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内,孙权穿着明黄色的睡袍,脸色铁青,如同困兽一般来回走动,武在两旁躬身而立,底下跪着吕据、留赞和步协三人。
石亭之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有人对吕据抱有的信心不大,但也没想到竟会败得如此之快。
更让众人吃惊的是,这一战丁奉也中伏身亡,这对全军上下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孙权喘着粗气,转身扶着案几,阴鸷的双目盯着吕据三人,沉声道:“来人,将此三人推出去斩了!”
“陛下开恩!”
陆凯急忙站了出来,求情道,“丁将军中计身亡,吕将军他们也曾多次劝阻,眼下军中正是用人之际,先留他三人戴罪立功,待回朝之后在论功定罪不迟。”
孙峻看看左右,也难得与陆凯意见相同,出列奏道:“陛下,夏侯楙已过石亭,距此不过三十里,还是先设法退敌,先将此三人罪过记下。”
孙权余怒未消,还在犹豫,忽然帐外士兵闯入,奏道:“陛下,营中兵粮不足,舒城被魏军截断,粮草未能及时运送。”
“混账!”
孙权一拍桌子,咬牙道,“舒城粮草被截断,为何不从庐江调拨?”
“这”传令兵一怔,他只负责传令,这个问题他可回答不上来。
还是陆凯见机快,忙呵斥道:“快去传令,先从庐江调拨粮草前来。”
“是!”
吕壹在一旁看到孙峻使眼色,犹豫着上前低声奏道:“陛下,不如让步将军去庐江运粮,将功赎罪!”
吕壹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着孙权的抉择,吕壹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这是试探孙权的心意,如果孙权有心暂时放过吕据等人,自然会同意步协去运粮,如果执意要治罪,恐怕自己也会被迁怒受罚。
要不是他在宫中和孙峻私交匪浅,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更需要倚重孙峻和孙鲁班二人,他绝不会冒这个险。
“好,步协,命你连夜去庐江运粮!”
沉默片刻之后,孙权终于缓缓开口,“限你两日之内将粮草运来,不得有误。”
“遵旨!”
步协大喜,急忙叩拜领命。
其他人也都长出一口气,总算保住了吕据等人的性命,如果将这三人杀了,接下来连领兵的将领都找不出几个来了。
孙峻刚才之所以保住吕据,就是看到左右武将所剩无几,如果吕据等人一死,接下来就要轮到他去领兵,以魏军眼下的气势来看,只怕也要吃败仗,最终难逃责罚,保住吕据等人,实则是为了自保。
孙权缓缓坐下,也不让吕据二人起身,扫视众人道:“众爱卿,如今石亭被破,魏军就在眼前,该如何退敌?”
他实在没想到,一直担心的羡溪至今还未被夏侯霸攻下,张承水军取胜之后,夏侯霸怕被夹击,昨日已经退兵了。
反而拥有潜山和石亭山两道险要屏障的左翼会被先攻破,如今夏侯楙大军直逼中军,水军也照应不到,大战在所难免。
陆凯奏道:“陛下,魏军连胜,气势正盛,今只能稳住阵脚坚守,不可与之死战,其粮草从潜山运送,周转不便,可派轻兵骚扰其后。
陛下则奖励将士,布守御之策,待其粮尽生变,以奇计胜之可也。”
孙权一阵皱眉,疑虑道:“若夏侯楙去取舒城粮草,如何是好?”
陆凯一顿,答道:“舒城有太史将军镇守,必能支撑,可命人通报于他,在仓廪中多藏硫磺干草,若是魏军执意夺粮,可待其进入山中,放火烧之,绝不可资敌。”
“好,”孙权一咬牙,眼眸中有火焰升腾,点头道:“最好能烧光魏军。”
第1296章 威名如斯
步协从黄石御营出来,带领一千士兵直奔庐江,回想这几日的经历,如同梦幻一般,简直是九死一生。
想他父亲步骘为东吴丞相之时,孙权何等倚重,如今自己领兵,却因为主将之败而险些被斩首,再想起两次在魏军阵中逃生,至今心有余悸。
如今夏侯楙已经越过石亭,与孙权大军对峙,东面还有夏侯霸虎视眈眈,江北已经无险可守,东吴士气低落,武将不断战死,孙权喜怒无常,当真是回天乏术。
一路上心事重重,对江东的局势实在无法提起半分信心来,曹爽大军南下,就算退到江南,有水军之利,但兵力不足,一切都是空谈。
如今东吴的局势,比之当年赤壁之战还要危急,当年武齐备,上下一心,还有荆州刘备为策应,联合御敌。
如今的江东人才凋零,青黄不接,人心不稳,朝堂乃至后宫都勾心斗角,南鲁党一事,更让东吴元气大伤,晚年的孙权更不复当年的英明果决,昔日的盟友也化为仇敌,居心叵测。
建邺天降异象,更让民心震动,朝臣惶恐,却无人敢将实情告知孙权,如此塞断圣听,独断专行,岂能不叫臣子寒心?
