡之后,她心头愈发泛虚,拉住林卿砚问道:“你当真没走错?这是边陲,并非大辽的都城,怎会设下重重防卫,连只苍蝇都不肯放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大辽皇帝来这边境视察了。”
“苍蝇没被放过,可我们被放过了啊。”林卿砚故作高深地一笑,“放心,准没错。今天日落之前见不到你的萧大哥,我赔你。”
女子白了他一眼:“你这话,我听着有点酸啊……”
“哪儿的话!我是说,见不到萧焱,我把自己赔给你。”
“你值多少钱?我不要!”
“不值钱你也得要啊!难不成,你还想始乱终弃?”
对此,赵攸怜的评价是八个字:“没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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