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略作思索,吩咐道:“即刻派人连夜向美思报信,让她们到了荥阳之后偃旗息鼓而进,先到开封驻扎,听吾号令行事。”
“是!”
“另外,马隆这一支人马,暂且也留在谯郡,命其休整一番,随时待命。”
“遵命!”
凌寒看刘封再无命令,转身去传令。
凌寒走后不久,董平便随后赶来,脸色凝重:“殿下,西门长卿伤势不轻,已经连夜离开蔚县,往洛阳去寻药疗伤了。”
刘封失笑道:“区区一个烟雨楼,走了便走了,何故忧虑?”
董平言道:“非是为此事!西门长卿临走之时放出风声,说鲜卑大营中有藏宝图,是匈奴和鲜卑两族数百年积攒,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有人准备今夜再去贼营。”
“藏宝图?”
刘封眉头微蹙,“西门长卿这是故意乱我人心不成?”
董平言道:“藏宝图真假未知,但西门长卿故意放出消息,恐怕别有用心。”
刘封双目微凛,沉声道:“如此看来,这西门长卿来中原,并非是为剿贼,恐怕别有所图!此间事了之后,你马上暗中派人去一趟江南,我让云羽卫派人协助。”
董平抱拳答应,问道:“那城中人去贼营之事”“先放出消息,就说西门长卿这是故意为之,是让别人为其打探虚实,不可为其所利用,”刘封沉吟着,吩咐道,“轲比能此番折了臂膀,必定对蔚县之人痛恨至极,今有援军将到,正好用计除之。”
第1709章 自得其乐
陈留郡本是一个丰年,却因鲜卑军的入侵变得遍地狼藉,不仅兖州百姓惶恐逃窜,陈留附近的郡县也都人心惶惶,各地自发组织乡勇协助官兵一同防守。
谯郡距离陈留数百里,但因睢阳出现劫掠的鲜卑军,也变得紧张起来,谯郡百姓甚至有去结队曹家本族大院辱骂者,甚至向院内扔石块、烂菜叶等,这一切都是曹家人引狼入室造成的。
谯郡的曹氏和一众武公卿私宅已经失势,虽有一些家丁,但也不敢触犯众怒,只能紧闭大门,每日在祠堂中祈祷,诅咒司马懿父子早死,这一切的过错都是司马家造成的。
随着魏国不断壮大,州府对谯郡的治理愈发用心,若不是经历这几次兵变,谯郡百姓的富庶并不比洛阳、邺城等地差多少。
铚县原本是徐州沛国之地,建安二十四年,为安置曹氏、夏侯氏宗族,分沛国置谯郡,铚县改属豫州谯郡。
这半月各县百姓都缩居在家不敢出门,唯独铚县依然有车马频繁进出,而且大多还为外乡之人,看起来个个风度翩翩,仪表不俗,比之谯县还要热闹几分。
那些百姓对此也似乎习以为常,甚至对那些陌生来客抛以冷眼,颇为不屑。
铚县之所以原本无人问津,近几年却因一人而名声大噪,慕名前来拜访者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甚至还有些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铚县。
此人正是铚县大大有名的士子,嵇家之子嵇康嵇叔夜,身为曹家驸马却甘于清贫,不肯在朝为官,颇为乡人所不解。
嵇康自幼聪颖,博览群书,广习诸艺,倡导玄学新风,娶沛王曹林的孙女长乐亭主为妻,拜郎中,调中散大夫,后归家不仕,屡拒为官,在家弹琴吟诗,自得其乐。
嵇康虽不在朝,但名声却比何晏、夏侯玄等人还大,为人孤傲,性情刚烈,连何晏等人的面子都不给,那些慕名来访者多被其拒之门外,好友仅二三人而已。
夏末秋初,烈日炎炎,蝉鸣枝头,天地间正改换新色,这一处村庄小桥流水,杨柳依依,一群鸭子正从河中游过,绿波泛起阵阵涟漪。
朝阳初升,阳光洒在村落中,这里一片祥和,早期的百姓扛着锄头正走向田间,就在此时,便见不远处乡间的一条小道上,一人一马悠然而来。
一匹普通的青鬃马,连笼套丝缰也没有,马上之人弓背驼腰,头发散乱,灰白的长衫略显破旧,在马背上摇摇晃晃,似乎随时要坠落下来。
那匹马似乎认得路,从小道上一直来到村口,扯了几口柳叶之后,迈着小步走进了村庄。
走近一看,马上之人满脸胡茬,一脸颓废之象,身上飘散一股浓烈的酒气,背后背着婴儿大小的葫芦,腰间晃荡着一把破旧的长剑,剑鞘已经脱皮,露出斑驳的痕迹。
村里的百姓似乎也认识此人,待人马走过之后,低声笑道:“嘿,那个翻白眼的疯子又来了。”
一人摇头叹道:“说来也怪,那么多锦衣公子带着厚礼千里来访,嵇先生见也不见,唯独这个邋遢酒鬼,偏偏就是他的座上宾,真是费解。”
另一人冷笑道:“我听人说,嵇先生可是有卧龙之才,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看透的,你要是能理解,你不也去他那铁匠铺打铁去了吗?”
