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涛脸上古井不波,又问道:“可是阮嗣宗向殿下提及草民?”
“先生与阮籍已然结识了么?”
刘封摇头笑道,“吾知先生,乃是因先生之志耳!吾素知先生寄情山林,却心系天下,深识远虑,非那些清谈之流可比也!”
山涛脸色微变,认真地看着刘封,郑重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刘封叹道:“先生与阮嗣宗、吕仲悌皆为妄言之交,然本王所列求贤策上却仅有先生之名,未料事与愿违,未觅得先生踪迹,却先遇阮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众人皆知刘封有识人之能,被刘封看重之人无不都功成名就,而求贤策便是刘封专门为吏部所列的一本名册。
吏部专门有人按照书册上的人名和地址遍求天下名士,无有不中者,而且这名册上的人如有参加朝廷科举者,可不必参加层层筛选,直接进入殿试。
如当今朝中的太医院的西凉皇甫谧、太学院的青州刘徽等,无不成为年轻一辈的名士,而且个个实力不俗,很快便得到了九卿六部的认可,各部争相抢人。
继敬贤院之后,求贤策成为天下品评年轻一辈是否有前程实力的标准之一,但唯一遗憾的是求贤策为朝廷机密,唯有名册上的人找到之后才会公布出来,事先除了吏部几位核心知道之外,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到底列了多少名字。
山涛自然也听过求贤策,眼中颇有激动之色,抱拳解释道:“自结识几位挚友之后,草民便离乡游历,居无定所,辜负殿下一番苦心。”
“哈哈哈,不妨事!”
刘封笑道,“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先生此番不惜涉险到两军阵前报信,必有重要军情相告,这便是天意,快请上座。”
山涛本来一路上还准备了一些说辞,若是刘封轻视于他该如何应对等等,未料刘封早知他的名号,还列在求贤策上,多年来平稳的心绪也忍不住波动起来。
面对天下炙手可热的麒麟王,一手打破三足鼎立局势的风云人物,山涛再淡漠名利,被这一番赞赏之词也搞得飘飘然起来,稀里糊涂就被刘封搀着坐在了上位,甚至忘了谦让一番。
其实竹林七贤之中,山涛的才学不如阮籍、嵇康,刘封之所以还罗列山涛的名字在上面,就是知道他有胸有抱负,有出仕之心,而且在历史上做官的政绩还屈指可点。
阮籍、嵇康之流虽也有爱民之心,但不愿接受世俗条令的约束,刘封对他们倒是没有报多大希望,就是和阮籍的合作,也是因为他的侠肝义胆,嫉恶如仇,而嵇康在事成之后便悄然隐退更证明了这一点。
嵇康就更不必说了,作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开一世之风气,一生最求自然向往山林生活,因被山涛举荐反而写下著名的作与山巨源绝交书的人物,刘封压根就没想过要让嵇康入朝为官。
更准确来讲,刘封对嵇康更多的是充满来自后世人的敬仰和敬重,不愿亵渎这份流传后世的清流,能保住那著名的广陵散,不使后世之人再留遗憾便足矣,其他任由他去。
山涛却不同,他早年孤贫,中年时期才有出仕的机会,一生都在仕途之中,清风淳履,为当世楷模,既有古人之风,又能选贤用能。
这样的人在天下即将平定,急需人才发展时期,是担任吏部尚书的不二人选,当初设立六部之时刘封就已经派人在河内暗中寻访山涛,最终失望而归,没想到今日又主动送上门来了,这叫他怎能不惊喜?
徐陵已经许久不曾看到刘封有如此诧异兴奋的神态了,这许多年来麾下人才济济,人手充足,而刘封贵为麒麟王,军务繁忙,寻常人也难以见到。
今日见对这山涛如此器重,想必又是一位奇才,而且山涛的气度也的确非同寻常,暗自嘉许,看他风尘仆仆,嘴唇发干,示意身后的士兵去准备茶饭。
坐定之后,刘封问道:“先生远来,必有要事相告,先行请教之后再谈其他。”
山涛点头道:“草民半月前回乡探望老母,听闻一事,正担心河内安危,又正遇阮嗣宗送来书信一封,便特来拜见殿下,请殿下早做防备。”
刘封一皱眉:“河内有危险?”
