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芊儿以前不懂事,让娘操心了。哥哥,坐!”林如芊也轻轻坐下,莞尔道,“早接到消息说哥哥要进京来,却不知是今日。夫君去上早朝了,还未回来。”
“无妨无妨。奉洵年纪轻轻便官居五品,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却不由得腹诽:外有强敌、内有庸君,这一帮文臣却只知日日在朝堂之上指手画脚、墨守成规……
末了,他淡笑道:“娘说,你大婚时,二舅母赠你的那只如意金玉佩的金链子忘在了家里,虽说再配一个也使得,但那毕竟是你成亲的贺礼,为讨个吉利,这东西怎么都是原配的好。娘也记不清究竟是哪一条链子,所以命我将几条相像的都带了来,你拿去比对比对……苏鸢。”
苏鸢应声,将备好的雕花木盒捧上前。
“朱兰。”林如芊命陪嫁的贴身丫鬟接着,吩咐道,“我首饰匣下层的那块没有链子的黄玉坠,拿去比一比。”
“是。”朱兰端着木盒退下了。
“苏鸢,你到门外站着去。”
林卿砚懒懒地打发了在场的“闲杂人等”,方盯着林如芊的眸子,认真道,“芊儿,告诉哥,这张家上下待你如何?张奉洵那小子,可护着你?”
女子雍雅的妆容下隐隐泛出红晕,“奉洵……奉洵待我很好。”
“哦?那也就是说,张家其他人待你不好了?”
“哥!”林如芊嗔怪道,“哪有你这么断章取义的?张家上下都待我很好!”
“这还差不多……”林卿砚想了想,复又强调,“你个傻丫头,别信娘说的甚么妇道妇言、三从四德!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哥,不许一个人藏着掖着,白白受委屈!知道没有?”
“知道知道!”女子连声敷衍,忙转了个话题,“已近年关,哥哥怎么还进京来?还赶回去陪爹娘过年吗?”
“来看看你和姐便回去,赶得及。”男子笑道,“当初姐嫁人的时候,你千不舍万不舍的,如今不是和她在一处作伴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姐姐平日里也忙碌得很,前两日郑王去了汴梁,她才得了些空,找我说说话。”
林卿砚猛然瞪大了眼睛:“你说姐夫去了汴梁?”
“是啊……”不解他缘何如此惊讶,林如芊解释道,“每年岁末,国主都会派大臣往宋国朝贡,今年不知何故,特意命郑王走这一趟。”
“那姐夫何时会归?”
“这……想来是要回金陵过年的罢?姐姐一准知道,问她便是。”
林卿砚眉头紧锁,怀中的一块硬石头忽然硌得他难受。
正此时,身着朝服的张洎、张奉洵父子一前一后迈入厅中。冠服的张奉洵意气风发,倒不大像从前那个文弱书生的模样,有点男人的气概。林卿砚打起精神一一见了礼,又坐下客套了几句,扯了个借口告扰辞去。
出了张府,他脚不点地往郑王府而去。
进了王府,见到林如菀,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还算镇静。林如菀依旧是那副贤惠端庄的样子,只是岁暮之时难免事繁,眉目间有些疲备。
堪堪寒暄几句,他便带笑提到:“方才听芊儿说起,姐夫这两日往汴梁去了?区区进贡之事,何时要劳姐夫走这一遭?”
林如菀的面色沉了沉,扯起的笑容有些难看,“多事之秋,两国邦交又岂是我们弄得明白的?”
“姐夫可有说何时能归?”
“他走之前提过,倘此行顺遂,定赶在腊月廿七前回京。”林如菀面露疑色,“你问这些做甚么?”
“我这不是怕姐夫不回家,没人陪姐过年吗?”林卿砚咧嘴笑着,“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呀!”妇人嗔笑着,未曾疑心。
又问道:“你预备何时回南都去?”
林卿砚不平道:“姐同芊儿一样,都急着问我何时回去……我留在江宁府怎么就碍着你们了,一个一个都要赶我走?”
