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沿着大街前进,骑着马很快就来到了县衙。
他靠近了观察。
县衙的大门紧闭,墙头上趴着衙役,战战兢兢地举着水火棍之类的武器。
县衙的外头几百穿着农民服饰的人熙熙攘攘围堵县衙,附近有很多人在围观。
看到章惇,有一些人相视点头。
章惇却是笑了笑,驱马上前,顿时有人出来拦住章惇。
章惇笑道:“你拦着我作甚?”
那人看着章惇,恶形恶状道:“你想干什么!”
章惇举起马鞭,朝里面指了指:“我要进去面见县太爷啊。”
那人怒道:“你没见我们堵了县衙么?”
章惇诧异道:“看到了,但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啊,所以我要进去找县太爷问问。
当然啦,你们要是愿意告诉我你们的诉求也行,来,您告诉我,你们堵住这里目的是想要做什么?”
那人愣了愣:“我……我们是抗议朝廷清丈田亩!”
章惇笑了起来:“原来是为了此事啊,那倒是简单了,这事情不用这么激动,我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如果诉求合理,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不过,我想进去和徐县令商量一下,然后工作小组会公开答疑。
哦,就是回答大家担心的东西,你觉得如何?”
那人愣了愣,想了想不知道说什么,但身体却是颇为诚实的挪开了。
这个人可能是带头的,他一挪开,后面的人也就挪开了。
章惇也不下马,直接骑到县衙的门口,大声道:“里面的人,把门打开,我是从京里来的,奉皇上的诏令而来,你们速速将门打开!”
在县衙院里坐立不安的徐英听到了声音,赶紧问道:“外面是谁,问问是怎么回事?”
墙头上的衙役赶紧传话:“外面的贵客,咱们徐县令问您是谁?”
章惇笑道:“告诉徐兄,我乃是嘉佑二年进士章惇是也,徐兄不会忘记了吧?”
徐英听了一惊:“章惇啊,快快有请!”
“大人,门堵住了!”
“赶紧把杂物搬开啊!”
徐英骂道。
外面那个带头的人身边人问道:“大哥,咱们冲不冲?”
带头人冷冷看了小弟一眼:“冲个屁,咱们又不是真的要造反,我们只是要拿出态度,逼迫他们不清丈而已!”
县衙的门开了,章惇笑了笑下马,走了进去,后面的衙役在他进去之后赶紧又把门给关上了。
“章兄,你可来了!”
徐英如同见到了救兵一般。
章惇似笑非笑看着徐英。
徐英被章惇一看,神色顿时露出苦笑:“章兄,这边请。”
徐英带着章惇来到了书房,令人走远了看守。
徐英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章兄!”
章惇笑了笑,然后将笑容一收,弯腰作揖道:“徐兄忍辱负重,着实了不得啊!”
徐英的笑容更苦了:“唉,也不能这么说,尽点力罢了。”
章惇过去拍了拍徐英的肩膀:“听说你那夫人……嘿。”
徐英苦笑不已:“当时的确是我别有心思,想来也是对不住她了。”
章惇沉默了一下道:“季默不是泯灭人性之人,我来之前他告诉我,你想要保全谁,他都会帮你。”
徐英点点头,沉默了一会道:“除了我那愚蠢的夫人……其余人,大多死有余辜,章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便是。
我……唉,反正是对不住她了,不提也罢。
季默最近可好,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他了,真是怀念啊。
嘉佑元年的时候,那时候季默还很小,但经常和我们混在一起,请吃饭喝酒。
尤其是对我,前前后后不知道给了我多少钱,若不是季默,恐怕我当时就饿死了。”
章惇点点头:“都是同年,季默对其他的同年也都是这么急公好义,你也不必如此,相比起你的牺牲……”
徐英笑道:“这都是我愿意的,而且季默也给我了很对的回馈,若不是季默,我也做不到这个位置,说来还是我赚了吧。”
章惇点头道:“季默说,这次事完之后,你也别在地方呆着了,影响前途,早日回京,积累一下经验。以后再外放,那就是州长官了。”
徐英激动道:“季默还是想着我的!”
