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之见,大王就算与疏勒讲和,说不定他们还会背后捅刀子,反咬一口,既然如此,何不等他们双方交战,过一段时间支持不下去,大王再出兵一鼓作气将疏勒剿灭,然后可以全力与汉军交战,若帮助疏勒击退汉军,终为心腹之患,请大王三思!”
色尔德丝毫不为所动,扫视此人,躬身道:“大王,疏勒、龟兹唇齿相依,进则两利,退则两伤,疏勒若败,龟兹也将难保。
此语并非危言耸听,远者不说,南线各国之所以不堪一击,正是被汉军各个击破所致,莎车在此之前也曾向于阗派出援军,足见莎车王也不敢束手就擒,以大王之雄略,自有远见卓识,难道还不如莎车王么?”
龟兹王眉毛一挑,不悦道:“你敢藐视本王?”
色尔德躬身道:“非也!汉军如今拿下南线,一路势如破竹,莎车望风而降,举目西域,乌孙远在天山以北,能与汉军交锋的仅剩下你我两国。
今日之势,正如当年中原魏、蜀、吴一般,曹魏势大,只有蜀吴联手,才能保住鼎足而立之势。
今日大王不救疏勒,一旦疏勒不保,汉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王你了。”
色尔德抬起眼皮观察着龟兹王及群臣的神色,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大王两月前斩杀汉昌号的商人,与大汉已经势如水火。
汉昌号背后真正的主人就是刘封,杀了他的人事小,但这是当着全天下的人打了刘封的脸,我听说此人睚眦必报,我想汉军攻下龟兹,是绝不会容许大王和诸位臣工投降的。”
这一句话,让龟兹君臣脸色微变,可谓说到了龟兹王的心坎里,在当时杀汉昌号商人的时候,他和群臣商议了不下五次,最终才下定决心,自然也早就讨论过刘封报复的手段。
但那时候汉军还在鄯善,远在西域南线,隔着茫茫大漠,恍如在天边一般,虽然都在议论,却并不害怕,此时汉军转眼就到了莎车,即将与龟兹临近,众人才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罩在了头顶上,心头没来由地时常慌乱。
一片沉默之中,左丞相出列言道:“大王,大敌当前,我们就该摒弃前嫌,共同保住西域疆土,疏勒王屈尊来讲和,足见诚意,我们握手言和,对双方都有利。”
龟兹王看了一眼左丞相,知道他必有打算,而且色尔德的一番言语也打动了龟兹王及其臣下之心,左丞相说话,便再无人反对。
略作沉吟之后,龟兹王答应了疏勒言和的建议,复书送与疏勒王,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将三百多名疏勒的俘虏放出,跟随色尔德回国。
群臣散去,龟兹王留下左丞相问道:“丞相说说我们言和的好处!”
左丞相是龟兹王的左膀右臂,也是十大名将之一,答道:“疏勒现在来求和,形势迫在眉睫,然其兵力雄多,更兼粮多城坚,汉军急切不能下,但如果强行与疏勒为敌,便是鹬蚌相争,让大汉得利,长远来讲于龟兹不利。
眼下即将入冬,不利出兵,汉军新得许多土地,还需稳固后方,必在来年开春才发兵,疏勒首当其冲,臣意先答应他,看将来大势如何再做决断。”
龟兹王恍然,深吸一口气握拳道:“汉军已经拿下南线,西域疆土从东到西连成一片,这是个大危机,我们要在疏勒挡住汉军之前尽快实施计划了。”
左丞相缓缓道:“大王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2070章 英雄抱憾
莎车地处西域边陲、昆仑山北麓,也是西域南北丝绸之路的汇合点,与东面的鄯善遥相呼应,自西域进入险峻的葱岭必要从莎车境内而过。
北线的商队从疏勒向西北可往大宛、乌孙等地,要到贵霜则要从莎车进入葱岭,这里非但是古丝绸之路的要冲,也是西域都护府的军事重地,当年班超等都在此处驻兵修城。
疏勒和于阗都有吞并莎车之意,连年用兵,莎车在夹缝中生存,最终等来了汉军,国力衰微之下选择归顺汉室,保住国内百姓,境内免遭战火。
