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谬赞,卿砚惭愧!”男子屈身行礼,不失礼数。
“欸!贤弟过谦!来,随本王面见皇上!”
林卿砚侧目看向李从善,后者轻点了点头。于是,他便随赵光义站到了殿中央。郑王想要借此宣告,唐国君臣齐心,断无内讧的可能,好教宋国放弃趁虚而入的打算,他自当奉陪。
“皇兄!”演戏演全套,赵光义面露喜色,拱手道:“臣弟欲引见一人。”
“讲!”
“这位公子乃是江南林仁肇大将军之子、郑王爷的妻弟。”
“哦?”赵匡胤面露奇色,倒是看不出甚么异常。
林卿砚施施然掀袍跪下,俯首道:“小民林卿砚参见陛下。”
“快快平身!”赵匡胤一面居高临下地对这位林仁肇之子赞不绝口,一面惋惜地叹道——“若是有朝一日得请林将军来汴相见,不失为一大幸事。”
林卿砚只恭顺地一一应着,扮演一个老实小伙的角色。
西面座上的赵承煦冷眼看着这一幕,抬手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早在郑王携随从入殿之时,他便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男子。当时虽是月夜,兼而他身负重伤、意识不清,但此人的相貌属于那种见上一面便难忘记的,他断不会错认。林仁肇之子出现于此,更与江南郑王过从甚密,爹和皇上的算盘只怕要打空了……打空便打空罢,他一向是不屑于这种背后行径的,不过是遵父命而为罢了。只是——
“听闻这座江南宅院便是皇上送给林仁肇的礼物。若有一日那小子当真官拜九卿,求爹把你许了他,也不算太委屈了。”
“当真?”
……
从小到大,他随口哄过攸怜太多次,可唯有此次,他的心一直隐隐难安。
………………………………
第十九章 强留于汴?拜相府
贡物已经献上,第二日李从善欲进宫向宋帝辞行,却又以皇上政忙、无暇接见为由,被拒之门外。无独有偶,正是大年初一的喜庆时候,官舍中的守卫却多了一倍,美其名曰:保护江南国郑王的安全。
往日,李从善虽多闭门,但出入馆驿终归是自由的,如今郑王爷但有吩咐都由宋卫代办,若是王爷非得冒雪出门,必得前头开路、左右护航、后队保驾不可。
若说从前,赵匡胤是想拖住李从善,让他在汴梁多留些日子。那么年宴之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这是不打算放江南一行人回国了。
民间的焰火未能融化冬日的冰寒,雪纷纷扬扬,一日胜过一日。院子外,一字排开的宋兵顶着寒风飘雪,一动不动地立着,地上的积雪没过他们的脚踝,银光闪闪的铠甲上蒙了一层雪霜、冰冷彻骨。
“吱——”窗扇微动,一个身影利落地翻进暖阁之中,窗子复又合上,那携进的一瞬寒意登时融没在银碳的暖流间。
林卿砚站起身拍拍衣摆,抖落了一身碎雪,举步上前。堂中唯有李从善一人,正站在长案前,俯身勾画着甚么。林卿砚瞟了一眼,原是一幅寒梅图。
他寻个位子坐下,随口赞到:“姐夫好兴致!”
“若似你一般飞檐走壁、来去自如,本王也勿须在此空描红梅,打发时光了。”李从善视线不离画案,淡淡地问道,“情况如何?”
“汴梁坊间传言,江南国主派郑王前来宋都,作为质子,以求与宋国修好。按这种说法,只怕没个十年八载,姐夫是回不去了。至于年宴在场的些虚衔外臣的议论倒与我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他们以为宋帝原有意借姐夫之手,坐实爹叛国投诚的假消息,岂料姐夫不买他的账,这才翻脸扣下了我等。”林卿砚直起腰来,探问道,“是否操之过急,太早亮明态度了?”
李从善以朱笔在纸面上抹开朵朵红梅,一面道:“图谋既已败露,强留我等于事无补,更会引发两国猜忌矛盾。若是赵匡胤这般轻易地恼羞成怒、不知轻重,又岂能成此大业、高居帝位?”
“那宋人究竟想做甚么?”