“瞎胡说!姐怎么会赶你回去?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多留几日,我还有些事要找姐夫。”
“那你还回南都过年吗?”林如菀忧心道:“算算日子,这路上可紧得很。”
“我答应了爹要回去过年。放心!我此行轻车简从,来得及在年前赶回去。”
“随你罢!”一面问道,“不若就带人在郑王府住下?也省得在官舍中,那些人照顾不周。”
“再好不过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跟姐还客气些甚么?你先坐一会儿,我命人将厢房收拾出来。”
“好。”林卿砚应着,目送长姐离去。
不错,他此番来金陵正是为了与李从善一见。
李煜软弱无能、胸无大志,并非帝王之材。反观之,李从善有心令同心珏合璧,而不急于毁去刻有大唐疆域的半佩,足以证明,除了自保,他深知只有反客为主,方是为保千秋之道。虽然李从善其人傲慢少礼,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教人看了就来气,但不可否认,眼下唯有他有心亦有能力举兵与宋国一抗。
林卿砚此行,便是想要同他开诚布公地一谈。若兴战事,他不希望已到中年的父亲再披挂上阵,他将以半佩为筹码,让李从善答应由他领兵攻宋。李从善拿到的是大唐全域和宋国南边接壤的小块舆图,若发兵,确有把握收复当年寿州一战后割让的江北国土,只是难以深入宋域,后劲不足、收效甚微。林卿砚心中有数,他手里的这半块红翡大有可为。
宋国卧北,虎视眈眈。若要反守为攻,趁着其与汉国一战,元气未复,正是最好的时机。寸光寸金,林卿砚只恨自己没有索性私自离府,早日赶来金陵,偏偏因为不愿林仁肇插手此事而一直安分地养到伤愈,才找着个借口进京。如今不过徒然心急,唯有盼李从善早日回京。
“砚弟。”林如菀款款走来,“厢房已备好了,你去看看,可曾短了甚么。”
“好!”林卿砚拍拍衣摆,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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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年关将至?锋芒起
汴梁,相府,西苑,暮芙园。
已是深冬,屋中焚起银炭、配以暖香,倒不十分寒冷。赵攸怜只着了件素色单衣,惫懑地靠在美人榻上,披了条绒毯子,睡意渐浓。
瑞雪纷飞,外边正热火朝天地筹着年节,可是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于她而言,年节不过意味着她又得到东苑去用一次如坐针毡的“团圆饭”,仅此而已。
天愈发寒了,赵孟氏也渐渐显了怀,不便时常过来陪她。而她对东苑早生抵触之意,是能不去则不去的。是以,这一日日便更难打发了。
午时刚过,她原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近来实在无趣,屋子里又暖烘烘的,开始不时乏闷地打起盹来。似是念及些甚么,她的睡意散了几分,挣了挣,双手从毯子下抽出,一只手心里握着从榻缝儿里摸出的一只锦囊,灰色云纹。那是她昨日把玩得烦了,随手往边上一塞,仿佛就能不去想它了似的。
这只锦囊的边角有磨损,暗沉的颜色耐脏,是用了多时的旧物。她却鬼使神差地把里面的齑粉用自己绣的荷包另装,将这破囊留了下来。
她答应了他,待交了差事,便要去南都寻他畅饮。如今,却是失信了……
唉!她恼羞成怒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把锦囊胡乱塞在了枕下——总是想这些事做甚么?当真是闲得发慌了!
许是心烦意乱,以她的功力竟没听见赵孟氏进屋来的脚步声。
“攸怜?”直到赵孟氏走近前来轻唤道,她才募地偏过头,正对上女人关切的目光。
“嫂嫂!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她的脸上泛起喜色,一骨碌地坐了起来,身上的毯子顺势滑了一角到地上。
赵孟氏扶着腰侧坐在榻上,伸手捡起了绒毯轻盖在女子的腿上,操心道:“你也知道天冷?那还敢只穿一件薄衣?当心受凉!”
赵攸怜不无自豪:“放心!我自小习武的,冬天山里可冷了,我照样扛得住。更别说这屋里还烧着炭呢!”
“二嫂是不懂你们这些习武之人的事。不过你可要明白,这女人受了凉、落了病根,以后可有的苦吃!”
“是是是!”
“那是?”赵孟氏疑惑地探头往女子身后看去,只见那枕头底下露出灰色的一小块布料,看着像是个囊包。
赵攸怜将皱成一团的锦囊抽出来递给她,她用指尖拈着,上下翻着看了看,笑道:“这是男人的物件罢?果然老话说女子出嫁前不出闺阁是对的,我们攸怜就去了两遭江南国,这便芳心暗许了?说说看,那人是谁?”
