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绍一声长叹,缓缓道,“从今之后,大吴将不复存在了,陛下陛下也不再是天子,孙峻已经出使前往宛陵奉上降书,三日后,麒麟王刘封将进入建邺城。”
“卖国之贼,可恨!”
朱熊闻言大怒,一拳打在身旁的槐树之上,拳背血流不止却毫不知觉,沉声道,“孙峻枉为孙氏子孙,我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以除国贼。”
“二位息怒!”
谭绍吃了一惊,赶忙将朱熊拉进灵堂之中,小声道,“孙峻自以为劝降得了首功,兵马尽在其手,若是被他听到,岂不又惹大祸?
如今陛下已经献了降书,交了玉玺,再难统辖于他了。”
第1365章 灵前之争
孙亮哭了一阵,加上这几日诸事繁杂,各处军情飞报,让他小小年纪也跟着起早贪黑受罪,便累得睡了过去。
谭绍又安抚了朱熊兄弟几句,将孙亮抱走,整个府邸之中再次安静下来,秋叶婆娑,在风中片片落地,发出莎莎之声。
“国破家亡,这就是国破家亡么?”
朱熊跪在灵位前,神色呆滞,喃喃自语。
朱损一直低头不语,这时候缓缓抬起头来,盯着朱熊沉声道:“兄长,孙峻卖国求荣,那是他孙家的基业,与我们无干,但家父之仇,必须要报!”
朱熊身躯微震,转头看向朱损,咬牙点头道:“不错,双亲在上,若不将孙峻杀死,如何叫他们入土为安?”
“何止孙峻!”
朱损森然一笑,双目收缩,“兄长难道忘了孙鲁育那个淫贱恶人,还有曾经仗着权势诬陷家父下狱受罪的吕壹、孙弘之流了?”
朱熊一惊:“二弟,你”朱损握着拳头,冷然道:“昔日他们都仗着有先帝宠幸,我们奈何不得,但如今局势却不同了,陛下已经投降,玉玺印绶全都献上,在刘封未进城之前,大家同为庶民,嘿嘿”听到朱损之言,朱熊眼睛猛然瞪大,跪坐而起,吴国既灭,什么皇亲国戚、宠臣心腹、官武将都将不复存在,谁也管不了谁了,正是报仇的好机会。
此时刘封尚未进城,就算杀了孙峻等人,他也无法追究,如果等蜀军掌控建邺,好不好下手另说,以后再伺机报仇,总会惹来诸多麻烦。
“二弟啊”刚激动了一阵,朱熊忽然又颓然坐倒,“但方才谭都尉说过,孙峻已经接管城中兵马,孙綝为其心腹,又掌管武卫营羽林军,人多势众,你我官卑职小,些许兵力,恐难成功。”
朱损嘴巴微微一张,刚有几分亮彩的眼神也渐渐暗淡下来,狠狠一巴掌拍在地上,自恨实力不足。
孙峻原为羽林都尉,孙亮登基之后封为车骑将军,便将羽林军交给孙綝,并封孙綝为威武将军,掌管武卫营,整个皇宫内的禁卫军都被他兄弟控制。
朱熊虽为中领军,统率亲兵卫士和禁军,但羽林军却不归他管,朱损也只是建邺的城门校尉,昨夜匆匆回府,今日也没去军营,兵马也有可能被孙峻给收编了。
以两人现在的实力,别说杀孙峻,就是皇宫内的孙弘和孙鲁班等人,他们也没法靠近,看似是个极好的机会,要想实现却是困难重重,不止是力不从心,只能望而兴叹。
“我从府中挑选死士去!”
朱损一咬牙,决然道,“孙峻既然每日都在城中巡逻,我便将其杀死,也好让二位老人家入土为安。”
“糊涂!”
朱熊一声大喝,惊得朱损一怔,见他站起身来,厉声道,“你如此铤而走险,可曾想过你的妻儿老小,府中这些人的性命?
若是失手惹恼了孙峻,他带兵杀到府中来,谁能阻挡?
那时候为兄恐怕也性命难保,由谁为他们送葬?
莫说二老入土为安,万一被此贼毁了棺木,你,你”说到这里,连朱熊都不敢往下想了,孙峻本就为人狠辣,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朱损吓得脸色发白,靠在灵台前,却又不甘心,大声道:“就算拼了性命,我也要将孙峻杀死,以绝后患。”
“孙峻死了,孙綝岂会善罢甘休?”
