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变法有糟践了不少的家底,而去年的大旱更是将大宋的北境都给折腾了一遍,这一次能够供应六十万人投入到战争里面,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但最后的一点家底也都折腾进去了,国库里面也是空空如也了。
当然,明年年景好,也就一年就缓过来了,但关键还不仅仅是经济的问题,还有政治上的问题。
现在他虽然乾坤独断,但正因为如此,他也得承担起这一次的责任。
大臣们已经纷纷上书弹劾他了,认为这一次‘轻启边衅’不是明君所为,要他承认这一次的错误。
嗯,主力还是司马光那一班人。
司马光等人已经升任更高职位,并不再是言官了,但他们言官之心不死,该骂就骂,从不姑息。
这段时间他让司马光等人骂得不行,关键他还不能真的处置这一班人,所以心情极其抑郁。
但这也不是他心情最糟糕的原因。
大宋朝的皇帝哪里有不被骂的,他也都习惯了,骂就骂吧,但他心里清楚,这一次的失败,折损了他的威望才是最重要的。
他通过清扫韩家、崔家、以及欧阳辩一系积累下来的威望,在这一战中折损了不少,以后他想再次掀起战争,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赵顼处理完文件,打开了窗户,墙角处一支腊梅凌寒而开,在雪白的环境中竟然是那么的触目惊心的美。
赵顼突然想起了欧阳辩,想起了欧阳辩所写的那首【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赵顼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情不自禁地轻声道:“这小子,不知道现在西边过得怎么样,就他的惫懒性子,估计是窝在家里吧……嗯,不对,估计在抚慰军队的路上呢,说不得还在骂我呢,哈哈。”
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愧疚起来,说来他对待欧阳辩可算是不仗义了,欧阳辩呕心沥血地帮助他,但他却担忧欧阳辩的力量也会膨胀起来威胁到自己,于是将欧阳辩打发到永兴军路去,着实有点不仗义了。
不过赵顼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二来这也是为了欧阳辩好嘛,若是自己不对他加强监督,以后走了邪路怎么办,还有,猛将出于卒伍,宰相出自州郡,去州郡多锻炼,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想到这里,那么一些愧疚又消失不见了,反而有些得意起来——别怪朕,朕可是看重你,才对你这么考虑的,一般人我才不会这么安排呢。
外面有急躁的脚步声传来,赵顼皱起了眉头,他办公的时候一般不允许有太多的杂音,内侍们都是知道的,他们走动时候都会主动放慢脚步,但这脚步声如此焦急,想来是出大事了。
果然,黄怀义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嚎哭道:“官家,欧阳大学士……归天了!”
赵顼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谁死了?“
黄怀义大哭道:“官家,是欧阳辩欧阳季默大学士,他去抚慰军队回归路上,被穷凶极恶的盗匪给杀了!”
“当!”
赵顼手中经常把玩的铜磬掉地,发出一声大响,他的脸色有些怪异:“欧阳辩……死了?”
黄怀义哭道:“是啊,陛下,欧阳学士……归天了!”
第509章 余震!
腊月二十三日,已经离着春节没有几天的时间,虽然今年年末大宋朝打了个败仗,但各处的人都心中安定。
——毕竟仗是在别人家里打的。
大宋朝就算是打败了,西夏也逃不了好去,他们就算要报复,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何况西夏这次被打得这么惨,想要恢复过来也不知道要多久呢。
西夏想要报复,还得看看宋朝给不给机会呢,想打架,成啊,贸易还想不想做了,马上就快过年呢,抓紧时间来讨好讨好,大宋朝卖给你一些东西过个好年才是正事吧。
基于这样的考虑,朝臣虽然有些沮丧,但心里并不慌张,甚至心里有些开心。
——仗打完了,也该可以好好地过年了吧?
