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对岸桥头诸物均已搬运开来,耶律大石便领着辽军士卒,缓步踏上浮桥。不多时到得这边桥头,众人但于桥上站定,却也不下桥来。
耶律大石朝着营寨之上的种师道同和诜拱手道:“罪将耶律大石今来投诚,还请二位大人宣读宣帅誓书。”
种师道只是小心翼翼,生怕对方突袭。
和诜心中自是大喜,便命礼赞官展令宣读:“时唯大宋宣和四年五月,大宋太师,领枢密院事,充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楚国公童某与誓书于辽国卢龙节度使耶律讳大石者曰:‘辽君失德,天下怨愤,复有金人兴兵于外,逆贼作乱于内,以致江山鼎沸,万民涂炭。唯我大宋天子,天生仁德。乃上从天命,下顺民意,遂使童某为帅,亲领大军北上,欲布恩泽于辽地,拯万民于水火。今有辽国卢龙节度使曰耶律大石者,知天顺命,率军来降。童某指燕地山河为誓,尔既来降,誓不加害。但得燕山如故,玉带犹在,此誓不改。“
读完誓书,礼赞官又背转身来,对着宋营的士卒高声呼道:”宣帅有令,但凡妄杀辽人一军一卒者,杀无赦!但凡伤及持有慕化旗者,斩立决。“
底下宋军将领及士卒齐声答道:“诺!”
种师道犹自满腹紧张,和诜却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扶着营寨上的围栏对着耶律大石喊道:”林牙,如此可见宣帅诚意否?何不速速下马来降?“
耶律大石听得童贯此誓言,便翻身滚落马下,就势跪在马旁,指天发誓道:“罪余之人,幸得官家仁慈,宣帅恩德。耶律大石亦于此地指天立誓,若得大宋诚意招降,大石自此不得有半分反意。若违此誓,叫我万箭穿心,死于战阵之上,为万马所践踏,尸骨不得还乡。“
身后的辽军士卒见得主将跪下,也纷纷相跟着跪下。不少将领心中大喜,终于逃过这一劫了,给谁卖命不是卖命?归降宋国以后,照样有升官发财的机会,而且宋地富庶,只怕升官发财的机会更多。唯有怕宋国将士排外,故此今后当更加抱团,紧跟着大石林牙才行。
种师道见了此情此景,顿时目瞪口呆,这事就这样成了?说好的诈降呢?说好的偷袭呢?难道自己一直多心了?
听得耶律大石发誓,和诜更是高兴异常,招降耶律大石之事原本就是自己首倡,如今又亲自参予,如此大功,自己怎么着也有一半落入口袋,看起来自己的位子还得往上动一动。
营中的宋军将士,眼见着大局已定,也是心中高兴异常,至少今日不用厮杀了。
招降大事,种照容参予不了,唯有躲在营中。听得河边传来阵阵欢呼声,心中也自起疑,这怎么可能?
礼赞官又缓步走了过来,到得耶律大石跟前,便柔声开口道:“林牙请起!恭喜林牙弃暗投明,自此以后,当同为宋国效力。且请林牙奉上盔甲、佩刀、印绶,下官自当陪同林牙前去雄州拜见蔡相公、童宣帅请降。贵军所部,亦无需忧心,自有人带去宋营安置。“
耶律大石顺势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午时刚过,王贤弟却犹未有消息传来。便换上笑脸对着礼赞官开口道:“下官此次得官家、蔡相公、宣帅垂怜,方才得此活命机会。此恩深重,当有谢表奉上。且待本官诵读完谢表之后,自当奉上盔甲、佩刀、印绶。“
宋国一向死要面子,闻听得耶律大石欲当众诵读谢表,礼赞官心中自是大喜。请耶律大石稍等之后,便回到营寨之上向二位大人请示。
种师道如今犹在梦中,满脑子的想法便是这耶律大石竟然是诚意来降?竟然没耍花招?对此事自是不会反对。
和诜此人身为文官,同宋国朝廷一样也是死要面子。听得此话,心中大喜。若得耶律大石当众诵读降表,待到此事传回朝廷,自己的功劳平白又多了几分。便开口道:“但请大石林牙缓缓诵读,务要让营内人人皆知。此事不急,本官等得。“
待到礼赞官再度前来传令,耶律大石回头看了看阵后尚无动静,便唯有将袖中的谢表掏了出来,清清嗓子,打开谢表,正要诵读,却又愣了一下。