刘封领兵到莎车之后,依然命莎车王为莎车郡守,其余官员按照指定的政令给予裁撤安置,将皮山的部分区域划分到莎车,推行免税、薄赋、屯田等安民之策。
莎车国内也信奉佛教,但不如于阗那般全国盛行,国内中原化普遍可见,因为地处商路要冲,加上中原商队在这里驻足,不仅建筑与中原颇多相似,莎车百姓也大多都会说中原话,这对政令的推行大为有利,甚至很多百姓都向往尊崇汉室,早已期盼许久,榜才发下,便欢呼雀跃,欣然接受。
与莎车的自然融入不同,疏勒自从东汉之后便与汉室屡有攻伐,疏勒因以其国人性多犷戾,又有人称之为恶性国,国人也崇信佛法,甚至有贵霜王为质子建冬、夏、春秋三处不同伽蓝的记载。
疏勒距莎车五百余里,东接姑墨、龟兹,西当大月氏、大宛、康居要道,曾经兵力不过三千,近百年汉室无法顾及西域,国力日渐盛大,终于成为西域七雄之一。
虽然没有十大名将,但疏勒大将军戚渊德却是西域诸国人人皆知的人物,名望更在十大名将之上,当初各国评十大名将,一来是因为戚渊德年事已高,二来也是因为其名望甚高,不可与十大名将同列。
疏勒国力虽然强盛,但周围有乌孙、康居、龟兹等大国环伺,能在群雄交错之间不受压迫,反而扩张国力,这一切基本都归功于戚渊德,新的疏勒王继位之后,尊称戚渊德为“国父”。
说起此人的家族经历也颇多传奇,其祖上为中原人,但流落西域时被疏勒人所救,历代在疏勒扎根为家,令人惊奇的是,戚氏一族从来都是一脉单传,历代也出过臣武将,为疏勒立下功劳无数。
但到了戚渊德这一代,却只有一女,虽然戚渊德一生战功赫赫,却常以此为憾,戚渊德曾到西凉拜师学艺,也曾游历贵霜、大月氏等国,因他天资聪明,勤奋好学,经过十五年工夫,已成武全才。
回到疏勒之后,正值盛年的戚渊德在三年一次的比试之中一战成名,骑马射箭,刀枪武艺,乃至摔跤搏杀,都独占鳌头。
论韬武略,戚渊德胸藏机枢,口若悬河,在中军帐中,只凭借一张嘴,便将疏勒上下将领无论老少说得哑口无言,而且五体投地。
疏勒王没想到戚氏又出了一位英才,大喜之下,将公主许配于他,官封前军都督,仅次于现任大将军,从此开始南征北战,几乎战无不胜,加之其为人正直,可谓有口皆碑。
老将军死后,戚渊德理所当然升任大将军,总管全国之兵,再次严明军纪,还为疏勒王建言献策在国内变法改革,让疏勒国力突飞猛进,疏勒王也被称为“中兴之主”,戚渊德的威望在疏勒无人可比。
只可惜人无完人,事无两全,戚渊德一生仕途顺利,人生辉煌,却是家道中落,曾先后四次纳妾,却终无子嗣,唯有一女还是从中原商队中娶来的中原女子所生,这大概是这位老英雄最为不甘的事情了。
刘封和班辞、马哲等人商议疏勒军情,听了戚渊德经历,不禁感慨,戚渊德这样的人生,究竟该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马哲言道:“我听人说,戚氏一族常怀敬祖之念,府中供奉祠堂,历代以中原之礼祭拜,先人立下一条祖训:不可使血脉断绝。
只可惜从来都是一脉单传,不能开枝散叶,这大概也是天意吧!”
“天意?”
刘封疑惑道,“他祖先先不说如何,戚渊德治武功,变法改革,为疏勒可谓倾尽全力,却没有子嗣出生,这算什么天意?”
马哲摇头苦笑道:“疏勒越强大,于汉室便越不利,戚氏身为中原之人,却屡助疏勒,不知教导国君朝贡汉室,反而独立为王,这便是助纣为虐,历代单传便是上天之罚,可惜戚氏执念不悟,戚渊德更将疏勒国力扩张数倍,他华夏的血脉自然也就断了。”
刘封目光一阵闪烁,摸着已经足有两寸长的胡须问道:“此言从何说起?”
马哲答道:“此事西域各国早有传言,疏勒境内尤甚,尤其那些商队和吟游诗人,更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戚渊德虽遵祖训,但违背天意,这是他们的报应。”
“原来如此!”
刘封缓缓点头,凝目看向远处,窗外大树枝叶凋零,光秃秃的枝丫显得孤独无助,偶尔还有几片枯黄的叶子挂在树梢,在风中簌簌而动,一片叶子经不住寒风的吹拂,在空中盘旋飘落下来。
“落叶归根!”
