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辩更加诧异起来:“梁怀吉不是被赶去西京扫大街了么?”
门子挠挠头:“四郎,见不见,不见的话我去把他轰走。”
欧阳辩道:“别别,让他到客厅吧。”
欧阳辩见到梁怀吉的时候,梁怀吉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人,救救公主吧!”
欧阳辩被吓了一跳:“你这是作甚?”
梁怀吉抬起头来,清秀脸蛋上挂着泪珠:“大人……请您救救公主吧,您要不出手,公主就没命啦!”
欧阳辩一脸的懵逼:“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对兖国公主不利吗?”
梁怀吉摇摇头:“虽然不是,但总也是被迫,如果公主再处于这种处境之下,很快就要郁郁而终了!”
欧阳辩摇摇头:“你仔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梁怀吉诉说起来。
原来之前公主与婆婆杨氏发生了矛盾,公主夜扣宫门,引起了御史们的激烈抗议,赵祯迫不得已惩罚公主,将公主府的人全部都给驱逐出京,尤其是梁怀吉被驱逐到西京去。
兖国公主想要和李玮和离,但赵祯不同意,兖国公主三番两次自杀,虽然没有成功,但却逼得赵祯不得不将梁怀吉召回。
“……大人,您没有看到,以前的公主多么的快乐啊,但现在的她,却形销骨立,活着跟死了似的,再这么下去,她活不久了啊!”
梁怀吉伏地大哭。
见到梁怀吉大哭,欧阳辩也有些黯然。
他虽然就只见过兖国公主几面,但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虽然已经逐渐想不起她的模样了,但那一袭红色披风,和桃花相映红的脸,却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欧阳辩沉默了许久。
梁怀吉失望而去。
欧阳辩想了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这个赵徽柔。
从正常途径来说,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
在这大宋朝,礼法大于天,连赵祯都感觉束手无措,何况是欧阳辩。
宋朝自然有和离的。
宋人郑锷在为《周礼》作注时提出,“民有夫妻反目,至于仳离,已判而去,书之于版,记其离合之由也”。
这就是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夫妻双方达成合意,便可以离婚。
及至唐宋,“和离”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已不罕见,《唐律疏议》及《宋刑统》均规定:“若夫妇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坐”在中国古代是承担责任的意思,“不坐”就是不犯法,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所以按照唐朝以来中国古代法律的规定,夫妻之间只要感情不和,便可以协议离婚,法律一般不再干预。
这在一般民间夫妻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双方都同意就可以,但赵徽柔却是帝国公主,这涉及到皇室的颜面。
皇室的颜面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皇室颜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国家的颜面,也是民间风气的指向标。
公主和离,在士大夫眼里看来,那就是礼乐崩坏的前奏,这是他们拼死也要阻止的。
至于非正常手段……
欧阳辩瘫在躺椅上,望着清朗的天空,万里无云。
良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
回到书房,他写了一封信,写完塞进信封中。
信是写给王韶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
荆湖北路。
快马在央行服务区邮传系统里快速的传递到了王韶的手上,王韶正开会出来,接到手看到信封上画的一个小小的红星,顿时一惊,赶紧回到公廨,关上门打开信封。
信上只有一句话。
【带上燕云十八骑回京。】
王韶脸色凝重。
当晚,水泥官道上有骑士夜里赶路。
……
第三天晚上,清华园来了神秘的夜行人。
欧阳辩在书房里看书,听到窗门有人轻轻扣了扣,他笑了笑道:“进来吧,门没关。”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韶闪了进来。
欧阳辩笑道:“你啥时候也会飞檐走壁的本事啦?”
王韶笑了笑,难掩脸上的疲倦,探出手,露出清华园侧门的钥匙:“李叔给开的门。”
欧阳辩笑着点头:“辛苦了,这一路。”
王韶摇摇头:“那都是小事,你这边遇到了什么事情,竟然要动用燕云十八骑?”
欧阳辩苦笑道:“很大的事情,帮我抢一个公主。”
王韶低声笑道:“快别开玩笑了,我困着呢,聊完我要赶紧去睡觉去。”
欧阳辩轻轻摇头:“不是开玩笑。”
王韶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兖国公主?”