李从善没有答复,抬笔在砚中轻蘸朱墨,却不防软毫中蓄了过多朱液,未及下笔,便落了一大滴在宣纸上。刺目的红色很快荡开,以无可补救之势蔓延。李从善只凝视着画中那显眼的朱红,隐隐生起不祥的预感,眉头渐渐皱起。
“这……”林卿砚探身望去,略有惋惜:“在雪地里再画一个撑着红纸伞的女人罢。”
“罢了。”李从善撂下笔,眉头依旧拧着,“怕只怕,赵匡胤别有所图。他们究竟——想玩甚么花样?”
“他们既然不想姐夫离宋,那就偏不让他们如意。外边人看着虽多,其实都是些使蛮力的武夫,若是想走……”
“不可。”李从善淡淡摇头,转身坐下,“皇兄堪堪向宋称臣,本王又是为进贡而来,这个节骨眼上不辞而别,只会让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可我们已有同心珏在手……”
“出其不意,方可制胜。眼下公然违拗赵匡胤的意思,只会打草惊蛇。”
“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李从善默了默,道:“把郑宾叫进来,准备车马,往相府一拜。”
“啊?”
李从善不经意地望向案上的红梅画卷,抬了抬眉——“赵普赵相,总不是那所谓的虚衔外臣了罢?”
日头升起,街头巷尾,挂在枝头的冰霜融了开去,一阵风扬过,便零零落落地撒向地面,发出“淅沥淅沥”的声响。
赵府门前,春联、灯笼,并满地的红炮皮,年节的气氛比之官舍热烈太多。递上拜帖,不多时,府门大开,家丁毕恭毕敬地将郑王一行人引进门,在园中没走几步,却是赵普领着两个儿子,亲自迎了出来。
本以为宋国翻脸不认人,如今看来,赵普礼数周全、倒屣相迎,玩的究竟是甚么把戏,反倒教人猜不透了。
“新春佳节,本王特来相府一拜,不知可曾叨扰?”李从善含笑问道。
“哪里哪里!郑王大驾光临,乃是敝府之幸!”赵普谦恭道,“快请厅中上座!”
又对郑王身后的林卿砚道:“林公子,请!”
让了让,李从善一行人便大摇大摆地进了正厅,居座品茗、闲话客套。坐了一会子,林卿砚起身告扰,想要在相府园中一赏美景。赵普闻言,便命次子赵承煦陪客。
与此同时,相府西苑中,一个婢女撑着轻伞、款步迈进暮芙园,经通禀进了里屋。
“二少夫人、怜小姐。”
“茉竹?”赵孟氏撂下手中的活计,认出这女子乃是在主厅中当差的丫鬟,“怎么了?”
“回二少夫人的话,”茉竹已至桃李年华,未许人家,办事沉稳周全,乃是赵普跟前得力的婢女,“二少爷命奴婢来此传话,说是前厅来了客人,他须得随老爷陪客,请夫人在怜小姐这儿多坐些时候。万一迟了,只怕明日才能陪夫人出府了。”
“知道了。前厅来的是甚么人?”赵孟氏不由得好奇,究竟是甚么贵客,值得一国宰相携子相陪。
“是江南国的郑王爷。”
赵孟氏同赵攸怜对视了一眼,皆是哑然。
“江南国的王爷,同爹很熟?”赵攸怜抬眸发问。
“这……”茉竹颔首浅笑道,“许是来拜年的。”
赵攸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赵孟氏温声谢道:“劳茉姑娘走这一遭了。”
“二少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告退!”
茉竹退下,屋中只剩下姑嫂二人。赵攸怜眼睛滴溜溜地一转,扫过赵孟氏鼓起的肚子,甜笑道:“嫂嫂,外边雪大,二哥让你在这多坐坐,你就好好歇着……我,我想溜去前厅看看……”
“怎么?和我坐在这里,闲得发闷了?你这是嫌弃嫂子身子不便,想撇下了我去?”赵孟氏一面嗔笑着,温声劝道:“还是别多事了,免得又惹爹不快,你说呢?”
“哪里!”女子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这是怕累着嫂嫂和我那小侄子!”
