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三司进行观察和思考。
为了培养欧阳辩,仁宗和包拯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王安石对自己的弟子颇为上心,不仅带着去见了包拯,还亲自带着去勾当司。
王安石的到来让整个勾当司都轰动了起来,甚至旁边的磨勘司都有人过来看热闹,被王安石一瞪眼吓得鸟兽散。
宋朝是个与众不同的朝代,因为得国不正和先天劣势,皇权防这防那的,武将要防,宰相要防,三司也要防,反正到处都是小心翼翼地小家子气。
不过也正是这种小家子气,让宋朝即便在这种不利的局势下,依然存续了很长时间。
皇权将财权从宰相那里剥离出来独立为三司,但对三司也是防范得很紧。
具体措施有三司使常常更换,以及三司里面的官员,无论是三司使还是判官,都无法任命或者裁撤,所以导致了三司使和判官在三司里面的权威不足。
但这个权威也是相对的,即便是这样,现管依然还是有威慑力的。
尤其是王安石这样前途远大的官员,所有人都知道,三司不过是他们的过渡而已,说不定以后就登上了相位,所以他们还是有些畏惧的。
王安石将欧阳辩介绍给勾当司的官吏,实际上没有官,就只有吏,几十号有老有少的吏员巴巴地看着欧阳辩,掩饰不住眼里的失望。
他们失望,但欧阳辩更失望。
——这些人,能干活么?
王安石匆匆而去,他的工作不比包拯轻松,今日为了帮自己的弟子铺路,已经浪费了一早上的时间了。
欧阳辩用失望的眼神看着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勾当司吏员们……咦,这种表达方式好特么魔性。
可是,我失望归失望,你们凭什么失望!
欧阳辩心中一怒。
排在前面年纪最大的吏员年纪虽大,却生了一双有眼力劲的眼睛……呸!
老吏赶紧颤颤巍巍道:“上官莫要恼怒,非我等瞧不起……哦,不是我等对上官失望,而是对自己的处境失望。”
欧阳辩赶紧过去搀扶住老吏,双手握住老吏满是鸡皮的老手,动情道:“老人家,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虽然官卑位低,但还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刚刚的王判官是我的老师,包拯包大人是家父的好友,还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
老吏一惊:“令尊是谁?”
欧阳辩谦虚道:“家父欧阳修。”
“哗!”
吏员们一个个不淡定起来。
欧阳修谁不知道啊,如今开封府的父母官嘛,大家谁还不是个开封人啊,等等,欧阳修的儿子……这位,难道是……
老吏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看欧阳辩:“难道上官是新科状元郎?”
欧阳辩再次谦虚道:“全靠同年相让。”
老吏顿时老泪横流:“有救了,咱们终于有救了!”
其他的吏员们也纷纷流出委屈的泪水,一个个又蹦又跳又哭又笑的。
欧阳辩:“……”
欧阳辩好说歹说将吏员们安抚了下来,然后听老吏讲一下其中的内情。
老吏抹了抹眼泪道:“老朽今年五十有八……”
欧阳辩惊道:“等等,您才五十八?”
老吏愣了愣:“老朽确实是五十八……”
欧阳辩尴尬一笑:“您继续说下去。”
老吏抹了抹眼泪:“老朽刚刚说到哪里了?”
欧阳辩提醒道:“你说,老朽今年五十有八……”
老吏抹了抹眼泪道:“哦,老朽今年五十有八,早在先帝之时便在这勾当司,咱勾当司不受待见啊……”
欧阳辩点点头,审计机构的确不受待见,谁会喜欢拿着放大镜找自己错误的人,说难听点,那就是黄鼠狼进屋了。
“……三司有二十一案肥得流油,有十五司权势熏。
想当年,咱们勾当司也是人见人厌的鬼见愁,哪个案哪个司见到咱们不战战兢兢的,生怕被咱们找出错误来……”
欧阳辩眉头一皱:“那为何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老吏叹了口气道:“三司权责过重,哪里是勾当司的一个内部司可以纠正的。
勾当司主事不过是一个勾当公事主事,其他的司要么有副使,有么有判官,勾当司的主事官卑言轻。
三司主官重视的时候,勾当司还能发挥作用,可一旦主官不重视,勾当司就如同街边的野草一般,谁都能踩上一脚。”
欧阳辩沉吟了一下道:“勾当司作为一个全面检计、定夺、点检的机构,应该是一个全面了解经济的地方,任何主官想要了解真实情况,就离不开勾当司,为什么会不受重视?”