一位路过的老者笑道:“这和种庄稼一样,你就说禾苗吧,你给它灌上大粪,越臭的长势就越好,要是给他浇油灌水,反而烂了根了,最好的就不一定是最合适的,这天下底下啊,说不清的道理多了。”
“嘿嘿,还是赵老伯会比喻,我看这喝酒的小子就像大粪,又臭又难看,却偏偏让嵇先生喜欢。”
“行了行了,再说两句,你家田里都要长草了,快走吧!”
几人说笑着走向绿草茵茵的田地,此时麦浪滚滚,远处看已经渐渐泛黄,麦穗开始垂下了头颅,凝结着最后的精华。
那匹马经过村中,大家都纷纷为其让路,从东口径直来到村西口,一株两人合抱的柳树之下,盖着三间简陋的茅屋,屋前屋后田舍青青,远山如黛,绕过村庄的那条河从这里流向北面。
篱笆墙内种着几块菜地,公鸡正飞上篱笆昂首打鸣,惹得一群老母鸡咕咕直叫,院子里有张石桌,一名七八岁的孩童正趴在桌上写字。
门前柳树下搭一座凉棚,这是村里唯一的铁匠铺。
路口摆着硕大的火炉,被烟熏的黢黑,一块排三尺高的土墩上摆着巨木,摆设铁锤、钳子等等,旁边的架子上挂着打好的铁锹、镰刀等农具。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一人正坐在草席上拉着风箱,呼哧呼哧作响,神情专注而认真,似乎眼神已经融入炉腔的熊熊火焰之中。
另一人正从火炉里钳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铁块,铁块烧得通红,放在架子上,提起手边的铁锤挥舞起来,铁块随之不断变形,火星飞溅,如同散落的流行。
铿锵铿锵打铁的人身形高大,接近八尺,披头散发,看不清他的容貌,机械地挥舞着大锤,也不知道他究竟要锻造何物。
树荫之下一人鼓风,一人掌锤,两人不发一言,却配合默契,偶尔有经过之人观望,也不予理睬,若是有人看中了铁器,选定之后才可开口交谈,这规矩在村里人人皆知。
哒哒哒哒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与那打铁之声合在一处,似乎有一种韵律一般,打铁之人的节奏变得轻快起来。
那匹马到了铁铺前停下,打了个响鼻,刨着蹄子,但鼓风打铁之人却是头也不抬,旁若无人,自顾低头而作。
那马上之人打量着低头的两人,布满胡茬的脸上尽是沧桑,但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却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是见到亲人的那种笑意,亲切而又温和。
那人在马背上也不开口,甩了甩乱发,伸手从背后解下酒葫芦,打开木塞,一股浓烈的酒香逸散开来。
一瞬间的功夫,打铁之声消失,鼓风之人也僵住了。
第1710章 狂羁之表
铁锤掉落尘埃,那人缓缓抬头,乱发中双目清凉,眸子黑白分明,年纪虽轻,却透着睿智,仿佛看穿了一切尘世。
虽然他神色还算冷静,但喉结却忍不住上下蠕动,叹道:“好酒!”
“确实好酒,”鼓风之人也将目光从火苗中抽离出来,淡淡道,“我虽不善酒,却知是好酒。”
“当然好酒!”
马上人晃了晃葫芦,发出一阵清冽的水声,看似身形委顿,却不用手扶马背,左腿轻提便从马背上轻巧地翻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草席上的人,摇头叹道:“不懂酒,你这一生便不完美。”
鼓风人眼睛一瞪:“我懂茶!”
骑马之人翻了个大大的眼白,轻笑道:“茶不如酒,酒中有乾坤!”