刘封缓缓自语,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马上对马哲吩咐道:“立刻派人到疏勒散布流言,就说戚渊德有意回归中原,暗中与我军联络,有归降之意。”
马哲一怔,蹙眉道:“戚氏虽为中原人,但历代忠良,戚渊德又德高望重,深受新王尊崇,只恐无效。”
刘封却摆手道:“你只管先去安排布置,此人领兵守在骆驼岭,要想过此险关必定要费一番周折,此计不奢望能将戚渊德罢职削权,只要将他调离骆驼岭前线便算成功。”
马哲明白过来,抱拳道:“将军放心,还有近半年时间,属下打点朝中上下,必能让他君臣生出嫌隙来。”
“很好!”
刘封又对班辞吩咐道,“眼下虽不能大举出兵,但于阗陈兵骆驼岭,我们也不可不防,班将军领五千精兵往乌里克驻守,可先派人与戚渊德联络,不谈两国军事,只论昔日定远侯平定西域之事。”
班辞会意,与马哲领命而去。
第2071章 寻常书信
骆驼岭是葱岭和昆仑山脉的交界处,一条蜿蜒起伏的大山横梗于此,也成为疏勒和莎车的边境,远看像一头骆驼趴伏在大漠边缘。
山岭中央凹陷,两座山峰如同骆驼的肉峰,一座雄关建在两山中间,前方是一带缓坡,地势越走越高,关墙虽然只有三丈来高,但陡坡不易冲杀,关隘十分险峻。
数月前疏勒准备伺机取莎车,早就在此布下重兵,如今汉军占据莎车,戚渊德亲自来到骆驼岭驻守,更将这里经营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大漠边缘天气寒冷,葱岭深处更是积雪不化,长年看去白雪皑皑,到了冬日寒风刺骨,骄阳无光。
一场雪落下,骆驼岭白茫茫一片,半月都不会消融,这样的天气别说打仗,就是在营房之中,士兵们也冻得瑟瑟发抖,许多士兵手脚肿裂,痛痒难忍,草料的缺乏也让马匹瘦弱,根本无法交战。
乌里克只是一处馆驿,连城池都算不上,汉军驻扎这里之后,先修葺营房,挖建土垒以防风沙,戚渊德据险而守,自然也不会主动出击,两军隔山对峙,暂时相安无事。
这一日雪后初晴,戚渊德正在军中查阅粮草军器典策,忽然亲兵进来禀告:“将军,刚才关前汉军射来一封书信。”
“哦?”
戚渊德白眉微蹙,伸手接过信封拆开,才看了一眼,便诧异道:“定远侯之后?”
放下手中书册,将书信认真看完,抬头慨然道:“当年定远侯威震西域,不想其后人又领兵而来,班家后继有人啊!”
士兵微微一怔,抱拳道:“汉军还在关下等候,将军可要回信?”
戚渊德呼出一口白气,点头笑道:“班辞问当年定远侯在疏勒之事,老夫略知一二,正好回复他。”
正所谓惺惺相惜,每一个大将都对班超这样的英雄十分敬慕,戚渊德人在西域,对班超更是推崇备至,对其事迹自然也了解得极多。
虽说两国交锋,各为其主,但班辞书信中对他颇多仰慕之词,大赞治武功,又只问祖上之事,不谈军事,戚渊德欣慰之余又倍感亲切,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封书信顷刻而就,写完之后兀自有些意犹未尽,只这只言片语,并不能将定远侯之事详尽描述,慨然之间,戚渊德将书信封好,略带遗憾交给守军送出去。
来人走后,戚渊德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到书案前,看着左侧墙壁上的西域地图,感慨无限,细说起来,班家与疏勒的渊源颇深,甚至是疏勒的功勋。
永平年间,龟兹王倚恃匈奴,攻破疏勒,杀了国王,立龟兹人为疏勒王,随后班超领兵前来相助,将龟兹人劫持,并召集疏勒将吏,立其故王兄子为王,恢复疏勒国政,此后一直驻守疏勒。
其后焉耆趁中原大乱,攻没都护府,龟兹、姑墨随后数发兵攻疏勒,班超与疏勒君臣共守盘稿城,虽士卒单少,却杀退进犯之敌。
其后班超受诏还京,疏勒举国忧恐,都尉黎弇自刭,君臣尽数下跪号泣:“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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