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心理建设之后,王安石抬了抬藤条,欧阳辨顿时迅捷退出五米之外,远远的将手稿扔了过来,口中喊道:”老师,君子动口不动手,手稿给您,我母亲叫我今晚早点回去吃饭,我得走了!“
欧阳辨说完就想脚底抹油一跑了之。
王安石被气笑了,没好气的说道:“别急着跑,这书我先看看,你的事情我帮你去问问,但别报太大的希望,包大人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欧阳辨大喜,但脚步没停,匆匆回头一拱手,然后消失在门外,这时候声音渺渺传来:“那就谢谢老师了,爱你哦……”
王安石:“……”
王安石不由得有些遗憾——真是个鬼机灵,原本想趁机抽他几记藤条的。
第53章 求人办事的王安石
北宋是历代文人最为羡慕的时代,因为这里是文人的天堂,刑不上大夫让有宋一朝成为读书人的天堂。
但这是有历史背景的,就宋朝而言,因为得国不正,五代十国的遗风之下,从一开始的宋朝就不太自信,所以在对官员的任命上使用的【交错任用】与【宫朝相制】就是为了制衡,保证宋朝的皇权不旁落。
【交错任用】与【宫朝相制】简言之,即在重要的事务机构中实现文官、武臣与宦官的“交错任用”以实现宫—朝两套官僚班子的相互配合与维制。
就以包拯治下的群牧司为例,原本的马政是兵部下的驾部司掌,所谓“掌邦国之輿辇、车乘,及天下之传、驿、厩、牧官私马·牛·杂畜之薄籍,辨其出入阑逸之政令,司其名数。”
后来因为战争的需要,战马的需求越来越大,所以在唐朝后期将马政归于内廷掌管,唐后期宦官专马政的局面也就完成了。
但到了宋代,群牧司的成立,却改变了这种局面,朝廷在群牧司内部增设层级,实行文官与内臣及近密武官的“交错任用”。
表面上群牧司被推向外朝,实际却由内外两个官僚群体共同管理。
所谓内部增设层级,据《宋史》卷一九八《兵志》记载:
(咸平)三年置群牧使,以内臣勾当制置群牧司,京朝官为判官。
《宋史》此处列了群牧使、勾当制置群牧司、群牧判官三个官职。
也就是说,群牧使、勾当制置群牧司、群牧判官这三个官职共同掌管群牧司,分别由文官、宦官和文官出任。
人员也极文官和宦官系统的一时之选。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上下分层、内外交错的人员结构。
而这种结构在很多机构也是极为常见,这也是宋朝冗官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也造成了宋朝机构里面相当复杂的政治背景,婆婆多了,指手画脚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如今的群牧司里面,王安石的职位叫群牧判官,群牧司内,包拯是实际上的一把手,因为群牧使在群牧司中长官的地位,被景德四年设立的群牧制置使所取代。
群牧使一职的重要性已经有所降低,在这些年更是形成了知制诰带群牧使之职出知外州一年的习惯,已经不在中央参与具体工作了,所以包拯是实际上的一把手。
对于王安石来说,群牧判官只是此部门的一个中级官吏。
这样的官职,没有独立的行政领导权,上支下派,还要经常到各地去处理一些工作,更无法发挥才能。
其实他内心是拒绝的,他更想要作为一把手,即便是地方官员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发挥他的才能,就足够了。
但这一次他接受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这个职位的薪俸不少,二是见猎心喜。
在看到欧阳辩这么个可塑之才,他真的是动心了,这才留了下来。
今日是小年后的第一天上班,王安石一大早就来到了群牧司,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早会的例行碰面上,包拯看到这个有才的年轻人一付有心事的模样,在会议结束的时候说了一声,让王安石会后去他的办公室去聊聊,说是有要事。
包拯回到办公室,一会王安石就到了。
王安石颇有些忐忑,包拯其人为人公正严谨,不苟言笑,下级都很敬畏他,私下里称他为包黑脸。
王安石历来心思坦荡,也并不畏惧包拯,但今日他却有些心虚。
“介甫请坐,今日早会,我看你一脸的心思重重,可是有难以解决的问题?