也怪不得朝臣们有倦怠的心思,着实是打仗期间过于繁忙的原因罢了。
虽然他们不在前线,但战事一起,整个朝廷,无论是哪个部门也罢,都得跟着一起快速地运转起来。
政事堂、三司、枢密院这样的要害部门自然是忙得飞起,但其他的部分没有一个能够逃得过的,即便是御史台,也得睁大双眼盯着,以免有人贪污渎职。
从五六月开始准备,到年底战事总算是止歇,半年的时间,朝臣就感觉累得不行了。
现如今已经全线撤军了,除了抚恤阵亡战士以及论功行赏和处罚等事情,其他的事情总是可以缓一缓的。
所以今天的朝会还算是轻松,朝臣彼此见面还能够轻松地开个玩笑,但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赵顼没有按照时间出来。
这个可稀奇,赵顼不仅出勤率极高,而且从不迟到,如果有事,一定会提前通知到,而不是现在这样。
等了好一会,赵顼才姗姗来迟,神态也相当萎靡,有人偷偷笑了起来,以为赵顼是因为吃了个打败仗的原因。
偌大的朝堂,自然不会所有人都支持出兵的,也有一些是反对出兵的,尤其是司马光这一拨人。
没想到赵顼还没有坐定就扔了一个晴天霹雳出来。
“……翰林学士、永兴军路经略使欧阳辩在劳军路上遇害!”
赵顼说完扫视了一下,朝堂一时间却是寂静了下来,众人神情诧异,但下一刻却如同沸水一般沸腾起来。
“怎么会这样?”
“天哪,季默他……”
“唉,天妒英才!”
“大宋朝痛失国士!”
……
赵顼一脸的漠然,神态萎靡憔悴。
苏轼长大了嘴巴,如同雷劈的蛤蟆一般,呆了半晌,眼泪不自禁的流了下来,却是迫不及待问道:“陛下,季默他真的死了?”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一齐看向赵顼,赵顼沉重的点点头。
苏轼忍不住嚎哭出声:“季默兄弟,天妒英才啊,天妒英才啊,我季默兄弟还不到三十岁呢,怎么上天就这么忍不下他,早早地就让他英年早逝呢!呜呼哀哉……”
苏轼这么一哭,郑雍、梁焘、吕惠卿、林希、张璪、章惇等欧阳辩的同年以及好友都忍不住落泪,一时间朝堂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
欧阳辩死去的消息,随着朝廷的哀悼传向大宋朝,王安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恍惚。
“季默就这么走了?“
王安石的头发依然有些花白,他的长子王雱年前就去世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让王安石的斗志全消,头发也快速地花白起来。
而听到了欧阳辩死去的消息,王安石一脸的哀戚,欧阳辩的死去,对王安石来说,这种痛苦并不亚于王雱的死去。
王雱死去,他还有一个儿子,而欧阳辩死去,却是衣钵传人的死去。
王安石和欧阳辩虽然政见不同,但王安石从来都是为欧阳辩而骄傲的,他相信,自己虽然变法失败,但欧阳辩在,王门就差不到那里去,甚至以后他王安石的主张,都会在欧阳辩的主持下全数实现,他想要的大宋朝,也会在欧阳辩的主政下一步一步的实现。
而现在,如数都成了泡影。
这让王安石如何不伤心。
王安石亲自去欧阳府上抚慰薛夫人和欧阳辩的妻子富蒹葭,并且亲口承诺要为欧阳辩写墓志铭等等诸多事情。
王安石看到还不满十岁的欧阳茂身着重孝,忍不住唏嘘落泪。
看到欧阳茂,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以前,那时候的欧阳辩与他相识,也大约不过是这么一般大小,那时候的欧阳辩还特别的皮,但孺慕的心思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王安石不由得悲从中来。
富蒹葭应该是最悲伤的一个,但她却也是最坚强的一个,虽然欧阳发、欧阳奕、欧阳棐三个伯伯都过来帮忙料理丧事,但富蒹葭也没有倒下,而是以未亡人井井有条地处理事情。
而欧阳茂也表现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稳重,帮着母亲接待吊唁的宾客,就像是个小大人一般,倒是让王安石颇感欣慰。
王安石倒是开口说让欧阳茂跟着他读书,但富蒹葭委婉的拒绝了,说要带欧阳茂去欧阳家陵园一起守孝,等守孝完之后再说。
王安石也只能叹气答应,随后告辞,他做老师的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欧阳辩的逝去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但这个影响不仅仅体现在上层,而且更加的深远。
大宋朝的商界对此反应更大。
虽然说欧阳辩在后期基本已经不亲手接触商业了,但他的产业却是深深根植在大宋的经济命脉之上。
商界在观望欧阳辩逝去之后,他手上的基业会不会有变化,这种变化有可能来之朝廷。
欧阳辩的基业太大了,大到足以令许多人垂涎不已。
不过当一些有心人探询之后,却是愕然发现,他们竟然不知道欧阳辩在这些产业中占据了多少份额,因为错综复杂的股份关系,即便是他们最精明的账房也摸不到底。
但有些人毕竟聪明,他们盯住了欧阳辩的几个最得力的手下。
陆采薇、于谋、姜汝成、杨清、张福图等等,但还没有等他们的手伸过去,就被人给警告了。
——嘉佑二年的同年可不是吃素的。
第510章 这莫不是个疯子?