朱熊瞪着几乎丧失理智的朱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二老灵柩尚在,我们岂能如此糊涂?
就是他们活着,定然也是宁可他们身死,也不愿我二人冒险”朱损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稍微冷静之后,忽然又抱着灵牌大哭起来,直骂自己无能,恨得直抓头发,一缕一缕地飘散在地上。
啪朱熊冲过去狠狠抽了朱损一个嘴巴,指着他的鼻子厉喝道:“朱损,你且听好了,先要自保,方能报仇,你如此自损,岂不叫亲者痛,仇者快?”
“兄长,我,我”朱损愣愣地看着朱熊,又抱着肩膀低声抽噎起来。
朱熊神色黯淡,一声长叹,望着灵牌上的名字怔然不语,朱据死后,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助和无力,仿佛置身于深渊之中,冰冷而又迷茫。
下人端来饭菜,兄弟二人根本难以下咽,但为了保持体力,朱熊逼着朱损勉强吃了一些,便坐在灵堂前发呆,各自想着以后的打算。
不断有人前来吊唁,无非都是以前朝中的官员,有的是受过朱据提携,真心为朱据痛惜的,也有的是碍于情分不得不来的,但大家都说些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词,没有一个人敢说是为朱据报仇。
树到猢狲散,人情冷暖,莫过于此!以往他们还觉得在朝中倍受武夸赞,自觉良好,直到朱据这颗大树倒下之后,兄弟二人才深有感触。
黄昏已过,门口的灯笼点起了灯火,凄惨惨的泛着白色的光芒,夜风乍起,令人生寒。
就在下人准备关门的时候,忽然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两个人,看门的家丁吃了一惊,竟忘了向内通报。
“老丞相,你死得好惨啊为国而死,却落得如此凄凉情景,叫人情何以堪?”
一声哭嚎声打破了夜幕下中丞相府的冷寂,门口的灯笼晃动着,拉扯着周围的景物黑影扭动起来。
“孙仪,你与我滚了出去!”
下一刻,朱熊的断喝声响起,“我这灵堂不需要你孙家人来祭拜。”
“滚,快滚!”
朱损也嘶吼道,“若再不走,老子便宰了你们!”
家丁脸色大变,赶忙伸出头看看四周,因为丞相新丧,两旁街巷早早便没有了人影,赶忙将府门紧紧关闭,赶去后院。
随着这一声吵嚷,整个丞相府都沸腾起来,不明所以的家丁丫鬟纷纷全都赶往灵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让二位主人如此恼怒。
众人聚拢过来,便见灵堂外,有一人被朱熊推了出来,跌坐在台阶之下,另一人却被朱损揪着衣领,拳头就在鼻子前晃动。
第1366章 家族毒瘤
朱熊站在门口怒目瞪着二人冷笑道,“孙仪,如今东吴已灭,休想再仗着你孙家人的身份来这里撒野”“二位息怒,息怒!”
倒在台阶下的那人赶忙摆手,“我二人是诚心来祭奠老丞相,也深恨孙峻之举,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呀!”
“伯甫,你二人莫要冲动,”被朱损抓着衣领的那人抱着朱损的胳膊,向朱熊大声道,“我是孙将军来,是有大事商议。”
朱熊双目微凛,冷眼看着两人,兄弟二人正在愣神,忽然闯进来两人跪地便哭,等他们反应过来,才发现来人尽是孙皎之子孙仪。
孙皎是孙静之子,和孙綝的爷爷孙暠为亲兄弟,孙暠为长兄,孙皎排行为三,虽然孙仪比孙綝长了一辈,但都是孙静这一脉的,也难怪朱熊兄弟会生气。
朱损冷笑道:“你二人该不会是来为孙綝试探虚实的吧?”
“仲泉啊,你连我都不信了么?”
孙仪从地上爬起来,掸着身上的尘土,“我孙家出了此等败类,有败坏家族名声,此等逆贼,我恨不得早日除之,又怎会与之沆瀣一气?”
朱损微微一怔,手中便松了劲,被他抓着的是孙仪的亲信林恂,赶忙挣脱退在一旁,整理着衣领唉声叹气。
朱熊默然片刻,才问道:“你二人有何事商议?”
孙仪回头看看四周,廊庭之下,都站着朱家的下人,努努嘴:“可否容我为老丞相重新上香?”
