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是一边走一边笑道:“黄好谦那家伙算是混出头了,竟然中了进士,还算他有良心,回来了就邀请咱们到怡红院玩耍。”
蔡确笑道:“管他的呢,有酒有肉便成。”
张师是用冰凉的手捋了捋舌头,点头笑道:“那倒也是,说来我这舌头兄跟着我也是委屈了,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尝过肉味了。”
蔡确嗤笑道:“别说肉了,我这舌头兄已经好久没有尝过盐味了。”
张师是忍不住黯然。
蔡确和他不同,他张师是家里只是普通穷苦人家,可蔡确在之前还是个官公子呢。
蔡确的父亲叫蔡黄裳,前些年还是陈州的录事参军,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后来却因年纪大了,被新来的长官逼着辞职,于是昔日的官公子变成了今日的落魄模样。
蔡确见张师是黯然,反而安慰道:“这也没有什么,范文正公年少的时候,不也是穷过哭过,后来不也当上了宰相?
先帝不也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咱们只要好好读书,总有一天考上进士,那时候就发达了,别说吃盐吃肉,锦衣玉食都不在话下!
还有黄好谦那小子,以前和咱们也差不多,现在中了进士,可不就是衣锦还乡了么,虽然还没有授官,但现在都敢去怡红院请客了,可见是阔了!”
张师是也振奋精神道:“持正说的是,以后等持正当上宰相,可别忘了我。”
蔡确大笑道:“好,等以后我当上了宰相,就举你为御史,你这张嘴,骂人最厉害了,当御史了,我让你骂谁你就骂谁!”
黄好问也大笑了起来,两个年轻人意气风发起来,在茫茫大雪中加快了脚步。
人影渐渐没于雪中,但颤抖的声音犹然飘荡。
“新科状元欧阳辩听说过没有,今年才十一岁,听说现在占据三司铁案的肥缺,那可是管理天下矿产的肥缺,每年过手的不知道有多少银两。
只要以后我中了进士,占一个肥缺,还怕没有肉吃,害怕菜里没有油星盐味?……”
“唉,咱们快点,别晚了,一会菜被人吃完了。”
“好嘞!”
……
两人赶到怡红院的时候,已经面色清白,鼻子山的清涕已经快要结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两年这天气冷得越来越快了!”张师是抱怨道。
蔡确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揉了揉被冻僵的脸,试着露出微笑:“好了,进去吧。”
掀开布帘,热气扑面而来,甚至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雾气。
两人赶紧进入,阴暗的雪天,屋内生着炉子,点起了烛火。
怡红院在陈州算是最好的青楼之一,但毕竟比不得汴京,地方不小,装潢豪华,但却透露着一股俗气,这在蔡确和张师是看来却是一等一的豪华场所。
张师是有些畏畏缩缩,蔡确虽然心里也有些打鼓,却神色坦然放眼扫射,但着实看不到好友张师是。
这时候一个身着得体的小厮走了过来,远远看到蔡确二人衣着寒酸,便有些不屑:“几位?”
小厮声音轻浮。
蔡确眉头一掀,他虽然不曾进过青楼,但终究曾经是个官公子,也听说过一些,对这种局面虽然有些怯意,但并不陌生,他提起中气道:“我们二人是受人所邀,邀请我们的人是黄公子。”
因为寒冷,所以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便有些像是底气不足,小厮不屑一笑:“这里没有什么黄公子请客,这位客官要不要确认一下?”
蔡确深深盯了一眼小厮,小厮心下一突,但下一刻心头火起,他竟然被一个穷小子给吓到了?
他正待上前将蔡确二人轰出去,却听到一个声音道:“是持正来了吗?”
蔡确和张师是喜道:“是李兄!”
小厮顿时止住了脚步,悻然走开。
一个看起来也是衣衫破旧的年轻人从里面冲了出来,脸色红润,还出了点微汗,看起来是喝了些酒,一张口便是一股酒香混杂着肉香的味道:“持正、之东来了,快往里面请,几道等你们许久了。”
年轻人拉着蔡确和张师是就往里面走去,里面的人大多都是熟人,是州学里的同学,坐在上首的人虽然衣着华丽,身形瘦小猥琐,蔡确不用多看便知道是黄好谦。
黄好谦在上首高谈阔论,还没有看到蔡确和张师是,蔡确打量了一下,以前畏畏缩缩的黄好谦,现在却在上面意气风发的高谈阔论,丝毫不见以前的谨小慎微。
蔡确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便是科举,跳跃过这道龙门,鱼就变成了龙。
黄好谦转过头来,看到了蔡确,蔡确立时脸上溢出欢喜的笑容:“几道兄!”
