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人的信念一旦在心中扎根发芽,往往便如泰山一般无可动摇,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于是,黄重真苦心编织的谍战网,因着他的亲自前来,从而得以在白山黑水之间,深深地扎下了根去。
全力汲取着黑土地的养分,每一根丝线都深埋于地下,却又尽可能地变强变大,终至盘根错节,牢不可破。
尽管八百个人撒在广袤的白山黑水间,就好比细沙入海,连水花都泛不起来,却也因此更加不易被后金察觉,从而更加隐秘地扮演使徒行者的角色。
当事者黄重真,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只觉得自己身为谍战营的教官,以出使为名谍战后金,当仁不让。
不过,他并没有想着籍此机会去联系这些人,免得被拔出萝卜带出泥,让半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是他的一项手笔很大的布置,不论成败都必须进行。
正如影视作品中的范文程所说:明人多不了解满人,而满人却对明人的那一套十分熟悉。
所以,要想帮助大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逐渐扳回优势,并取得最终的胜利,谍战便无可避免。
哪怕再苦再累,代价再大,也不能像大明豢养的锦衣卫那样,将广袤的白山黑水拱手让人。
黄重真相信,在大明时代,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这片黑土地,对于华夏的重要性,尽管朱元璋和朱棣都很有先见之明,历代皇帝也都对此颇为重视。
黄重真一行入城之后,后金的迎接使团才堪堪出现。
其中有纯种的女真八旗子弟,也有投诚后金的汉民充作翻译官,十来号人,也没个欢迎仪式啥的,更没有鲜花和红领巾,规模小到可怜,也毫无礼节可言。
还不如自己的五十三个人,再加一条狗,以及一车一车的烧刀子和雪花膏呢。
嗯,还有五十三个绑在腰间,却又并不显得鼓鼓囊囊,只增加了一些腰围,令他们看上去更加膀大腰粗的火药包。
让华夏文明往无尽深渊沉沦的剃发易服令,尚未施行。
因此,这两类人都留着各自习惯的发型,服饰倒是颇为统一,却又因为言行举止的不同,显得分外不匹配,一看便知是哪个是翻译官,哪个是女真人。
不过有一点倒是非常相似,便是对于黄重真等人的态度上,无论是女真人还是翻译官,都是极尽挖苦讽刺,全无半丝对于时节的尊重。
沿街旁观的八旗子弟们,显然已在这座城内嚣张惯了,更是敌意明显,还常有挑衅的动作。
习惯了众星拱月的吴三桂也是个刺头,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立刻便冲冠大怒,毫不示弱地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便先干他一架的架势。
祖大乐袁七等其余人,便连周吉这个老实巴交的家伙,也多有不忿,毫不示弱地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唯独黄重真,眼睑微垂,面沉似水,只默默走在队伍的中间,依然静静地观察着这座于后金治下,已有数年的城池。
作为后金的权利中枢,原本生活在这里的普通明人,大多已被驱使到了城外去种地,或者被抓到后金的大后方去往死里奴役。
因此,沈阳的女真化比辽阳要严重很多,很少见到明人,就算有也是那种将灵魂与肉身,全都出卖给了后金的甘心为奴者。
这些人的汉家发髻或许还有所保留,华夏衣冠却已鲜有存在,更是丝毫没有辽阳城内那种胡汉杂居,甚至隐隐仍以汉民为主体的现象。
除了在入城之时,尚能见到几座简约美观的汉式府邸外,越是往城内行走,街道两边显然是大动干戈过的府邸便越多,也越是粗犷奢华。