王贤弟一向文采风流,何以此次为自己准备的谢表竟然全是白话,且其中言辞自己大多不懂。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于是耶律大石清了清嗓子,调整一下情绪,便开始诵读道“
“我耶律大石今日能站在这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感谢趴体,感谢嘻嘻哎未,感谢我自己,感谢王贤弟,感谢魔理沙……”
营寨上的和诜明明也听不懂,却又不肯丢了面子,只是一边听着耶律大石诵读,一边摇头晃脑,仿佛沉醉于耶律大石优美的言辞之中。
然在就在此时,辽军新城方向,传来了一阵阵急速的马蹄声。
第72章 惊变
王叶同韩德、魔理沙三人领着五十女卒,压慢了马速,只是保持在距离宋军一箭之外。
杨可武眼见着到嘴的肉,又岂肯轻易放过?当下死命催促部下追来。
对于骑兵来说,三五里地的距离也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很快,白沟河远远在望,依稀能看到对面的宋军大营,以及桥上正在投诚的辽军。
却说耶律大石正在有板有眼的诵读王叶拟定的谢表,突听得后方马蹄声响起,便停了下来转头望后方看去。
就在此时,把守浮桥另一端的辽军飞马而来,口中大喊:“林牙!大事不好!我军后方出现大量宋军,且有攻击之意。”
耶律大石闻言大惊失色,转头对着营寨上的种师道同和诜开口喝道:“种将军、和大人!此是何意?”
营寨上的二人闻言看去,但见远处数十骑正在拼命奔逃,后面沙尘滚滚,自是大队人马在追杀。见得此景,二人均是大惊失色!招降之事进行的好好的,眼见就要完结,谁TMD竟敢弄出这等幺蛾子?
种师道犹自对耶律大石有几分怀疑,闻言便对着和诜开口道:“我军何以出敌之后?莫不是辽人贼喊捉贼,派人假扮?”
就在此时,一逃一追的双方离白沟河越来越近,已能看清双方的旗帜。
和诜看了一眼,顿时面如土色,开口道:“杨可世好大的胆子,怎敢违背宣帅军令!”
种师道也看清宋军的旗帜,心中自是大惊。明明是耶律大石有诈,怎么如今反倒成了宋军使诈了?
事发仓促,二人摸不着头脑,面对浮桥上耶律大石的喝问,自是无法回答。
眼见着背后的宋军越来越近,浮桥上的辽军将士纷纷骚动起来。林牙中计了?宋军还是想着杀降?竟然已被宋军包围,今日死定了!死到临头,浮桥上不少辽军将士都害怕得发起抖来。
见到众人害怕到了极点,耶律大石心下大喜,如今良机已到。所谓物极必反,又所谓狗急跳墙,只要能让众人将这种极致情绪发泄出来,转眼便会变成滔天勇气。
也不等营寨上种师道和诜二人开口,耶律大石翻身上马,抽出刀来,高声呼道:“宋人使诈,意图杀降。既投降亦不得免死,我等复有何惧!诸将士,且随本官前去冲阵。”
身后一百多带甲亲卫也立刻翻身上马,附和着喊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死也要拉上宋人垫背。”
心知即使投降也得死,一点活命的机会也没有。你既然一定要弄死我,我死前也得咬你一口。见得主将带头冲阵,众人恶从胆边生,相跟着翻身上马,不要命的朝对面宋营冲杀而来。
西军到底是西军,即便没有上官指挥,底下的士卒也能凭经验行事。
浮桥这一头把守的数十名西军士卒见着辽军士卒冲杀而来,介于宣帅严令,却也不敢动用兵器,唯有赶紧搬动拒马,意图封锁浮桥。却听到辽军中一阵弓弦响起,无数羽箭一起飞来。桥头西军顿时便倒下了一大片,其余能动的犹自在拼命搬动拒马。又是一阵羽箭飞来,剩下的西军也倒伏在拒马之上。
辽军趁机过了浮桥,策马朝着最近的前锋营冲杀而去。一边穿营而过,一边四处放火。
眼见着情形突然急转直下,种师道也愣了一下。到底是久经军阵的宿将,眨眼间便反应了过来,开口喝道:“传某家将令,前锋营上前阻敌。右军、中军、后军固守营寨,休得乱了大军。左军准备厮杀!”
旁边的和诜却同时发出了截然相反的命令,开口道:“打出旗号,命对岸杨可世部后撤,敢不尊令者,杀无赦!前锋营后撤,其余诸营诸将士皆不得抵抗。宣帅严令,敢擅动刀兵者死!”