傍晚时分来至庐江,士兵将圣旨兵符递上,守军开城进入城内,步协还沉浸在这几日厮杀的惊险之中,暗想着以后设法当个督粮官还轻松一些。
“哈哈哈,步将军,某家等你多时了!”
正低头走着,忽然听到一个粗豪苍劲的大笑声,步协抬头,顿时吃了一惊,不由连退两步。
“你,你是何人?”
他刚才一直低头走路,不觉间已经来到府衙,更没有注意到城中守卫的变化,只想着早见到孙奂交令,连夜备好粮草便出发,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华灯初上,跳跃的火光之下,只见这人身高八尺有余,须发花白,却昂首挺胸,气度不凡,丝毫不见老态。
这老者面膛逞暗紫色,显得孔武有力,双膀强健,腰围三尺以上,正负手站在大堂中含笑而视,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距离感。
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将领,步协还是想不起东吴何时有过这样相貌的老将,而且就在庐江府衙之上。
“孙太守何在?”
愣了片刻之后,不见对方回话,步协咽了口唾沫再问。
那老者淡淡答道:“孙太守正在大牢之中,步将军可是想见?”
“啊?”
步协大惊,指着老者怒喝道,“尔好大胆,敢囚禁朝廷命官,你究竟是何人?”
“嘿嘿,我么?”
老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诡笑道,“小子,你可听好了,某便是大汉骠骑将军魏延,魏长”“魏,魏魏魏魏”步协指着魏延的手颤抖着,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喂什么喂?”
魏延皱眉,佯怒道,“某叫魏长,小子如此无礼,步骘堂堂江东名士,难道不曾教你敬老礼节么?”
“啊呃”步协此刻脑海中乱成一团麻,连日来的变化,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忽然又在庐江遇到魏延,只觉得脑仁一阵阵发疼,眼前不断发黑,竟自昏厥过去。
魏延无奈地翻了翻眼皮,有些无趣:“嘿,人言杜子山喜怒不形於声色,这小子不如其父十分之一呐!”
魏昌双手托着步协,嘴里嘟囔道:“父亲,都是你威名太甚,看把人家孩子给吓得。”
“废话,老子的赫赫威名可都是真刀真枪拼来的,”魏延抚须大笑,微侧着脑袋叹道:“那绿林中人常说:人的名,树的影,大概便是如此吧!”
“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和父亲一般,提起名号就能把人给吓晕呢?”
魏荣咂咂嘴,上前掐住步协的人中,现在可不是他该昏迷的时候。
“难喽,”魏昌撇嘴摇头道,“所谓时势造英雄,我们生的不是时候唉吆喂”魏昌话未说完,就被魏延敲了个爆栗,笑骂道:“你小子不成器,还怪生不逢时?
以后你们两个可要好好表现,好好学本事,别到时候被抓了,像这般被人笑话,丢我魏某人的脸”说了一半,魏延又觉得有些不妥,吐了两头唾沫:“呸呸呸,看我这说的什么话,都被你们两个孽畜给气糊涂了。”
步协刚醒转过来,魏昌就松手将他放开,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魏昌揉着自己的脑袋嘀咕道:“这小子被抓,关我何事?”
怪其害自己挨揍。
魏荣被骂得不敢吭声,眼珠子一转说道:“父亲,你可听过麒麟王语中关于人伦的一句话?”
听到刘封,魏延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子益又说了什么?”
魏荣先退开两步,故作委屈地低头说道:“殿下说:骂自己的儿子为畜生,从伦理角度来讲,对长辈更为不利。”
“嗯?”