其高门大宅,似乎预示着此处的门第之见,极为森严。
黄重真心想:“女真皇族偏爱皇家园林的优良传统,到底是有基因的。”
出入这些府邸的奴才女婢,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也更加显得傲然跋扈,可见其主人在后金的地位,不是位高权重,便是非富即贵。
(
第九十二章 烧烤没柴 便拆房子
这些奴才女婢往日所见多为女真族人,偶尔见到的明人,也都是穿着女真服饰,便连发髻都遮遮掩掩。
此番,乍一见数十号人身着明国粗布装束的军人,先是大吃一惊,接着便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便连恶语相向者,都不在少数。
吴三桂终究是受不得这些羞辱,冲冠一怒便要发作,却被黄重真的一声轻咳,给阻止了。
他清楚地知晓,这憋屈的氛围与羞辱,不过是后金统治者刻意营造出来的试探,或者说是下马威而已。
若恼羞成怒,便是正中下怀——在22世纪,身为特种兵的黄重真,当然是没有资格出使过他国的,却保护过太多的华夏政要,出使他国。
见惯了猪奔跑,便掌握了出使的精髓——可以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可以提出义正言辞的强烈谴责与不满,可以拂袖而去。
甚至于,可以用强大的国力作为后盾,效法班定远,却万万不可恼羞成怒。
因为那样,便是自乱方寸,令对方生出轻视之心,从而得寸进尺。
虽然,黄重真其实也很想将腰间的火药包点燃之后,狠狠地扔到密集的女真人堆里去,或者直接就在他们的中央引燃,让沉闷的沈阳,立刻便沸腾起来。
弱国无外交。
从国土和综合国力方面上看,大明自然并非弱国。
单就数量来看,军队的拥有量也堪称庞大,可若是抛却质量参差不齐,吃空饷,拖欠军费等因素,只将这些军队撒在广袤的土地上,便显得零星而又薄弱。
反观后金,因其兵员的素质和占有土地的浓缩,从而格外显得兵锋正盛。
黄重真深知,出使也好,谍战也罢,这场外交都堪称龙争虎斗,虎啸龙吟。
因此,无论后金如何挑衅,自己这行人都必须养精蓄锐,以应付接下来的斗智斗勇,以及针锋相对。
后金那寒碜得不像话的迎接使团,将黄重真一行带至了城池中心一处别院处,便径自离开了,甚至便连该有的告别之礼都没有,比辽阳那会儿逊色多了。
吴三桂终究还是憋不住沸腾的血液,愤怒地咆哮起来。
祖大乐与周吉等人,也都捏紧了拳头。
黄重真却拍着他们的瘦削硬朗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原始的奴隶制八旗部落,初次接待他国来使,你还指望他们给你建个鸿胪寺,以大明之礼相待啊?”
原本心浮气躁的少年们一听,嘿,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咱们礼仪之邦来的人,向来以理服人,以德报怨,原始人不懂礼节,慢慢地教也就是了,教不会就唾骂几句,再不然打几下手底心。
唯独生气愤怒,有那个必要么?
于是,众人在迅速平静下来的同时,又再次对黄重真伸出了大拇指。
黄重真哈哈大笑一声,便开始观察这个以逐渐陷入了黑暗当中的别院。
别院并不破败,却显得颇为冷清,高门大院深似海,似乎在囚禁着什么。
黄重真其实来过这附近,在街道的另一头拐个弯儿,不就是令奴酋引以为傲的生平最大建筑手笔——沈阳故宫了么?
因此,黄重真可以肯定,他所紧挨着的,正是马上就要扩建了的后金皇宫。
但与那厢的繁华喧闹比起来,便显得更加为幽静冷清。
祖大乐等粗人,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地段之内,竟还会有着这样的别院存在。
黄重真却只是随意地动了动脑子,便想到了“冷宫”二字。
果然,有人朝内院连喊了三声“有人吗”,却除了过堂风呜呜地吹过来之外,并无半点儿回应。
这简直是被当做囚犯在看待啊!