底下诸将听得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顿时便傻在了原地。
前锋营的主将更是目瞪口呆。自从杨可世被调去白羊关后,眼下前锋营由副将掌管。种师道是大军主帅,然则和诜又亲掌前锋营。一个县官,一个现管,如今两位大佬同时下了不同的命令,你让自己听谁的?敢听谁的?
种师道闻言勃然大怒,须发直指,盯着和诜道:“尔欲让大军束手就戮乎?”
和诜也怒道:“此乃误会!若是我军克制,犹可解释清楚。一旦动得刀兵,自是坐实此事。尔欲让官家、蔡相公、宣帅背上不义之名乎?”
底下一阵喧哗声传来,众人回首看去,但见前锋营已溃,辽军犹在冲杀放火,众将士不敢还手抵抗,但四处奔逃而已。
事急至此,种师道抽出宝刀,一刀砍在营寨扶手上,怒道:“刀斧在颈,岂容长议?顾不得这许多了!我乃主帅,诸将听令!”
底下诸将除了前锋营副将还在犹豫外(这货犹不犹豫已经没用了,反正前锋营已溃),其余众将皆拱手肃立,开口道:“末将听令。”
和诜也抽出刀来,开口喝道:“左右何在?”
当初童贯担心和诜不能制衡种师道,便派了一百名亲卫过来。如今这些亲卫便派上了用场,人人皆是抽刀在手,开口答道:”但听大人吩咐!“
和诜有了依仗,心下大定,从怀中掏出谕令,对着种师道开口道:“宣帅谕令,种师道跪听!”
假传将令那是必杀之罪,和诜必然没这等胆量。且如今情形紧急,若是再内讧火拼一场下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种师道无奈,也只能跪下来,开口道:“末将听令!”
事情紧急,和诜略过谕令中的繁琐部分,直接挑重点开口道:“宣帅令下,若种师道有抗令之举,着免去其一切官职,命和诜接管大军。”
读完此令,和诜便将谕令丢了过来,让种师道亲自确认。
种师道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捡起谕令,细细看过。白纸黑字,字字诛心!相跟着宣帅十来余年,没想到宣帅疑心自己至此。伤心之下,种师道满腔雄心化为流水,一丝死意已萌。
此时底下又是一阵喧哗,左军大营也接连被击溃,辽军正冲着中军而来。
好在当初种师道听了种照容的劝告,既然宣帅不让动刀兵,便在军中备了许多大盾和木棍。唯有一时之间筹措不到太多,故此这些大盾木棍便集中分配给了中军。如今中军将士正凭借着这些大盾拼死抵抗,却也只敢招架,不敢还手。
中军若败,全军必溃!到时候辽军再反复冲杀,也不知道数万西军最后能活下几人?种师道如今也顾不上许多了,扑通一声跪在和诜面前,开口道:“即便宣帅严令不得抵抗。但请大人开恩!任由小人领亲卫前去截杀一阵,事后甘从军法。”
方才种师道听令交权,如今和诜语气也缓和了几分,闻言开口道:“老将军若是带头抗命,必令宣帅难做。”
种师道磕下头去,再抬起来时已是满脸的泪水,开口道:“小人行年七十有三,正是当死之时。此去不管胜败如何,定死于军阵之上,不肯活着回营,必不令宣帅事后难堪。”
底下诸将闻听得此言,心中自是大怒,一个个拔刀在手,但恨恨的盯着和诜。
众怒难犯,和诜只得背过身去,算是默许。又顺势朝着诸将下令道:“宣帅严令,诸将不得动武。右军、后军诸将,各回营寨,约束将士。其余诸将,且随本官前往中军大营,阵前面见大石林牙,解释此误会。”
下完此令,和诜便一马当先往中军大营而来。心中犹自有几分兴奋,昔年郭子仪单骑退回纥,今日和大帅只身招降辽军。待到此事传开,自己还不得名动天下?
底下诸将却一个也不肯离去,但簇拥着种师道往中军而来。
进得中军大营,种师道召集亲卫,披甲执锐之后,便要前往拼命。旁边诸将也纷纷翻身上马,相跟着前来。
当下种师道便回头喝道:“诸将速速退去!朝廷自有法度,和大人既已为帅,尔等当尊其号令。”
杨惟忠悲愤地开口道:“鸟官家!鸟宣帅!鸟大帅!某等只尊将军号令,将军既亲自上阵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