第1730章 河内危机
山涛言道:“草民还乡,听闻那射犬守将派兵来怀县大量采购酒水,此人乃是好酒之人,想射犬乃太行陉出口要地,万一魏军从云台山来,恐误了大事。”
“竟有此事?”
刘封闻言脸色一沉,“先生确定是射犬守将买酒?”
山涛点头道:“实不相瞒,草民也是贪杯好酒之人,怀县有两处酒家与草民颇有交情,草民回乡探母便去城内沽酒,才知射犬守军将城中酒水全部买走,说是犒劳前军将士所用,但酒家却说那射犬守将十分好酒,每隔半月便来买酒,多半是假公济私。”
“岂有此理”刘封一拍桌案,看向徐陵,“射犬守将何人?”
“待我查问!”
徐陵虽为军师,但不可能事事尽知,射犬只是个小小的驻地,都是麾下将领安排人手办事。
山涛又解释道:“射犬关乎济水两岸安危,如今正到秋收之时,容不得兵马毁坏,草民本欲往温县揭发此事,恰逢阮贤弟送来书信一封,举荐草民到大将军帐下听任,故而连夜登城赶奔修武,望将军早做决断,切莫坏了大事。”
刘封脸色阴沉,接过山涛递来的书信,拆开一看,正是阮籍向他举荐山涛,信中盛赞山涛之才,如浑金璞玉,有吕望之能等等,但这些在刘封面前却没什么大用,他甚至可能比阮籍更了解山涛的能力。
想起与阮籍一次见面便定下取中原之计,刘封心中感慨,叹道:“阮嗣宗助本将拿下中原之地,却隐身而退,可比范蠡之功,不知他如今可好?”
山涛笑道:“嗣宗贤弟生性洒脱,嫉恶如仇,能建此奇功,此生无憾矣,草民只得其书信,却未见其人,想必正在青山绿水之间弹剑而歌。”
“唉,阮先生何等潇洒,本将倒是羡慕非常。”
山涛一席话说得刘封心驰神往,这许多年来四处征伐,日理万机,早已忘了游山玩水的乐趣了,想要彻底放松逸兴闲游,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正在此时,徐陵转回,手中拿着一本名册:“将军,射犬守将乃是苟安。”
“句安?”
刘封眉头一皱,“句安先前在河东随其兄句扶领兵,颇知兵法,此人虽无大将之才,却也堪用,何以至此?”
“将军,此苟安非彼句安!”
徐陵见刘封误会,将名册递过去,故意加重了口音,“此人名叫苟安”“好狗贼!”
徐陵话音未落,刘封看到名册上的名字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一寸来厚的木桌咔嚓一声碎裂,茶壶、茶碗掉了一地。
山涛猝急不防,茶水洒在身上才猛然起身躲避,错愕地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刘封,原来麒麟王之怒,也让人心惊肉跳。
刘封万万没想到,军中竟还真有苟安此人,先前他见到句安的时候还特意暗中观察了一阵,见他本性敦厚,不是那等奸猾小人,而在柴桑之时也不曾见李严手下有叫苟安之人,以为这是演义中虚构的人物,没想到竟悄悄出现在了河内。
苟安在演绎中原本是李严手下都尉,被派遣解送粮草到祁山大寨。
因为好酒,解送粮草延误十天,诸葛亮十分愤怒,欲斩之;恰逢杨仪前来军中慰劳,便为其求情。
李严也是托孤之臣,在当时权势不小,又统筹大后方,筹备钱粮运送前线,苟安是李严的心腹,杀了他其心中定然不悦,而且以后无人再敢送粮。
诸葛亮思量再三,将苟安杖责八十,苟安怀恨在心,投奔魏国,司马懿便派他去成都散布谣言,刘禅听信谣言,下诏召回了诸葛亮,导致第四次北伐失败。
后世读者都知道,第四次北伐是历来形势最好的一次,结果毁于一个小人之手,人人都对苟安恨之入骨,现在居然又来误事。
其实河内各部驻兵沐风都向刘封逐一禀告过,但都是简要汇报人名,这苟安和句安字虽不同,读音却差不多,一个平声一个去声,若不注意听起来并无差别,沐风读过,刘封下意识以为便是句安,自然一语带过,未料却留下隐患。
山涛和徐陵都在发愣,虽说苟安有军中饮酒的嫌疑,但事情还未确凿,何至于如此震怒?
