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声轰隆而来之前,欧阳辩突然说道:“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赵顼一愣,想要说话,却被轰隆雷声给打断了。
雷声渐去,赵顼才道:“全诗是什么,好久没有听季默你作诗词了。”
欧阳辩笑了笑,缓缓吟道。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欧阳辩的诗刚刚念完,外面又是个霹雳,然后哗啦的大雨顷刻而至,顿时整个天地陷入一片茫茫然之中。
大量的水汽涌入殿中。
赵顼感受到脸上的清凉,脑海中咀嚼着诗句。
诗句用词并不华丽,但结合此时此景,又结合之前两人谈话的内容,赵顼感受到里面的豪情。
“写的真好,正该奋起千钧棒,然这弥漫万里的尘埃变得澄清起来!”
赵顼喜道。
君臣二人四目相对,露出笑容。
赵顼想让欧阳辩留下一起吃法,欧阳辩给婉拒了,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呢。
清丈田亩、知制诰的工作、流内铨的工作还有接下来要推动的税法改制,欧阳辩感觉分身乏术,恨不得将自己分成几个人来使用。
他的智囊团越来越大,工作小组也越来越多,可以将事情安排给下面的人去做,但会议也越来越多。
欧阳辩不喜欢拍脑袋做决策,基本上决策都要通过会议上听取多人意见之后再来决定,这样虽然看起来效率不高,但谬误却减少了。
第352章 端拱纯臣曹国舅!
关于税法改制的问题,几乎存在于大宋朝堂、大宋周报,再到私下里的一些谈论中,只要是对于时政关心的人都会谈论到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事情牵涉太广了。
无论是农户还是收税的人员,亦或是豪绅地主以及文官集团,乃至于高高在上的中央,大家的利益都在里面有所体现。
这还是在欧阳辩大力推动了商业的结果,如果在商业发展到这般地步之前,田赋就是关于王朝的经济根本。
现如今很多的豪绅地主、文官集团实际上是受益于整体经济发展的,所以面对这个传闻中的税法改制还算是有些耐心。
在此之前,若是有人提出这样的建议,估计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了,而不是现在还能够有些许的商议局面。
欧阳辩也不着急,事情当然是重要且紧急,但当真做起来,却又得不慌不忙,将诸多的事情都给安排好,这样才能够真正的推动。
在欧阳辩各方面的推动下,税法改制的热度就一直没有降下来。
在舆论上,欧阳辩让大宋周报时不时就提一提,让更多的人加入到讨论之中,让更多的问题暴露出来,然后进行制度的研究。
在朝堂内部,欧阳辩也不断地推动各个部门之间的接触,诸如听证会、询证会、验证会等等会议,不厌其烦的听取各方意见。
在这个过程之中,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暴露出来,也在欧阳辩的推动下进行研究后打补丁。
这是属于前期的政策研究部分。
不过现如今最关键的还是清丈田亩,欧阳辩的精力一直是在这上面的,因为在清丈田亩是税法改制的前提。
熙宁三年就这么热热闹闹之中到了年底。
税法改制的研策已经差不多快要完成了,而有些人也坐不住了。
根据他们对于欧阳辩的了解,上一次清丈田亩也是这么操作的,那时候他们看着欧阳辩一步一步的推动,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接近于完成了。
而税法改制也是在循着同样的道路,朝廷内已经有人正面回应支持税法改制了,而且支持的人越来越多。
……
韩琦罢相后,在汴京城僻静处购买了清静的小院,享受着相对比较悠闲的生活,不过表面上是相当悠闲自在,内心深处是否煎熬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自从韩琦居住到了这里,僻静之地也慢慢变得繁华起来。
每日里都有达官贵人过来,虽然大多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但门外的车马却是络绎不绝。
这一日,有人看到几辆低调的车马来到,惊鸿一撇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啊,他们怎么来了?”