又一把握住妇人的臂弯,轻摇道:“我保证,就偷偷地在窗户底下蹲一会儿,一定不会让爹发现的!我心里明白,就我这身份注定登不上大雅之堂,又怎会去给大家找不自在……可是我真的想去看一看,就看一眼……”
女子说着说着,眼波汪汪,嘟起小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赵孟氏见她说得情切,心有不忍,终是点点头应承了。
只身偷偷离了暮芙园,赵攸怜便如出笼的小鸟一般,身轻如燕地在园中踏雪穿梭。方才的自菲之语五分真情,余下九十五分皆是作戏。左右她这般哄二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致此番是半分愧惭也无,心早飞到相府正厅去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江南国的事,二哥总是瞒着她。这一回,她倒要亲眼看看,李从善那家伙要玩甚么把戏。
正厅中隐隐传出爽朗的笑声,主客双方似谈笑正欢。赵攸怜放慢脚步、猫着腰,凑到了墙根。方才运气似有些急了,她竟有些气喘起来。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屋中的暖一丝也透不出来,她将外袄裹得紧了些,挨着墙沿蹲下。
“不比江南四季如春,”赵普的声音,“汴京冬寒,王爷在馆驿之中,住得可还舒适?”
“劳赵相挂心。馆驿中下人甚众,服侍周到,本王带来的人都派不上用场了。”李从善道,“只是,善奉国主之名来宋进贡,如今公务已了,善亦不便多扰,一直打算着寻个合适的时机进宫觐见皇上,当面拜谢辞行。”
“王爷大驾,若能在汴梁多留些时日,乃我等之幸。倘王爷另有要事,自是不便强留。待陛下首肯,王爷定下归期,赵某定要摆酒为王爷送行。”
顿了顿,李从善道:“先谢过赵相美意了!”
接着,二人接着汴梁冬寒的话题聊了下去,从雪水烹茶、青梅煮酒的雅人韵事,谈到《阳关三叠》《秦王破阵》的雅音乐理,偏偏只字不提国事,句句不谈同心珏,听得赵攸怜是云里雾里,抓不住半点关键。
终于,她在墙角外再也待不下去了,捶着蹲麻的两条腿,踉踉跄跄地往西苑的方向走,一面气恼着——这江南国的郑王没事跑赵府来做甚么?唐国王爷、宋国宰相,两个人的交谈不说唇枪舌战,至少也得一语双关、话里有话罢?可她怎么半点意思都没听出来?虽说她不畏寒,可蹲在墙外吹了半会子的冷风却一无所获,怎么想都亏得慌!
穿过东苑的园子,发麻的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在东苑停留得愈久,愈容易被人发现,她正想施展轻功,耳边却传来一男子的朗声: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是二哥的声音,“可是崔道融此诗?”
原来二哥不在正厅中陪客,他在园子里做甚么?赵攸怜心生疑惑,沿着声音的方向探了几步。
“不错!赵兄,你瞧我这记性!”
女子的脚步猛地一顿,在雪地里直挺挺地站住了。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挂白枝杈间,两个颀长的身影立在一树寒梅前,右边的正是赵承煦,而左边的,竟是,林卿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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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章 朔风解意?王孙愁
“不错!赵兄,你瞧我这记性!”林卿砚淡笑着拂了拂袖,“只是此诗末两句写得更妙,‘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赵兄觉得呢?”
当真是他!赵攸怜打量着园中并无外人,眉梢不自觉地扬起——多日未见,总得打个招呼罢!
堪堪走了一步,她便回过神来,自己现在穿的是女装,甭管他之前看没看出来,称兄道弟那么些时候了,突然这样去见他,总觉得怪怪的。
她内心纠结之时,另一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寒梅早发、霜中作花,故其傲雪独立之姿引人驻足。若无朔风摧残,怎显得梅开一树之贵?”赵承煦不动声色地回了话去,却心生疑虑:林卿砚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为何要以寒梅比唐国,乞求朔风网开一面呢?
“赵兄说的是!”林卿砚笑叹道,“今日与赵兄共赏寒梅雪景,方知何为一面如旧……或者说,两面。”
他顿了顿,面上的笑带着点狡黠,补充道:“年宴上与赵兄仅一面之缘,未及深谈。”
赵承煦听出了他的试探,索性道:“若说三面,也未尝不可。”
“江宁府中书省,不知赵兄可还记得,那夜的月色甚明。”
赵承煦拱手揖了揖:“如此说来,承煦尚未及谢过贤弟的救命之恩。”
“这倒不必客气。”林卿砚摆了摆手,嘴角却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只是若赵兄心怀感念,便不该口出造谣诽谤之语,诬陷我林氏一族的清白。赵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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