欧阳辩点点头。
王韶脸上渐渐浮现出苦笑:“……你又何必趟这浑水?”
欧阳辩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我这么说你或许理解不了,但你当成是我的恻隐之心就好了。”
王韶沉默的点点头。
“你安排一下,我要秘密的和她见一面,除了咱们和燕云十八骑,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公主府那边的人也不行。”
王韶点点头:“你要怎么安排她?”
欧阳辩摇摇头:“她若是愿意,就送她去东瀛,她若是想呆在大宋朝,那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
王韶有些不忍:“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些,一个女孩子在异国他乡……”
欧阳辩道:“留在国内风险太大,若是泄露,咱们可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名,不把她送出去,就干脆不动,至于去了东瀛,自然会安排妥当,至少可以过上她喜欢的自由生活。”
王韶点点头:“好,路线我来安排,只是出海的事情……”
欧阳辩道:“这个我来安排,一旦得手,立即远窜千里去密州,从那里出海去东瀛。”
王韶点头。
两人又密议到了深夜,王韶才悄悄离开。
……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安排周详才行,光是一条线路的安排就得细心地策划,更别说到了东瀛那边的生活要细细筹划,总不能去了那边乞讨去吧,堂堂一公主呢!
但做安排以前,首先得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否则都安排好了,当事人却不同意,那岂不是要抓瞎?
第250章 你的志向!
嘉佑六年的秋天。
皇宫里时常响起婴儿的哭声。
如同瓜熟蒂落一般,五个妃嫔陆续生下腹中的婴儿,赵祯又是开心,但更多的是失落。
因为妃嫔诞下的大多是女婴。
宋祁去世了。
他去世之前留下遗书。
遗书里说道:“陛下享国四十年,东宫虚位,天下系望,为社稷深计,莫若择宗室贤材,进爵亲王。
若六宫有就馆之庆,圣嗣蕃衍,则宗子降封郡王,以避正嫡。
此定人心、防祸患之大计也。”
宋祁这封奏折就像是战争中的冲锋号一般,引起了外朝立嗣的呼声。
紧接着,职方员外郎张述激切上疏,请仁宗认命,尽早立嗣。
“……陛下昔诞育豫王,若天意与陛下,则今已成立矣,近闻一年中诞五公主,若天意与陛下,则其中有皇子也。
上天之意如是矣,陛下合当悟之。
陛下在位四十年,当其安宁万岁时,宜审择艺祖、太宗贤皇子孙,且立为皇子,但且异其爵位,职之官政,系天下之望,陛下详察有贤德可传付,则立之,所以谨重大事,俾宗庙社稷得其主矣。”
张述的意思是说,皇上您啊,要是上天愿意给你子嗣,当年夭折的豫王早就长大成人了。
近来听说你生了五个公主,其中也会有皇子,既然没有,那说明是上天真不愿意给了。
所以,您就老老实实的在宗室中立个皇子得了,别折腾了。
欧阳辩听到这话的时候,忍不住为了这个张述捏了一把汗。
也就是大宋朝,也就是赵祯,若是其他的朝代的皇帝,张述的嘴巴这么臭,不是被砍了脑袋,也得被流放千里。
连正在丁母忧的前宰相富弼都感觉很不满,他写信给欧阳辩。
“张述虽然用意是好的,立皇储很重要,但用词太过于糟糕,这些事情不应该这么堂而皇之的讲,私下里劝慰或许会好些,传到外面来,大家听着都很是心惊,你莫要学他!”
立嗣之议起,不可抑制。
谏官司马光也写了札子,请仁宗早日定下皇子。
司马光认为,国家至大至急之务,莫先于此。
之后司马光又当面面谏。
仁宗沉默良久:“我一定要选宗室子作为国储吗?”