老吏摇摇头:“哪里有那么轻松,上官是不知道,三司职权繁重,封域浸广,财谷繁多,簿牒填委,根本就管不过来。
有些公文堆在各个司案里六七年都没有能够处理,你说主官还让不让我们去查呢?”
欧阳辩笑了笑:“那能查出什么来,想必账本早就堆积成山,连他们司案自己都不知道账目如何了吧?”
老吏大力点头:“可不就是嘛,所以,咱们勾当司就此没落二十来年了,我倒是无所谓了,但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可不能荒废了啊!”
欧阳辩看了看眼巴巴看着他的老老少少,不由得很是头疼。
勾当司今日这种地步,有能耐的人估计早就申请去了其他司了,剩下的人估计也没有什么能耐的,好在工资不用他发,不然他得哭死。
不,他现在也得哭死。
第168章 胥吏大族!(!)
王安石除了勾当司,立即往包拯的公廨而去。
包拯看到去而复返的王安石,笑道:“我以为你当场就要发问呢。”
王安石摇摇头道:“属下的确有些不明白。”
包拯轻轻点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可那里根本就不是个做事的地方。”王安石打断道。
说话被王安石打断,包拯却不以为意地道:“你啊,这脾气比我还臭。”
他顿了顿道:“三司二十一案十五司,也就是勉强运行罢了,早就积重难返,你我清楚,官家也心中明白,况且……”
“况且,即便是三司运转良好,也对国库空虚毫无助益。”王安石补充道。
包拯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官家对季默的期望不是让他去折腾三司,三司不过就是一个工具而已。
形象点来说,三司不过是水车,财源是水塘中的水,水就那么多,不是水车好用水就能够变多的。”
王安石沉吟了一会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季默放到勾当司,在那里他只能荒废时日。”
包拯脸上也有些疑惑:“我也不知道官家的意思,想来想去,也就是只有一个官家想要磨炼季默的理由。”
王安石沉默了下来。
帝王心莫测,历来如此。
——
勾当司的诉苦大会还在继续。
“……勾当司原本就是个清水衙门,薪资微薄倒也罢了,风光时候,还有一些孝敬收入。
可这没落之后,孝敬收入没了,连一点微薄的薪资都要被克扣!
那些人对咱们勾当司恨之入骨,如今咱们没落,他们欺负了咱们二十年了,还不罢休,就一个字,惨呐!”
老吏的声音如同夜莺啼血,底下的吏员们也都轻轻啜泣。
欧阳辩也忍不住咂舌,这勾当司当年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才让人记恨了二十年还不放过啊。
不过,真的是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当年的勾当司有多猖獗,今日就有多狼狈。
欧阳辩差点就笑了出来,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现在他也是勾当司的人了,还是勾当司的主官!
惨呐!
欧阳辩也忍不住鞠了一把眼泪。
欧阳辩甚至都有一个拒绝官家任命的念头,但他立即打消了。
勾当司的事情是难,但以后的改革会更难。
这点困难若是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改革,干脆回去享受大好生活去不是更好。
只是目前这种情况,应该如何破局?
欧阳辩蹙起眉头。
想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头绪,抬起头,发现吏员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欧阳辩一笑。
“老人家,你将勾当司的职责细则拿来我看看,以及勾当司往年的勾当公事述职报告拿与我,我得先了解一番,其他的人该干嘛干嘛去。”
老吏点点头:“大人稍等,这几年的勾当公事都不怎么来,只是挂了个名。
述职报告都是前些年的,我去翻出来,至于其他的人……他们现在每日里都是无事可做……”
老吏的眼泪又要下来了。
欧阳辩大手一挥:“那就将咱家给打扫打扫,看看咱家都破落邋遢到了什么程度了,该打扫打扫,该修缮修缮起来!