黄重真猜的一点儿都没错,沈阳七王正彼此倾轧地如火如荼、不亦乐乎,陡然受到另外一王的鸡毛信,说是明使杀到。
惊讶之余,便展开商议。
商议之后,便达成了自奴酋宾天之后的首个一致意见——给明使来个下马威,以便在接下来心照不宣的“修好”之中,掌握主动,争取最大的利益。
祖大乐与吴三桂这些暴脾气的人,受不住这份无礼和轻视,便再次捏紧了拳头,呼呼地喘起气儿来,手背上气血充盈的青筋,显示着他们极力忍耐着的愤懑。
便连周吉袁七等几个还算安之若泰的人,都快要出离愤怒了。
毕竟是第一次出使他国,还是后金这种野蛮而又强大的部落制汗国,这些骨头坚硬,且满腔都是热血的年轻伙伴,能一路隐忍到现在,着实已经十分不错了。
于是,黄重真便不厌其烦地再次宽慰道:“时机未到,稍安勿躁。若事不可为,我们还有火药包呢。”
说着,便笑嘻嘻地拍了拍腰间
以祖大乐为首,以黄重真为核心,这是出使之前便规定好了的。
黄重真在这一路之上和辽阳城内,也显示出了超乎寻常的外交能力,以及野外行军生存的能力。
因此,早已赢得了众人的信服,便连军衔比他高的祖大乐,都早已为他层出不穷的技艺,所深深折服。
吴三桂就更加不用说了,满身的桀骜在救命恩人般的黄重真面前,没有丝毫的脾气。
况且,这个比之年长了一岁的少年,无论骑马射箭还是开枪开炮,都比之更加精湛娴熟。
至于袁七等袁氏家丁,既为监视又为保护,本来就在袁崇焕的授意之下,对黄重真唯命是从,除非他有反叛大明的行为。
因此,重真一行人数虽少,却像是一块坚硬的铁板一样,非常难啃不说,一不小心还会崩坏一嘴的牙。
面对众人的目光聚焦,黄重真轻轻一笑,便走到院门之前,将两扇被重重关上的朱漆大门重新打开。
然后,舌绽春雷,朝外边怒声喝道:“吾乃大明国辽东巡抚袁崇焕麾下,关宁军守备黄小贰,此番携袁帅拜帖前来,是为彼此之修好。
在辽阳,吾等已然得到小贝勒济尔哈朗的认可与接待,且隆重无比。
缘何却在沈阳,七大贝勒议政之地,遭受的却是囚犯一般的待遇?尔等自诩大金的,试问这便是你大金国的待客之道么?我呸!此诚彼娘之无礼也!
若是爷们骂错了,便给爷们弄两只整羊,一只整牛来!快些,莫要耽搁!爷们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好好地吃他娘喝他娘,小贰来了不纳粮……
对了,此乃袁帅拜帖,吾放在此处,尔大金要谈便自行取去。若无诚意,那么明日一早,吾等便自行离城,绝不打扰。
届时,要杀要剐,要阻要拦,悉听尊便。且看你八旗铁骑,能否阻我大明五十三号人形使者,外加一条大黄狗,重回大明了。”
便是以祖大乐与吴三桂的大胆,听了这番话后,冷汗也止不住扑棱棱地往外冒,偏偏又觉得郁结的心胸畅快无比,纷纷喝骂道:“说得好!诚彼娘之畅快尔!”
毕竟,都是关宁军诸将推荐的好少年,自打定注意以出使为名谍战后金的那一刻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好汉。
最重要的是,有着火药包傍身的他们,大不了点燃了同归于尽,有何惧哉?
事实证明,小至一人,大至一国,都是有犯贱心理的。
黄重真一番酣畅淋漓,却又在情在理的厥词,虽十分爆燃,却并未点燃后金的怒火。
反而觉得这五十三号人外加一只大黄狗,深入打了十数年仗的敌国,其行为忠勇可嘉,便不敢再起轻视之心。
正如黄重真所说的那样——快些,莫要耽搁。
拜帖很快便被取走了,整羊和整牛也很快便被送了过来,还增加了数量,十只整羊,五头整牛,而且还都是活的。
这种小小的刁难,哪里难得住体魄野蛮,却又被黄重真以熏陶的方式,文明了部分精神的关宁少年糙汉们。
三下五除二。
牛羊便都被宰杀扒皮,在院内盛水的大缸里洗净,便成了架子上的烧烤。
当然,也有放随身的大铁锅里,清炖的。
没柴?呵呵,拆房子!
若非黄重真阻止,好歹留个挡风的物件,且油漆燃烧起来味道实在是太难闻,用来烧烤更是不利于健康,便连两扇朱漆大门都不能幸免。
篝火晚会,即便只是一群臭男人,一个女人都没有,与辽阳的那两场酒宴没有丝毫的可比性。
除了吴三桂显得有些怅然若失之外,其余少年包括二狗在内,都是很开心并且很知足的。
随着火焰的升腾,烤肉的香味便逐渐地飘散开来,向着别院的深处飘去,也透过高大的院墙,往城内的其余地方飘去。
肉骨头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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