第182章 什么仇什么怨?
看到满脸欢喜的蔡确,黄好谦立即从上首走了下来,热情地牵住蔡确的手:“持正终于来了,我还以为持正兄有事来不了呢,还准备一会去你家里拜访一番。”
蔡确感激道:“几道兄延请,确是一定要来的,哪里需要几道兄去寒舍,还要恭喜几道兄金榜题名。”
黄好谦拍了拍蔡确的肩膀感慨道:“我虽然痴长了几岁,但持正的学识比我强了太多,如果这一次持正去了,持正甚至可以进士及第归来,持正倒是不忙着恭喜我了。”
蔡确赶紧道:“哪里哪里,确的学识哪里及得上几道兄。”
黄好谦笑道:“来来,先坐下吃饭喝酒暖暖身子,一会咱们兄弟俩再好好聊聊。”
身边的人见黄好问对蔡确如此热情,赶紧让出位置让蔡确坐好。
蔡确肚子的确是饿了,赶紧坐下,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到得后来,也放开了跟着胡吃海塞起来,美酒更是酒来杯干。
酒足饭饱之际,黄好谦令人延请了歌姬进来唱歌劝酒,自己则是坐到了蔡确的身边。
“持正啊,此次能够金榜题名,还得感谢这些年你的不吝赐教啊,若不是你,愚兄怕是没有这个命。”黄好谦带这些醉意。
蔡确也有三分醉意,闻言赶紧谦虚道:“几道兄言重了,您的学识比我高多了,确哪里敢赐教几道兄。”
黄好谦诚恳道:“蔡兄就莫要自谦了,我黄好谦都不谦,你蔡确却好谦。”
一个拙劣的一语相关,让两个昔日同窗同时大笑了起来。
蔡确放下心中的一些莫名的情绪,黄好谦也放下进士的架子,两人就像是曾经那样谈笑风生起来。
后来蔡确喝醉了,天寒地冻自然不好再回家,好在怡红院原本就是可供过夜的地方。
第二天,蔡确在一双玉臂之中醒来,看着犹在睡梦中的美人,蔡确无声的笑了笑,悄悄地起床更衣。
房间里烧得暖烘烘的,让人口干舌燥,蔡确连着灌了两杯冷茶才算是缓了过来。
他宿醉的脑袋渐渐清醒,仔细回想起昨夜黄好谦与他的谈话,各种信息逐渐被拼凑起来,蔡确的脑袋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子。
“……贵人知悉你家与他的恩怨,愿意出手襄助,他虽然已经不再位极人臣,然而若是就这么让他从容退下,我想令尊在天之灵也不会瞑目的吧?”
“可是,他已经退了下来,没有必要了吧?”
“呵呵,让他死后上个尊荣的谥号,然后给他祖上三代都追封官职?呵呵,那未免太便宜了点!”
“贵人与他究竟是何仇怨,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这些你就不必管了,反正又不是让你作奸犯科,你只需要做好你的本分就可以了,下一届……嘿嘿!”
……
蔡确看看床榻上的半露的美人,在这里,温暖如春,不像他家的破房子四处漏风,这才是人该过的生活!
蔡确咬咬牙。
……
汴京城大雪封城。
赵祯也被冻得不想上朝,除非必要,他寸步不离他的暖阁。
暖阁里通着地龙,在这里又暖又湿润。
赵祯身着月白色便服,带着一顶镶玉的帽子,虽然年纪不小,但依然面如冠玉,他随意地侧倚着,毕竟暖阁里也没有其他的人,只有一个郑大用在伺候。
赵祯看着桌子上散落开的折子,轻轻说道:“文相公他们有没有什么看法?”