别人瞧不起咱们,但咱们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先把自己的精气神振作起来!”
老吏精神微微振奋,赶紧回头喝道:“听到没有,还不抓紧打扫,今日不将咱家打扫得一尘不染,我扒了你们的皮!”
几十个吏员立时如同鸟兽散,各自找工具去了。
老吏回头看到欧阳辩看着他,老吏顿时有些心虚,生怕欧阳辩觉得风头被他抢去,赶紧解释道。
“这些孩子都是老朽昔日同事的孩子,都是顶班进来的,都敬重我是长辈,所以都还算听话,可不是老朽嚣张拨扈的原因。”
欧阳辩笑了笑道:“无妨,还没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吏赶紧道:“不敢当,老朽王启日,大人叫老朽老王即可。”
欧阳辩奇道:“这名字听起来似曾相识啊,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王启年?”
王启日愣了愣:“同族中倒是有个叫王启年的族弟,大人怎么认识的?”
欧阳辩笑道:“是不是开封府里的那个?”
王启日恍然大悟:“是了,令尊知开封府,大人认识我家族弟也正常。”
欧阳辩倒是好奇起来:“你们王家的人我已经遇到过很多,难不成王家在开封还是个官宦世家?”
王启日嘿嘿一笑:“说来大人莫笑,王家哪里算得了官宦世家,不过王姓家族在开封的确算是大族,不过历来为官的少,为吏的倒是很多。”
欧阳辩点点头,原来是所谓的胥吏世家。
中国官场千年来有一种隐藏的怪现象,也就是官员议政于庙堂,胥吏执政于江湖。
进士出身的官员自然清贵无比,但官场由这些从科举场中出来的学子是撑不起来,还有人是在泥土中生根发芽出来。
这些人便是胥吏。
胥吏,异称也是司吏、书吏、书办、吏员等,性质类似今日政府机关中雇员的意思,而其不受官员更动影响,终身永保地位又形同世袭则迥异。
对于这样的情况,后世的黄宗羲叹息道:“……京师权要之吏,顶首皆数千金。
父传之子,兄传之弟,其一人丽于法后,而继一人焉,则其子若弟也。
不然,则其传衣钵者也。是以今天下无封建之国,有封建之吏。”
可以说,胥吏也形成了世家大族,王氏家族便是这样的胥吏大族。
他们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要做一些事情,却是得心应手,因为胥吏实际上掌握了很多的权力。
甚至有些胥吏大族不愿意做官,而是愿意安安心心的做一个能够世代相传的胥吏。
欧阳辩暗暗留了心,这个王启日倒是要好好笼络,这样的人不起眼,但在很多事情上却很好用。
官员定政策,而最靠近百姓的人却是这些胥吏,执行政策的人也是这些胥吏。
可以这么说,这些胥吏甚至决定了一项政策的成功与否。
第169章 这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今日!)
欧阳辩细细研读前几任前辈的述职报告。
述职报告是写给一个人看的,此人叫胡则。
欧阳辩对此颇为好奇,就查了一下胡则的资料。
原来胡则此人颇为不凡。
胡则,字子正,永康胡库人,被百姓称为“胡公大帝”。
宋太宗端拱二年登进士。
胡则于宋太宗端拱二年登陈尧叟榜进士,开宋朝八婺科第之先河。
在他浮沉宦海的四十七年中,先后出知浔州、睦州、温州、信州、福州、杭州、池州、陈州等十个州郡。
按察江淮、京西、广西、陕西等六路使节。
并曾担任权三司使吏部流内铨、工部侍郎、兵部侍郎等朝廷重臣。
逮事三朝,十握州符,六持使节,选曹计省,历践要途,是北宋前期政坛一位中高级官吏。
二年后释褐,补许州许田尉,至七十二岁,宋仁宗景祐元年以兵部侍郎致仕。
胡则在政治上力主宽刑薄赋,兴革使民,勤政廉政,做了许多功国利民的好事。
例如签署贝州观察判官时,把十来万服役民夫遗送回家;
担任福唐郡守连上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