“嫂嫂,你都想哪里去了……”赵攸怜一脸坦荡,“我这出门在外,一直扮作男装,这就是我自己的物什。”
“哦?这料子可有些时候了……”
“扮作男子出门在外,难免粗糙了些,磨坏了也是有的。”
赵孟氏淡淡地将锦囊放回榻上,只笑不语。
女子索性将锦囊撂在一边,往赵孟氏挨了挨,甜声问道:“你还怀着身子呢?这风大雪大的,怎么过来瞧我了?”
“我刚刚同大嫂请了个信,说是等明后日雪停了,想让你陪我到街上逛逛,买几块喜庆的料子,做几件春袍。大嫂应下了,我这便来告诉你一声。”
“好啊……”赵攸怜干笑着应承,眸色清然,没有波澜。
“攸怜。”赵孟氏怜惜地揽过女子瘦弱的肩膀,劝慰道,“爹将你软禁在府只是想给你个教训,等他忙过了这阵,让你二哥再去求求情,一准解了你的禁足令。再忍耐些时日,嗯?”
“忙?爹近日忙些甚么?”
“我也不大清楚。听闻江南国的一位郑王爷来东京朝贡,陛下命爹安排款待。”
“郑王李从善?”
女子目瞠口结,怔了怔方笑自惊自怪——爹早知道李从善觊觎同心珏,那另半枚完好的同心佩亦在他的手中,而李从善却不知爹曾派二哥寻珏,敌明我暗,还有甚么可忧虑的?
“你识得他?”
“他是江南国主的胞弟,我不过偶或听闻其名。”赵攸怜不禁纳罕:“李煜竟派他来朝贡,当真是被宋师唬破了胆。”
赵孟氏睨了她一眼,莞尔一笑:“攸怜,别说,你还真有股子巾帼英雄的风范,论起国家大事来一套一套的。”
“可偏偏女人议政便是干涉国事、祸国殃民。我就不明白了,我穿着男装与人称兄道弟、谈经论道,并无人能识得我的身份。如此说来,女儿同男儿又有何分别,凭甚么一尊一卑,受制于人?”
赵攸怜心烦意乱,竟将心里埋藏已久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她知道这种心思过于离经叛道,多说无益,可不知为何,今日会冲口而出。果然被关的久了,太闷了麽?
“攸怜,这话你跟我说过也就罢了,莫要在外人面前再提。心里藏着这种念头,终归苦的还是你自己啊……”赵孟氏顿了顿,似想起了甚么,“你方才说,与人称兄道弟?你此番离家,还结交了其他男子?”
女子不以为意地一笑:“不过那么一说,萍水相逢罢了。”
赵孟氏笑笑,没有追问。
赵攸怜伸长脖子往窗外瞄了瞄,转而道:“我看这雪下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能停,我们到哪里逛去?”
“东市有一家绸缎庄,往年我们府上的衣服料子都是在那儿进的,到时候先去看看罢。”
“好!”
汴京城馆驿中,李从善已闲住了五日。眼见年节一日日近了,主外宾事的鸿胪寺却始终不安排他入宫面见宋帝,诸般托辞,不知是有意刁难,还是另有所图。苦思良久,他始终琢磨不透宋国一再拖延的用意。而正是在第五日,宋同平章事赵普登门求见。
赵普言道,陛下事忙,未能及时接见江南国使臣,耽误郑王爷的行程,委实过意不去。今日他受命来此,邀郑王爷观赏汴京风光,一来以尽地主之谊,二来打发闲散时光。
李从善笑着应承了。
二人的轿辇走过汴梁最繁华的街道,街边高堂广厦、层楼叠榭,巷里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此一行,既是炫耀,亦是施压。
一面逛着,雪渐渐大了,赵普吩咐下人就近择一官署停轿暂歇。不多时,轿辇就停在了枢密院的过厅中。枢密院,直接听令于皇帝的军署,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之政令,具有调兵大权。赵匡胤多疑,设枢密院与统兵将帅相牵相制,以保万一。
赵普邀李从善入内,暂避风雪。又觉怠慢,索性陪着远客,在枢密院中游览一番。赵普显然对枢密院的构造并不熟悉,不过且走且行,消遣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