章惇笑了起来:“那是自然,若不是这一次刚好选在你这边,恐怕这一次季默就将你调回京中,恐怕工作小组上就有你的名字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你这边的事情完了之后,还要很多地方需要清丈呢,到时候你也一起去,这个时候积攒功劳最简单的了,也最容易升迁。
不过,眼下这个事情我们得抓紧解决,京中对这事有些疑虑,我们得抓紧解决,不然误了季默的大事就不好了!”
徐英点点头道:“外面的那些人就是我这岳丈找来的人,那个带头的人就是我那小舅子的狐朋狗友,顺着他这条线,就可以摸到我岳丈那里去,届时整个张氏家族都跑不了!”
章惇沉吟了一下:“还不能下手,不能贻人口实,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我们的工作做好了,我们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以后的事情就顺利成章了。”
徐英点头道:“好,接下来我们怎么做,你吩咐就好了。”
章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徐英,徐英扫了一眼,不由得有些惊奇:“公开宣讲会?”
章惇笑着点头道:“季默行事,历来喜欢用阳谋,这次也不例外。
我们召开公开宣讲会,直接将政策给讲清楚,所有对政策有疑虑的人都可以听到我们对政策的见解。
政策保证了贫下中农的利益,也就是说,围堵县衙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立场来抗议。
至于这一次的目标,那些大地主们,他们若是想要反抗,那就得赤膊上阵了,指使贫下中农来闹事这一招,反正是行不通了。”
徐英有些担忧:“若是他们用暴力?”
章惇笑了笑:“季默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以他的滴水不露的性格,这事情早就想过了,金刚也有怒目时。
我们制定政策的时候,原本就是给他们留了路子的,他们若是稍微不那么贪婪,其实不会闹到那种地步的。
清丈出来的田亩,并不是一味的收回国有,只要他们愿意按照标准纳税,他们也可以继续耕种,这虽然有损失,但损失其实不大。
但若是他们便宜还没有占够,还想着用以前的那些腌臜手段,那便怪不得我们了!”
章惇面色变得冷硬起来,浑身似乎有铁锈味弥漫。
徐英忍不住有些心惊,他自诩心肠已经够硬的了,没想到这个一直笑眯眯的章惇,竟然是这般的狠人!
不过他对章惇的确不是很了解,章惇此人一直看起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但实际上知心朋友也不多。
当年徐英便对这个章惇有些忌惮,因为他总是觉得章惇此人心思太深。
不过那时候大家只是吃饭喝酒,谈论风花雪月,不涉及到真实利益,还不真知道章惇竟然这么狠辣。
不过徐英再想一想自己的经历,也理解了,想要做些事情,总有些无奈的事情要做。
第321章 争论!
章惇和徐英商量完毕,写了一篇告示,让人去贴在门口。
告示里说的是明日在县衙门口集中回复诸多疑问,届时会有京中钦差给现场给大家回答问题。
带头的人看了告示,有些进退不得。
官府已经明确了会给他们解答问题,这个时候还围堵的话,怕是不太合理,也说不过去。
“大哥,怎么办?”
旁边的人问道。
带头的人沉吟了一下:“天也快黑了,再闹下去也不太好,大家肚子都饿着呢,先吃饭先,明天再说。”
旁边的人赶紧去疏散农民。
县衙门口的人顿时散去,只留下遍地狼藉。
带头的人悄悄地退去,然后到了无人处,换道直奔张宅。
张玉柳听了儿子的叙述,点点头道:“那就明日再看看,若是不能够给一个满意地答复,就将事情闹起来。
你让他们将衙门给砸了,但不许伤了人命,若是伤了人命,性质就不同了。”
张玉柳的儿子叫张启忠,闻言有些踌躇:“就怕到时候不好控制。”
张玉柳阴阴一笑:“控制不住就控制不住,你别露头,让那些泥腿子去闹,打死了就打死了,不闹大一点,京中恐怕还不重视呢!”
张启忠有些害怕:“爹,要不,咱们还是别出这个头吧?”