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只要是公事,就没有不可以说的。”
包拯温声道,但脸色依然肃穆。
王安石赶紧拱手,包拯眉头一皱。
平日里见这王安石坦荡大方,怎么今日却有点进退失据的模样?
王安石声音有些局促:“包大人,在下是心中有事,但此事的确有些难以启齿。”
包拯眉头紧皱:“但说无妨。”
王安石悄悄一咬牙道:“在下前些日子收了个弟子……”
包拯倒是稍稍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
读书人的事情嘛,可以理解。
“……最近他开了个饭店,央请我和大人说一说,将咱们群牧司的岁末宴饮放在他的店里举行。”
王安石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意思已经带到,他也不会多言,答不答应是包拯的事情,他不会多说。
毕竟这也违背了他自身的想法,若不是弟子写出了一本国富论,的确是在经济上有振聩发聋的作用,他也不会违背他的本意的。
包拯面色不变,但心里其实是有些失望的,这商贾之事他其实是颇为厌恶的,他认为商贾让民风败坏,是治理的的障碍,所以他颇为看不惯商贾之事。
王安石这个小辈他是很看好的,身上自有一股正气,学识又渊博,他的确相当的欣赏,不过此时却为了一个商贾来和他走通关系,这就令他有些失望了。
但现在他的位置不是一个文人,而是一个机构的长官,他虽然公正严谨,不苟言笑,但也并非全然不通人情,虽然有些不痛快,但还是点点头道:“这个事情原则上问题不大,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
听到包拯说没有问题,王安石愕然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有些窃喜,不由得有些茫然——这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我竟然会开心?
面对包拯的疑惑,王安石赶紧道:“包大人请说。”
包拯斟酌语句道:“你收弟子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收一个商贾作为弟子呢,你知道,国朝虽然不禁商贸,但……”
后面的话包拯没说,但王安石心知肚明,不就是商贾社会地位不高嘛!
王安石道:“包大人有所不知,我那弟子名叫欧阳辩,是欧阳修之子,他其实也是个读书人。”
包拯脸色有些疑惑,捋捋胡子道:“欧阳辩……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包大人,欧阳辩是【水调歌头…赠陆采薇】的词者。”王安石提醒道。
“哦,明月几时有啊!”包拯恍然大悟。
第54章 我下贱!
今年是至和元年,和这个年号的期待一样,今年眼见着就要结束了,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整个国朝一片的风和日丽,仔细一回想并没有什么值得格外铭记的事情。
反而是中秋节的时候,一曲【水调歌头…赠陆采薇】算是最值得铭记的了,稀奇的是,这首词并非成名之人所作,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首词是一个五岁的稚童!
包拯想起当时看着那首水调歌头,旁人和他介绍起这个词作者欧阳辩时候的惊诧,而如今这个词作者欧阳辩,以一种并不那么恰当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样的感觉颇为奇妙。
包拯惊诧之后,心里的感觉有些异样,他是个严肃方正的人,心里有话也并不隐瞒,他斟酌了一下道:“介甫,原本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该置喙,但有些话还是想和你聊聊。”
王安石苦笑了一声:“大人请讲便是。”
他哪能不知道包拯想说什么,果然听包拯说道:“既然这个欧阳辩是个神童,介甫为何允许他去做些商贾经营之事,好好地读书不是更好么?
先皇曾经劝导,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若是心中有志向,读书考进士便是,何必去从事商贾之事,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王安石再次苦笑:“包大人说得很对,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其中有一点隐情,待我为大人道来。”
王安石将欧阳一家的情况详细的告知包拯,包拯眉头越皱越深,忍不住打断道:“如果仅仅是因为家中困难,那也是一时之间的事情。
况且欧阳永叔虽然不是宰执,但也算是朝中大员了,怎么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何必让自家子侄去经营呢?”