鼓风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振声道:“酒不如茶:茶不误事,茶中有人生。”
“不必争了!”
打铁之人看不下去,卷了卷袖子到一旁的石槽中洗洗手,笑道,“如此美酒,当抚琴助兴。”
那人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能听嵇中散一曲,不枉此行。”
那人眼睛盯着葫芦,抬手指着篱笆门:“嗣宗兄,请进!”
鼓风之人也站起来拍拍土,忽然笑道:“有酒无肉,岂不无趣?
我去宰一只老母鸡来。”
打铁之人一怔,指点着那人失笑道:“子期盯着那只老母鸡多时了。”
这两人正是如今铚县炙手可热的人物,打铁者便是人人求见不得的嵇康,那鼓风之人名叫向秀,铚县人虽不知其来历,但这二人经常在一起打铁自娱,十分默契,久而久之,也当做同乡人看待了。
骑马之人便是一年前搅动中原,名动天下的奇人阮籍,自从曹爽、夏侯楙之事水落石出之后,有人渐渐发现这其中军师阮籍的作用不可小觑,而此人忽然神秘失踪更是证实了这一点,没想到他竟还在中原游荡。
三人相视大笑,并肩走入宅院,一位年轻娟秀的妇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赶忙将院子里的孩子拉走,忙着去准备酒食了。
二人在院中水池边重新洗漱净面,来到草堂之中,摆设着两张桌椅,迎门摆着一张方桌,四张高背椅,内室则是坐席摆设,上面散乱地放着一本纸质书和两卷竹简。
两人就在放桌前坐下,阮籍自行取了两个小酒杯,拿起葫芦小心翼翼地到了七八分,神情十分凝重,生怕漏出一滴来。
浓烈的酒味彻底散发出来,嵇康取过一杯,放在鼻子底下闭着眼睛嗅了好一阵,忽然看向阮籍:“此等好酒,当用碗饮,嗣宗兄却用小杯,未免太小气了些。”
阮籍笑道:“非是愚兄吝啬,此等烈酒,一碗下去,保证你明日不能醒来。”
“哦?
真有如此烈性?”
嵇康吃了一惊,他可是知道阮籍酒量的,听他如此一说,半信半疑。
“真假如何,稍后便知!”
阮籍晃了晃葫芦,笑道,“待我听完一曲,便由你去喝。”
嵇康眼睛一亮,顾不上先喝杯中酒,放下酒杯快步走向后堂:“且待我更衣抚琴。”
阮籍颔首而笑,等嵇康走了之后,却怔怔地望着酒葫芦有些失神,两道剑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想着什么抉择之事,时而忧虑,时而释然,变幻不停。
不多时向秀先擦着手走了进来,一脸满足,抬头却发现嵇康不在,疑惑道:“叔夜兄呢?”
阮籍收回神思笑道:“后堂沐浴更衣。”
“尚未饮酒,便先抚琴!”
向秀看了看杯中酒,眉头轻皱,慨然道,“终究还是你阮嗣宗为叔夜挚交,吾等还是差了一些。”
嵇康失笑道:“不是我阮某面子大,是这酒分量够!不知向贤弟的茶能否让叔夜如此动心?”
“嗐,他若是懂茶,又怎会与我在树下打铁?”
向秀无奈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半月不曾听他抚琴了。”
“哦?”
阮籍有些意外,“虽无美酒,但叔夜至夜便抚琴,从无间断,这是何故?”
向秀长叹一口气,缓缓坐在一旁,望着门外的阳光却一脸忧愁之色:“还不是鲜卑贼入侵中原之事,屠戮数十万百姓,叔夜震怒不已,心绪难平呀!”
“原来为此!”
阮籍双目微缩,桌下的拳头握了握,却笑道,“我以为二位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志高清峻,全然不顾此事呢!”
“嗣宗兄何出此言?”
向秀不满地扫了一眼阮籍,“叔夜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这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取笑?”
阮籍无声而笑,并未出言反驳,嵇康的性格比他自己还要刚烈,任性不群,他也劝过几次,但终究难改,恐他日后遭祸。
就在此时,忽然隔间的帘笼后面传来一阵清冽的琴音,山间流水般清淙悦耳,让人精神一振,原来是嵇康已经在后堂开始试琴了。
一股袅袅青烟从草帘中飘出,阮籍和向秀二人低眉静坐,听着嵇康调琴、抚琴,即将中午时分,天气正热,但田间的虫鸣和院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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