欧阳辩在宋朝影响力巨大,但在西夏却嫌影响力不足,欧阳辩死亡的消息,传到西夏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只有关注欧阳辩的人才会注意到。
比如说李秉常。
多日以来铅云退散,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落,和雪地相映,天地间一片大白。
景色相当怡人,但外面终究还是寒冷彻骨,但李秉常却是拖着鼻涕,面对着明月默默垂泪。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夜明中……”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
李秉常对于汉礼相当感兴趣,也颇读了一些诗词。
因为手中没有权柄,所以常常自哀,感觉自己和囚居的李煜的境遇相差仿佛,对这些词的意境感应颇深。
一会他又念道:“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想到李煜最终被鸠杀,李秉常感觉自己这样的日子估计也快到了。
别看梁太后是自己的母亲,但哪里有什么亲情,自己那个母亲只想着她的权势,只把梁家人当亲人,而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不过是她掌控权力的傀儡罢了。
李秉常悲伤地哭泣起来。
今日来送饭的人和他说,宋朝五路伐夏失败了,五路大军仓皇退去,而负责和自己沟通的欧阳辩也死于非命。
什么被盗匪截杀,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什么盗匪能够截杀一个封疆大吏,无非就是梁太后派人杀的吧,借此断了自己唯一的念想。
李秉常万念俱灰。
他这一次为什么这么着急,是因为明年他就十六岁了。
按照西夏的规矩,十六岁就该亲政了。
但梁家哪里会舍得放弃手中的权柄,自己终究是一个威胁,只要自己一天不死,梁家人终究就睡不安稳。
别说什么年纪还小的话,自己的父亲李谅祚,不也是才十几岁就在大将漫咩等的支持下诛杀舅父没藏讹庞及其家族,结束了没藏氏专权的局面么。
梁太后和李谅祚联手灭了没藏氏满门,怎么可能不警惕呢,所以,自己恐怕是活不了太久的,母亲终究会让自己早亡的。
所以他才执意要借助大宋的力量,并不惜献出河南之地,无非就是为了保命罢了。
可现在的局面……宋朝被打败了,欧阳辩死了,他自己被囚禁在离皇宫七里的地方,重兵看守,等母亲缓过气来,自己怕是活不下去了。
想及至此,李秉常呜呜的哭泣起来。
蓦然,李秉常瞪圆了眼睛,猛然往后一看,浑身汗毛直竖,在帐篷里面,竟然有人在。
这里的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看守人都在外面呢,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不对,不可能是人,人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难道是……
却见到那人朝他轻轻地招了招手,李秉常想着若是鬼物,也估计逃不脱了,便壮起胆子咬着牙走过去。
却听那人轻声说道:“国主,我是欧阳辩的下属,主人命我带你去见他。”
李秉常一股凉意从脊梁骨直窜脑门——果然是鬼物!
李秉常哆嗦着嘴唇道:“令主人有带什么话来吗,朕现在不太方便,也不想离开世间……”
那人意识到让李秉常误会了,赶紧道:“国主莫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