魏延一皱眉,马上明白过来,笑容僵在脸上,却见魏荣已经跳出了门槛溜了,刚硬的胡茬抖索着,指着门口大骂道,“你这个孽逆子,真正气煞我也,你等着”“咕咕咕咳咳”魏昌在一旁捂着嘴,笑得好辛苦,眼角都憋出了泪水。
步协瘫坐在地上,微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魏延父子三人笑骂嬉闹,脑子又开始发懵了,父子之间如此嬉闹,成何体统,这还有长幼尊卑之序吗?
就在他发愣之际,却见魏延低下头来,紫黑色的面膛令人心悸,笑得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慌。
“步将军,既来之,则安之,魏某有一事要和将军商议,望将军能够明大势,识时务。”
步协身躯后仰,躲着魏延吃吃问道:“何,何事?”
“步将军请上座!”
魏延态度倒也和蔼,一抬手,示意步协入座,对侍卫吩咐道,“来人,看茶,为步将军压惊。”
步协挣扎着要站起来,才发现双腿酸麻,使不上力,还是魏昌再次将他搀起来,扶着坐到椅子上。
看着坐在上首的魏延,步协依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想不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魏延不在荆州与蜀军周旋,怎会突然占了庐江,还不声不响将孙奂等人给囚禁了?
第1297章 与众不同
第二日一早,庐江城门打开,一队运粮车浩浩荡荡出了北门,牛骡车架无数,大车小辆,旌旗招展,向黄石迤逦而行。
开路的三千骑兵铠甲鲜明,气势昂扬,督粮官步协迎着朝阳,却脸色不虞,眉宇间似有挥之不去的忧愁。
“步将军,今弃暗投明,回归正统,就该重拾信心,大力作为一番,何以还闷闷不乐?”
走在步协身旁的魏荣扭头看了一眼,眼中精光闪烁,有兴奋之色,他随魏延带兵出战,魏昌留在了庐江,这可是抓阄赢来的机会,自然心中得意。
“唉,吾终究为江东之人呐!”
步协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丝苦笑,“吾父子二人受吴王厚恩提携,今江东不保,虽为大势所趋,却也是国破家亡,何来欢欣?”
“嘿,将军此言差矣!”
魏荣一阵摇头,正色道,“这天下九州,皆为汉家之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孙氏割据江东,也曾联合抗曹,以图振兴汉室,不料孙权晚年改心易志,妄图自立,实乃逆天行事,败亡在所难免!今汉室振兴,天下一统,乃是国富民强之盛举,将军若能为汉室尽力,方不失为良臣呀!”
步协一怔,扭头吃惊地看着魏荣,眼中尽是疑惑,想不到这个五大三粗,平时说话轻佻的家伙,竟能说出这等大道理来。
“看我则甚?”
魏荣瞪着步协,忽然露出怪笑,撇嘴吸了口凉气,臊眉耷眼地问道,“步将军,你该不会看上魏某了吧?”
“啊?
不不不”步协吓得连连摆手,下意识地扯动马缰往一旁让开,这家伙保持正经都不超过三五个呼吸。
魏荣得意大笑道:“哈哈哈,你只管放心,俺可没那个癖好!”
步协自幼出于世家,家教极严,其父步骘更以德度规检见器当世,礼仪法度无不严苛,所交之人也都是翩翩士,何曾见过魏家兄弟这样肆无忌惮?
不过他对这种自在随性倒是颇为羡慕,擦了擦冷汗,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问道:“将军生性豪爽,不拘于礼法,何以有方才一番大论?”
“嘿嘿,你直说我是个武夫又有何妨?”
魏荣不在乎地摆摆手,脸上浮现出欣慰之色,慨然道,“这些可都是长安学院里学来的,也有一部分是麒麟王训教有方,要不然,我哪懂得这些?”
“混账,难道你老子就教导无方了?”
步协正要问长安学院的事情,却被身后一个粗重的低喝声吓了一跳,正是魏延扮做兵卒跟在他们身后。
“对对对,家父也教导有方,我这武艺,可都是他老人家教的,”魏荣连连点头,朝着步协挤眉弄眼,“我魏家可是家教极严,将门府邸,最重要的自然是马上功夫了。”
“哼”魏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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