司马光咬着牙说:“臣知道,我说了这话是一定必死的,但这话我不得不说。”
仁宗苦涩一笑:“这有什么,古今都有这样的事情。”
话虽如此,但终究不是很开心。
然而这并非个例。
范镇、赵挕⑺飹、包拯、王安石……等等折子如雪片一般飞向宫中,所言之事皆是请求立储。
谏院、御史台更是人人一册折子,所言之事皆是立储。
反而是察院的监察御史欧阳辩,对此事一直缄默,令台谏都为之侧目。
但欧阳辩对此事根本不发一言。
台谏对此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认为欧阳辩尸位素餐,但欧阳辩只是一笑置之,以至于欧阳修将欧阳辩叫回家。
“最近听说台谏对你的意见不少啊。”欧阳修道。
欧阳辩笑了笑:“有一点吧。”
欧阳修点点头:“你不上折子的原因是什么呢,大家都在上,劝立储这个事情属于政治正确。”
欧阳辩道:“不差我这一个吧,而且,陛下……情有可原。”
欧阳修点点头:“情有可原,但势在必行。”
欧阳辩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欧阳修叹息一声没有说话了。
自家这个儿子,讲仁义啊。
这个时候上书劝立储,就是给以后攒政治资本呢。
赵祯这两年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大家都在估计赵祯应该活不了太长时间了,现在后宫妃嫔怀着的孩子也都出生了,唯一的期望也都熄灭了,大家都在往后看了。
现在宗室里,最有希望的自然就是赵宗实,这个时候劝立皇储,就相当于给赵宗实助攻,赵宗实以后当上皇帝,哪里会不因此而感激?
所以这时候劝立,就是积攒了政治资本。
上书的人当中,有些人是当真为了国家命运,比如包拯这样的人,但有些人就是在冲着立功来的。
欧阳修知道,欧阳辩不劝立,是因为感念赵祯的恩情,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令赵祯伤心。
这个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在欧阳辩的光辉之下,将一些人的心思给照亮出来,
所以这些人干脆抹黑欧阳辩,说欧阳辩不关心国事,在监察御史的位置上却不干言官该做的事情,给挂了一个尸位素餐的帽子。
欧阳辩自岿然不动。
秋末,包拯病了。
病的很严重。
欧阳辩这才蓦然想起,这位已经六十四岁的老人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欧阳辩去包府上侯了几天,包拯才清醒了过来。
包拯一清醒,听说欧阳辩在府上,立即请欧阳辩进去。
满屋药味,短短几天时间,包拯已经形销骨立,脸上的皱纹深刻令人惊心。
包拯看到欧阳辩的悲痛的眼神,勉强一笑,伸手握住了欧阳辩的手。
欧阳辩感受到包拯瘦骨嶙峋的手掌冰凉,更是忍不住悲从中来,这个亦师亦父亦友的老人,生命已经来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包拯一生刚直,对亲族对朋友都坚决划清界限,但在晚年,却对欧阳辩这个忘年交欣赏备至。
在群牧司的时候,可以将群牧司的尾牙宴安排在欧阳辩的澄园,打开了澄园在汴京官场的第一单生意;
在权开封府的时候,会问计欧阳辩,不惜违背自己的做事风格,与谏院来了一个小配合,合力疏通惠民河;
在行政之时,他与欧阳辩时时沟通交流,有问政的需求,但不乏有让欧阳辩多学一学本事的考虑;
在三司使的时候,欧阳辩在他的麾下,可以大胆的以一个小小的破落的勾当司主事身份对抗其余的司案,就是因为后面有包拯撑腰;
后来的农业银行、西湖城、央行这些事情,身后无不站着坚定的包拯。
可以这么说,从嘉佑二年开始,这么些年欧阳辩进入政坛以来,对他帮助最大的就是包拯了。
王安石职位还不高,欧阳修则是避嫌,富弼为人保守,唯有包拯,一直在坚定地支持他。
“季默,算了算,咱们认识也有八年的时间了吧?”
包拯声音低微,不像以前那般带着铁石之声,神色也变得慈祥和蔼,不像以前那么冷厉。
欧阳辩虎目含泪,他点点头道:“至和元年年末,至今也有八年了。”
包拯笑了笑道:“别做这般儿女姿态,我包拯一生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此时死去,身后事也必然哀荣,一生中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