只见刘封面沉似水,冷声道:“马上派人到射犬,将苟安换回修武来。”
“遵命!”
饶是徐陵,此时也不敢多提意见,转身去传令。
“慢!”
刘封又叫住了他,双目微缩,忽然明白了魏军意图,急道:“司马懿叫鲜卑军搅乱中原,却还不见趁机出兵,眼看秋粮要下,其久久按兵不动,其中必定有诈,必是分兵去云台山了。”
徐陵脸色微变,点头道:“极有可能。”
刘封言道:“吾先前早已派李钰领无当飞军巡视太行一带,但太行山山高林密,地势错综复杂,恐被魏军偷过,若是真到射犬,苟安这混蛋定然守不住,还需叫共县多戒备。”
徐陵道:“共县乃吾屯粮之地,虽然余粮无多,但不容有失,需遣一上将前去方可。”
“我亲自去!”
刘封转身就往外走,军情紧急,他有天马在,半日便可赶到。
“将军且慢!”
徐陵忽然拦住了刘封,“若司马懿派兵偷袭射犬,魏军必有细作监视动静,一旦后方生乱,其必会全军来攻,将军何不将计就计一战败之?
若此时将军离营而去,比被人发觉报知司马懿,错失良机矣!”
刘封停下脚步,皱眉道:“假若共县丢失,还有多少粮草可用?”
徐陵答道:“共县余粮并无多少,只够十日之用,洛阳新到粮草就在武德,就算不用共县粮草,若半月内能杀败魏军,可保无忧。”
“好,既如此,不妨就来个将计就计,”刘封对侍卫吩咐道,“速传周处前来。”
刘封转过身来,走向挂在墙上的地图,看着沿太行山脚下从朝歌到修武、怀县、射犬几处的位置,问山涛问道:“若魏军来攻,需弃修武方可叫司马懿中计,修武沿山向西,可有险要之地?”
第1731章 偷梁换柱
共县是汉军在河内的屯粮之地,从河内各地、河东及洛阳的粮草都从济水和大河运到此处,再由两条水路运往前线修武和辉县。
粮草是三军命脉,在这个动不动就断粮烧粮的时代,刘封和徐陵等都格外重视粮草的看护,共县守将便不像射犬那般任由下面的人去选任,是刘封亲自任命的,正是法正之子法邈,现任奉车都尉。
法邈虽不能像他父亲那般智计百出,但毕竟也是名士之后,政略方面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而刘封在成都拜法正为师之后,两年随法正学习兵略,对法邈也颇为了解,信任之人放在后方才能安心打仗。
这一日法邈照例巡城之后去检视粮仓,因为粮草不足,共县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仓廪还有粮食,其余的都已经半空,饶是如此,法邈还是每日照例亲自清点,从不让下人替代。
清点完粮仓之后天色已黑,法邈吃过饭掌灯处理公,将到酉时,忽然亲兵匆匆来报:“大人,城外来了传令兵,想要进城,说有要事禀告,不肯将书信送出,要大人亲自去见。”
法邈眉头微蹙,忙跟着守军赶往东门,为防敌军偷城,通常晚上送信之时守军会将竹篮放下城墙,信使将书信放入其中便可离去,若要等候回复也是在城下等待,绝不会轻易开城放人,这报信之人执意要进城,法邈便知非同寻常。
不多时来到城楼之上,士兵们用火把照着城头,城墙脚下隐约看到有人正在徘徊等候,不时抬头张望。
法邈看了一阵,问守军道:“只此一人?”
守将点头道:“只一人。”
只听那人招手大叫道:“快开门,我有大将军急令。”
法邈略作沉吟,对守将吩咐道:“找大竹篮来,放下绳索,将此人拉上来。”
守将一怔,旋即面露钦服之色,关键时刻还是太守大人聪明,将人从城墙拉上来,既不用冒着开城的危险,又不会违背将令,真是一举两得。
这边守军吆喝着,找来两根绳索抛下去,让那人绑好之后站在篮子里,便可将其合力拉上城墙。
那人略作犹豫,先走过去将马匹绑在城外的一块大石上,才跨进竹篮,双手紧紧缠住绳索,以防竹篮不够结实,到了半空承受不住撕烂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守军七手八脚将那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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