郑大用有些迟疑:“似乎有些异议。”
赵祯一下子坐正了起来:“哦?说来听听。”
“文相公认为,央行不可轻设,一来央行回侵蚀三司职能,三司下辖钱监,钱庄,银库,票号等职能,都会被央行侵蚀。
二来状元公还坚持不让央行作为朝廷机构,而是要作为企业,虽然这个企业算是朝廷的企业,但朝廷官员不能够直接在央行里面任职。
文相公认为这会让央行脱离管理,不利于朝廷对于经济的统一管理。”
郑大用给赵祯陈述三司最近举行的听证会。
所谓听证会是欧阳辨新近提出的一种会议,该会议不仅邀请钱庄,票号,以及三司内部人员参加,还在最近扩大范围,邀请了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参与。
原本几位相公是不愿意参加的,但涉及到央行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还是愿意发表一些意见的。
郑大用是作为皇室内库代表去的,毕竟央行届时也会对皇室的内库的职权也有所重复的地方。
赵祯点点头,示意郑大用继续说下去。
郑大用闻弦知雅意,立即接着往下说。
“说来也是有趣,状元公所开创的所谓听证会这个东西的流程的确有可取的地方,针对文相的质疑,状元公一一进行回应。”
郑大用神色带着些钦佩。
“状元公认为,如果央行让朝廷直接管理,很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三司,三司有一个就够了。
央行的存在意义是,它应该是起着对市场进行宏观调控的工具,而不是敛财的工具。
它的存在不是为了敛财,不是为了与民争利,而是要让整个大宋朝的经济焕发出活力来,而不是去榨取这个市场的利润。”
赵祯连连点头,他的经济学启蒙算是从国富论而来,虽然依然残存着之前的经济观念,但已经能够理解欧阳辩所说的话了。
赵祯对郑大用赞道:“你这奴才,最近也没少读《富国论》吧,竟然能够复述得如此清楚。”
郑大用苦笑道:“这些都是我让人记录下来,让后对着富国论一个一个的概念查,才算是能够照本宣科背出来,但实际上并看不太懂。”
赵祯笑道:“那也是正常,朕也不过看懂了个五六成而已。你继续说下去,朕的状元郎用没有说服朕的宰相?”
郑大用笑道:“那还远远没有呢,富相公也不太同意。”
赵祯脸上颇为诧异:“咦,这翁婿两个打起了对台戏啊?”
郑大用笑道:“不仅是对台戏,还颇为激烈呢。”
“哦,赶快说说!”
赵祯像是一个蹲在街边的八卦妇女一般兴奋了起来。
第183章 集中力量干大事!
郑大用见引起了赵祯的注意,也忍不住得意起来。
“那可不是嘛,当时奴婢也是诧异呢,这翁婿两个按理来说,都不至于政见不同嘛,怎么突然就怼了起来了呢?”
赵祯道:“赶紧说说,怎么怼的?”
郑大用见赵祯着急,赶紧暂时放下关子,直入主题。
“在状元公用掷地有声的结语让文相公连连点头之际,突然有一个声音道:‘本相也有一个问题!’。
事发突然,奴婢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一看,原来是富相公!
只听富相公道,‘我不太懂经济,但我只知道一点的是,央行如果吸纳成千万贯甚至上亿贯的存款,那么每年几百万贯的利息从何而来?
若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什么央行不央行的,我建议也没有必要开了。’
官家,您不知道,当时我听到这的时候,心里究竟有多么的诧异,富相公的话可说得一点都不客气。
我赶紧将脑袋转向状元公,我以为状元公被岳丈呵斥,至少也是要面露不安惶恐亦或是愤怒,只见状元公嘿嘿一笑。……”
赵祯眼睛稍稍放大,他自忖自己少年时候,若是被母后呵斥,定然在惶恐畏惧的同时,还会心生委屈愤怒,而不会没皮没脸的嘿嘿笑。
“……只见状元公嘿嘿一笑:‘富相公提的好问题,这的确是重中之重,若是这个问题不解决,的确什么央行不央行的,全都是浮云……”
郑大用的脸色惊叹。
“……状元公侃侃而谈,理出好些个盈利模式,一是所谓的存贷差,也就是银行吸收的存款和放出去的贷款,中间的利率差额,这是银行最重要的利润来源。……”
到了这里,郑大用的努力终于到底了,这方面过于专业了,他只能讪笑着拿出一个本子,然后继续念道:“……而存款用来放贷,只是其中一项运用而已,这种方式还是过于保守一些。
比较好的方式是将部分的存款用来投资,为了保证资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