在他们进去之后,小院的门轰然关闭,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韩琦在院子里迎接来人。
“曾兄、赵兄、曹国舅,诸位光临寒舍,真是令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来人是曾公亮、赵槩以及曹佾。
赵槩哈哈笑道:“韩相在这世外桃源,可是真潇洒真名士。”
韩琦笑道:“比不上曾兄的雅筑,更加比不上赵兄在汴水河畔的小花园啊。”
曹佾笑道:“心远地自偏,居住未必要僻静,主要是心静不静,韩相公这么久都不发表政见,想来这心是真静了。”
韩琦看了曹佾一眼,呵呵一笑:“大家到里面吧,外面天冷,里面有热茶。”
茶香清冽,火炉烧得颇旺,驱除了秋季的寒冷。
韩琦叹息道:“这还没有入冬呢,我的寒腿就犯了,这都是早些年在西北落下的毛病,唉,人是真老了。”
曾公亮笑了笑道:“韩相还不到六十呢,什么老不老的。”
韩琦笑道:“六十多了,怎么就不老了。”
赵槩笑道:“文相公七十多了都没有说老,韩相才六十就说老,那怎么能行?”
韩琦看了赵槩一眼,叹息道:“以前忙于政事的时候,每日里都是精力充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闲了下来,却天天觉得疲乏,真是劳碌命啊!”
曹佾笑道:“文相年纪也大了,或许可以退下了,富相公近几年也没有什么作用,两个不太作为的相公占据政事堂,大宋如今乌烟瘴气的,韩相的悠闲日子可不能再过下去了,再这么过下去,小人就该蒙蔽圣上了。”
韩琦看了一眼曹佾:“哦,谁是小人?”
曹佾看了一下赵槩曾公亮后道:“自然是欧阳辩了,这个小子仗着和官家是同窗,小小年纪占据了知制诰和流内铨的重要职位,不仅到处安插私人不说,还总是捣鼓一些与民争利的事情。
之前的清丈田亩,现在又在搞什么轻徭薄赋的税法改制,税法那是什么,祖宗法啊,祖宗法那是轻易能改的么,这么一改,不得天下打乱啊!
可恨那文彦博和富弼,竟然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还给他站台,现在民间已经怨声四起了,再这么下去,天下就要大乱了!
韩相,您是三朝元老,这个大宋朝是你手把手扶着过来的,您就愿意看着这大宋朝被这般小人折腾?”
韩琦脸色有些变化。
曹佾这话里有话啊。
他说的这么多,在韩琦耳朵里其实归结起来就一句话。
——咱们一起将文彦博、富弼、欧阳辩一起搞下去,您当你的宰相,我们挣我们的钱,如何?
韩琦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曹佾。
这位号称性情和易,仪度善美,通音律,善奕射,喜作诗,端拱无过,善于自保,真纯臣的曹国舅,看起来并不那么端拱也不那么纯啊。
所谓端拱就是不参与政事。
之前端拱那不过是因为隐身在幕后,别人不知道而已。
现在这位曹国舅露出的獠牙可是真吓人。
这一开口就要将首相、次相以及皇帝面前的红人欧阳辩都给轰下台,啧啧,这气魄,可不是什么端拱纯臣能够做到的事情哦。
韩琦笑了笑:“怎么做,老夫有能做什么?”
曹佾惊喜的和曾公亮赵槩对视一眼。
事情,成了!
第353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欧阳辩其实是很谨慎的人,尽量团结大部分的人,但对于无法调和的主要矛盾,也就只能迎难而上。
比如之前的曹家张家,对于其他的人还是尽量以团结为主,即便是在清丈田亩中站在对立面的大地主们,还是有安抚的措施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是真切的得罪了一些人。
比如说张家、曹家。
不过张家已经算是元气大伤了,在朝中又没有根基,这种家族得罪了也就得罪了,翻不起天。
但是曹家不一样。
曹家也算是元气大伤,但只要曹太皇太后在,曹家就败不了。
曹家和韩琦实际上也算是死敌,若不是韩琦,曹太皇太后估计现在还在掌管着大宋的权力。
英宗短命,也就三年多的政权,曹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间就达到了一年,如果不是韩琦,再熬个两年的时间,估计就先把英宗给熬死了。
到了赵顼这里,曹太皇太后还能以赵顼年纪轻不稳当紧紧抓住权力不放,又有谁能够耐她何?