王安石摇摇头道:“一开始只是我学生欧阳辩自己的想法,但随着他的经营深入,他却从中发掘出一些令我都感觉到惊奇的知识,这也是我决定帮他的原因。”
“知识?商贾也有知识?”
包拯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的,而且现在已经成书,书名【国富论】。
里面论述了经济活动的本质,论述经济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
并且提出了不少对国朝富国的可行建议,这也是我厚着脸皮来求大人的原因。”
包拯的脸色逐渐有了变化:“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是情有可原,不知道介甫有没有将书带在手边,我想看看写了什么。”
王安石摇摇头道:“手稿我放在了家里没有带来,明日我带来给大人观摩。”
包拯摇摇头:“叫个人去拿一下便是,最好是让欧阳辩送过来,我对永叔这个幺儿其实也挺感兴趣的,上次他就和我吹嘘过,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何等聪明。”
王安石呵呵一笑,倒是不介意,无非就是让人去通知一下就是。
王安石去外面和车夫说了一声,车夫赶紧出发去通知。
当车夫来到欧阳家找到欧阳辩的时候,欧阳辩还在苦逼逼的咬着笔杆子,对着一大本的手稿进行最后的捉虫工作。
这样的学术著作轻易不能写,但一旦写了就不能有太大的错误,特别是这种以后可能会成为国家指导经济经营的书籍,更是轻易不能有错误。
至于这本书能不能成为以后指导国家经济活动经营的书籍,欧阳辩对此并不怀疑。
【国富论】、【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几本书归纳总结出来的东西,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几个层次的知识,属于站在山顶俯视山脚的知识巅峰。
只要看书的人有基本的知识体系,就一定会被征服的,越是精英就越是如此。
这一点从欧阳修和王安石两人的反应上可以看得出来。
在看完书后,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震惊、惊诧、兴奋等等不一而足。
因为他们太理解里面蕴藏的价值了。
往上再推几个朝代,国朝对商贾之事,从来都是模模糊糊的认为商贾活动就是一种不劳而获的概念,不仅没有予以支持,还会予以限制盘剥。
而在国富论之中,这种行为统一被称为商业,并且历数经济对于国家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并不亚于农业对国家的重要性。
在王安石和欧阳修的眼中看来,这个意义及其深远。
国宋潜藏着莫大的危机,民间看起来富有,但国库之中却是空虚。
冗官冗兵冗费的三冗问题是大多数精英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但里面牵涉的利益集团太过于庞大。
有些人本身就是这个既得利益集团的人,所以国宋虽然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时候,依然无人敢站出来。
王安石一直想要做点什么事情,但他至今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动,因为他着实没有信心去撼动那一只又一只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利益巨兽。
欧阳辩的国富论让他对里面的东西看得更加的清晰,也看到了另外一条道路。
所以,一开始只是想着玩一下票的欧阳辩压力山大,如果王安石他们按照根子上就错了的理论去变革,那造成的危害会更大。
所以欧阳辩战战兢兢地拿起了笔,一遍又一遍的捉虫,尽量不要在某些关键的部分出问题,否则他就是历史罪人了。
只是这样的工作既枯燥又辛苦,改了许久的欧阳辩终于不耐烦了,啪的一声将笔扔在了桌子上,嘴巴里小声地骂道:“去特么的,去特么的!我特么的就是下贱,说了不管不管的,可这还不是管了!”
欧阳辩转瞬之间苦笑起来。
他一直说只愿做富家翁,只愿做浪荡子,只愿悠游世间,但心里总有一丝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思,这不,这国富论可不就是他想做出点什么努力的产物么?
口是心非啊!
欧阳辩连连苦笑。
他想起偶尔在梦中出现的场景,漫山遍野的金国骑兵冲进大宋腹地,身后是惨嚎、硝烟、尸体、前面是狼狈南逃的大宋文人官员和百姓。
再之后便是隔江和金兵对望,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