张玉柳骂道:“怕什么,以前几次不也这样过来的,难道那个娃儿皇帝还能够出兵杀了我们不成,京畿要地,闹出民变来,丢脸的可是他们!
还有,不出这个头,陈留县里的人都盯着我们呢,县里就属我们的田地最多,要是不出头,届时当真查出来,你说交还是不交,那可是金山银山一般的财富。
呵呵,京里的大人物们,可都是一个个等着咱们闹起来呢,这样他们才有借口阻止。”
看着父亲智珠在握的模样,张启忠不再说话了。
吕惠卿在客栈中等到了章惇,急急问道:“子厚,如何?”
章惇不慌不忙道:“按照计划来就好了,明日开答疑会。”
吕惠卿有些忧心:“明日怕是要出大事情啊。”
章惇笑道:“明日让禁军护好,县衙嘛,他们爱砸就砸了,不砸了县衙,咱们也不好动手嘛!”
吕惠卿略有些心安,但是确是有些不忍:“子厚,你说,咱们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章惇看了一下吕惠卿,笑道:“你要是不忍心,这次就让我来吧,但我不希望你因此怀疑季默。”
吕惠卿摆摆手:“我总是觉得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去解决这次的问题……”
“吉甫!”
章惇喝道。
“……别忘了,前几次清丈田亩功败垂成的事情,你以为范文正公和韩相的才能不及你么?
这一次咱们在季默的带领下,制定出这么一个对于贫下中农毫发无损的方案,却还有人出来捣乱!
这些人不是吃不起饭的人,他们家中金银粮食堆积成山,却还在剥削底层的农民!
现在我们不过是想让他们按照规定来纳税而已,他们却敢煽动民众对抗官府,这些人,值得可怜么!”
章惇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但当他发起火来的时候,连吕惠卿都有些心惊。
“子厚,我不过是想能不能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来解决而已……”
章惇冷笑道:“温和?像庆历年间和嘉佑年间那样么,明明试点清丈的时候效果很好,但推广开来,就有无数人站出来反对?
他们无非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仗着仁宗皇帝仁慈罢了,没有霹雳手段,还真的是震慑不了这些贪婪至极的硕鼠!
吉甫,季默说过,大宋朝的根基已经被这些硕鼠啃噬得千穿万孔。
若是我们不将这些硕鼠揪出来,无论我们经济如何发展,底层的人得不到好处。
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当底层的百姓发出怒吼的时候,整个大宋朝都要随之坍塌!”
吕惠卿颓然低下了脑袋,叹息道:“子厚,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贪婪呢,只拿自己该拿的东西不就好了么,为什么非要有这么多的非分之想呢?“
”人心向来不足,对于他们,我从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他们恨不得将底下的百姓抽筋拔骨,炸出最后一两油膏,怎么会懂得适可而止呢?
季默说过,垃圾是不会自己走到垃圾桶里的,我们要拿起扫把,将他们统统扫进历史的尘埃里面。
吉甫,你若是感觉到不忍心,就想一想被他们逼迫的底层百姓,因为没有地可供耕种,一到灾年,要么饿死在家里,要么冻毙于逃荒的途中,而这些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
现在我们将他们揪出来,将田地分发给更多的大宋子民,他们便可以吃得饱穿的暖,你说这事是大慈悲还是大罪孽?”
吕惠卿沮丧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是……”
章惇呵呵一笑:“吕吉甫,这次你就做壁上观就好了,这些事情我来做,你不配说爱国,因为你对这些损害国家的人依然还存有同情,却对真正受难的人视而不见,我怕你吕吉甫是将自己当成了他们的一员了吧?”
吕惠卿猛然抬头,怒道:“章子厚,你这话说得过分了吧,我不过是……”
章惇只是定定的看着吕惠卿,吕惠卿的气势顿时低落下去。
“……我不过是……唉,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不过这些大地主,他们家中也有幼子幼女,这一次若真是……怕是要牵涉太多无辜的人了,我于心不忍啊!”
章惇背着手看向院落,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奚落。
“吕惠卿宅心仁厚,你不该踏入这官场,而是该遁入佛门……”
章惇转身看向吕惠卿:“吉甫,季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