对于曹太皇太后的下台,实际上曹家这边是恨之入骨的,但现在他们却要和韩琦联合起来。
让他们摒弃仇恨的,自然是更加强大的政敌了。
曹家其实对掀翻文彦博和富弼兴趣不大,因为曹家是国戚又是将门,在政坛上一般都会采取联合,而不是占据。
对曹家来说,文彦博也好,富弼也好,或者说曾公亮赵槩也好,其实区别真的不是很大,无论是谁在位,他们都可以相互妥协就好了。
但曹佾为什么提出将文彦博和富弼赶下台,其实一是让韩琦重新回政事堂,二是让曾公亮和赵槩会中枢,这是酬功的意思。
否则对曹家来说,只要将欧阳辩赶走,就足够他们保住自己的利益了。
只是现在要对付欧阳辩,就必须赶走富弼,要赶走富弼,他们的实力还不足,所以得拉上韩琦,但韩琦对次相肯定是不够满足的,所以得将文彦博的位置腾出来给韩琦。
一下子要动这么多而且权位如此之高的人,连韩琦都感觉有些难办,所以他问了出来。
曹佾对此却颇为有信心:“欧阳辩此人年纪虽轻,但做事着实谨慎,不过他再谨慎,也要吃经验不足的亏。
原本我们还找不到他的破绽,但最近我是看出了一点东西来了……”
韩琦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曹佾笑道:“……第一,清丈田亩之中,欧阳辩为了让贫下中农不加入反对的行列中,所以给了农户一个好处,就是全部田亩少于四十亩的农户,可以持有不纳税的隐匿田地二十亩。
这个不纳税,是朝廷在清查过程之中时候承诺的,农户们都信了,所以清丈田亩才能够顺利进行。
但是,如果收税的时候,那些收税人员不仅不予以减免,还要根据清查的田亩和他们收税呢?”
曹佾露出得意的笑容。
韩琦心中感觉一阵腻味。
他想起了自己那几次夭折的清丈田亩,原来就是被他们这样的小人给阻挠的。
曹佾没有察觉到韩琦的反感,继续得意道:“到时候只要咱们一煽动,肯定会有很多泥腿子站出来反抗,到时候到处都是农民造反,那么清丈田亩这个政策就是恶政了。
那么无论是挂名的文彦博、富弼、还是实际操作的欧阳辩,都会是这个恶政的制定者,他们就是大宋的罪人,他们就得负起这个责任,到时候我们推波助澜,小皇帝想要护住他们都不可能,哈哈!”
韩琦看着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曹佾,心中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还有呢?”
韩琦一脸的若无其事。
曹佾智珠在握:“另外,在今年税法改制的讨论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欧阳辩想要将隐匿的田亩都落在农户的名下,这意味着什么,韩相应该知道吧?”
韩琦皱了皱眉头:“欧阳辩有些冒进了。”
曹佾笑道:“冒进的好啊,他要是不冒进,我怎么煽动地主去反对他呢?
之前为了减少清丈田亩的阻力,欧阳辩用了这一招,不仅让农户可以名正言顺的耕种隐匿的田地,而且默认地主可以将田地寄应在农户的身上,以此达到避税的目的。
现在欧阳辩却想给农户发土地证,将这些寄应的田地正式归给农户,这样不是在割地主的肉么?
只要我们将这个消息公布出去,不仅农户得造反,地主也得造反,这样一来,我不信掀不翻这几个小人。
更别说欧阳辩在推动的税法改制,这更是伤害所有人的恶法,天下人早就不满久矣!”
曾公亮笑道:“到时候韩相只要让门生弟子在朝中声援,无论是文彦博、富弼还是欧阳辩,都得下台,到时候天下纷扰,必须有德高望重之人来主持局面,除了韩相,还有谁有这样的资格?”
赵槩笑道:“正是如此,韩相您觉得如何?”
韩琦微微闭上眼睛,心里叹了一声。
有时候他在想,大宋朝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种局面的,从他在西北对抗西夏,想到后来的庆历新政,又到了前些年的嘉佑之治,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总是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