朱熊会意,微微点头,摆手示意众人都散去:“尔等都退下,小心看守府门。”
下人退去,孙仪重新在灵前上香,一声长长的叹息,与朱熊兄弟坐下来,林恂主动站在门外警戒,朱熊也不言语,等着孙仪主动开口。
扫了一眼灵位,孙仪才摇头叹道:“孙峻此僚奸乱后宫,还胆敢与全公主私通,丧尽人伦,真是猪狗不如,如今又卖国求荣,屈膝媚外,害死忠良,吾孙氏一脉出此败类,实为家族之耻,吾等欲除此贼久矣!”
朱损冷笑道:“既然你们早有此意,为何还让他逍遥跋扈?”
“二位仁兄啊,孙峻与全公主一向都受陛下宠信,权势极大,你二人难道不知么?”
孙仪痛心疾首,望着二人无奈摊开手,“我等虽为长辈,但何尝被此不孝之子放在眼里?”
朱熊冷哼一声:“既然你们家族奈何不得孙峻,又何必来我府中,惺惺作态?”
“如今形势大不相同了,”孙仪精神一振,盯着二人说道,“今先帝驾崩,少帝年幼,全公主已然失势,孙峻得意忘形,正是铲除此贼的大好时机呀!”
这个机会朱熊兄弟二人先前也讨论过,只是力不从心,见孙仪又提起,故作不解问道:“何以见得?”
孙仪言道:“今陛下已经降汉,吴国不存,武大臣各自奔命,建邺城一成一盘散沙,人人自危,此时除掉孙峻,也是我家族之事,即便刘封进城,他也不好追究。
否则等刘封到来,以功封赏此贼,便更无法除恶了。”
朱熊皱眉道:“孙峻因功得势,你这一脉也会得利,为何反要将其除掉?
若是引起刘封不满,岂不反遭连累,这又是何苦?”
“唉,二位有所不知呀!”
孙仪叹道,“昔日有陛下在,这等事自然无人敢提,但如今孙家失势,已非皇亲,孙氏要想传承,便与其他家族一般无二。
若是那时候有人将孙峻之事揭发出来,我孙氏这一脉岂不要因此身败名裂,被世人所耻笑,甚至遗臭万年,家族子弟无颜见人,还何谈发展传承?”
“哼,孙峻做的那些丑事,迟早会被揭发出来,”朱熊一声冷笑,咬牙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所以我等除孙峻之心,与二位仁兄无异也!”
孙仪马上说道,“今我等已经决意铲除此贼,只恨力有不逮,欲请二位相助,特来商议大事。”
朱熊兄弟此时已经将孙仪的话信了七八分,孙峻虽然在孙权时期得宠,但因他做的那些事为同族所恶,除了与孙暠的另一个孙子孙綝关系密切之外,与孙仪等同宗却基本没有往来。
如今孙静这一脉辈分最高的孙静四子孙奂,当年就是因为想以家规惩处孙峻,反被孙峻在孙权面前告了一状,将孙奂远调到江夏去了,从此族中无人再敢指责孙峻,大家对其敬而远之。
现在孙家已非皇族,各支发展以后都只能靠自己家族的实力,以前孙峻做的这些事就成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孙家眼看也要走上世家之路,如果孙峻和孙鲁班的丑事一旦揭露出来,最直接受影响的便是孙静这一脉。
本来孙氏起于行伍之间,在江东一开始便受到士族排斥,还是孙策以雷霆铁血手段扫除障碍,但终究死在刺客之手,可见世家权势之大。
孙权坐镇江东,以安抚为主,但晚年也感到颇受威胁,大肆清洗打压这些人,算是彻底将江东世家给得罪完了,如今再没有了皇族这个身份,以后孙氏在江东要想立足,恐怕也是困难重重。
孙坚兄弟三人,孙坚这一脉因为是皇族,如今孙亮主动投降,必定会封侯裂土,至少能有个安身之所;孙羌这一脉孙邻早已在鄱阳投靠汉室,得到刘封信任,将来也有立足之地。
唯独孙静这一脉,目前的处境十分尴尬,族长孙奂被困庐江,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孙峻又以卖国为荣,干了许多龌龊之事,虽然一时得势,但为众人所不耻,而且以他的性情,恐怕也不会照顾家族其他人。
但他所做之事却会连累族人,将来一旦被揭发出来,那些与孙家有仇的江东世家必定会如饿狼一般扑上来,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外人可不管你与孙峻关系如何,只认得你是孙峻这一支脉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面对家族存亡和将来长远的发展,孙仪等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在孙氏重新寻找出路之际,决定将这个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