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害怕我等区区五十三个明国小兵么?”
卡卡木想起了自家贝勒率先离开沈阳的失落模样,又想起了他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们,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和明国军队轻启战端。
在其心中,不由得为其丰神俊朗的年轻贝勒鸣起不平来。
脸色数变之后,他更是突然便问二狗借了几个够胆,低着头恶狠狠地盯着黄重真,沉声说道:“孝敬大汗的美酒又如何?老子要你现在就打开酒坛子,先让老子与兄弟们喝个够!老子才会准许你继续往前走!”
“这有何难?好说!好说!来来来,兄弟们开酒接客咯!哈哈哈!”
黄重真像个青楼的老鸭子那样,与周吉等人拍开了数十个酒坛子的封泥,就将那些掺了半坛子水的“水酒”递了过去。
酒过三巡,一群女真骑兵惊呼“好酒”之余,竟醉醺醺地左摇右摆起来,祖大乐真担心这些在以马术为傲的家伙,会从马上摔下来。
有些人还下得马来,腆着脸搂住黄重真的肩膀,与之称兄道弟起来。
卡卡木更是要与其比酒量,看谁能先把一坛子酒喝完而不醉……
而这个明明嫉恶如仇的家伙,竟也拿得起放得下,无论是谁,无论对方的身躯散发着何种怪味,竟无丝毫排斥,无丝毫鄙夷,无不照单全收。
至于卡卡木的邀战,他拱拱手便表示甘拜下风——开玩笑,那些真正的纯酿简直能香死人,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就祭出来?
可经他这么一搅和,曾一度无比紧张的肃杀氛围,就逐渐变得犹如真正的水酒那样,在微寒的夜里,显得那般寡淡无味。
祖大乐却发现自己早已于不知不觉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倒并非因为怕死,而是还未见到后金的贵族便身死,若没能拉个垫背的,到底是太过窝囊,也可惜了腰上的火药包。
黄重真的心中却有着另外一层考量,那便是——弱国无外交。
大明在与后金的争战之中,也就最近取得了一次防御性质的胜利,却仍旧被彪悍野蛮的后金所轻视,因此适当表现得强势一些,反而能令之生出重视之心。
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一味硬钢,一味硬钢的那就不叫外交,而叫抵抗。
并且在其心中,始终觉得古老的女真传承至现在,已成了一个集骄傲与自卑于一身的复杂部落。
对于这样一个部落制汗国,本就不该以常理度之。
事关大明使团的首次后金之旅,卡卡木自然是没有什么权利处理的。
于是,他便只好领着一群醉醺醺的麾下,引着黄重真一行来到了辽阳城下。
其实黄重真本来是想直奔沈阳的,但本该在那里参与八王夺位战的济尔哈朗,竟这么快就被排挤了出来,便决定先去辽阳安慰一下失落的他。
于是,辽阳就成了黄重真一行谍战后金的第一站。
偌大一群人刚到城下的时候,亥时刚刚过去,子时马上就接了上去。
都这么晚了,辽阳作为一座有着完善守备体系的大城,无论姓金的还是曾经隶属于大明的时期,都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哪怕是卡卡木仰着头喊破喉咙,最多也只能享受被吊篮吊着上去的待遇。
卡卡木以这种方式上了城头之后,好说歹说,才说服辽阳西城肃清门的守卫,用同样的方式,将他新结交的明国兄弟也都给吊上去。
可是,当他再次下得城来,兴冲冲地跟黄重真说明情况之后,却遭到了后者的果断拒绝,还反问道:“额真熟读汉书,难道没学过《晏子使楚》这篇课文么?”
“《晏子使楚》?课文?”卡卡木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思忖了稍顷,便断然说道,“没学过。”
黄重真点点头道:“哦,反正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那就等明早城门开了再进程。今晚,正好在这顺安门前露营烧烤,好好体会一下这辽东的秋夜。”
“露营烧烤?有酒么?”卡卡木激动地说道。
“当然有。”黄重真耸耸肩膀,招呼一声,便率先开始准备露营的工具来。
篝火烧起来了,烧烤架堆起来了,整坛整坛的美酒被豪爽的汉子拍开封泥,又豪迈地倒入大小缺了个口子的粗瓷大碗里。
半坛子的清水冲淡不了烧刀子浓郁的酒香,婷婷袅袅地飘到了城头,令本该笔直站立的八旗勇士们,一个个都弯着腰扒在城墙的豁口,朝城下垂涎地张望。
掺了水的酒,黄重真等人自然是不喝的。
理由很好看,就说重任在身,不宜饮酒。
当酒的数量是有限的之时,你多喝了我就只能少喝点了。
因此,一群好酒的女真勇士巴不得他们不喝,竟也没有怀疑。
守卫肃清门的牛录额真赞阿多恨得牙痒痒的,暗忖:“谁跟你们说城门之前可以生火做饭的?别人还以为是明军趁夜来攻城了呢!老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若非卡卡木那混球和三百个族人在下边,老子非下令放箭,将你们这群明国来的马屁狗射成刺猬不可!还敢明目张胆地搭帐篷,真是岂有此理!”
卡卡木和三百个女真勇士吃饱了喝足了,酒意就上头了,竟枕着彼此的腿脚睡着了。
辽东的秋夜是很凉,这些女真勇士们一个个的健硕如牛,出城的时候还有太阳,便并没有穿很多衣服。
一顿篝火边上比刚才还要酣畅淋漓的酒肉,令他们在饱腹的同时,毛孔舒张,出了一身的汗,夜风一吹,自然是很容易得风寒的。
在这个时代,风寒感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但是黄重真并不在乎,反正只要他和五十二个伙伴,以及二狗弟弟不要感冒就好了。
他们躲进了事先搭好的蒙古包样式的帐篷里,呼呼地睡到天快亮,才赶在公鸡看看打鸣之前,如定了闹钟一般,掐点醒了过来。
出于朋友的关心,黄重真等人在睡觉之前,在篝火里添了些柴,好让卡卡木他们睡得暖和一点儿。
但硕大一堆篝火燃烧到了寅时,就熄灭了。
到了卯时,更成了一堆碳灰,只是尚有余温。
宿醉后的卡卡木被一阵略带寒意的晨风吹醒了,睁开眼睛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揉着硕大的酒糟鼻,打了三个酣畅淋漓的喷嚏。
他的好多麾下,也都是如此。
黄重真等人早就浸着烧温的水洗漱了干净,便很贴心地将已经彻底凉了的水盆端了过去,示意他们擦把脸,吃早点。
卡卡木很是感动,瞥见热锅里稀薄的糙米粥,竟连半点儿肉丝都没有,想起昨晚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习惯了从大明抢夺食物的他,竟感到了一丝羞赧。
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朝阳之光在山的那头越来越强烈,大有强势初升之势。
肃清门轰隆一声,适时地打开了,从宽阔的城门洞子左右,分别奔出了一队女真士卒,队形虽略显杂乱,但是脚步十分矫健,精神头儿也十足。
黄重真见他们迅速地来到城门前方排好队,又有一些士卒将城内的拒马鹿柴也搬了出来,横在了通往城门洞子的道路中央。
中间一员骁将全副武装,一首握着厚重的斩马佩刀,另一手甩着粗壮的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黄重真看着他那睥睨四方不可一世的模样,便想上前打通他的关系,也好顺利地进入面前的辽阳城。
可谁知,昨晚上还给他好脸色看的卡卡木,今晨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还对黄重真说了声“别理他”,便带着一行人踹开拒马鹿柴,旁若无人地入了城。
“你……”赞阿多气得鼻子都歪了,明明负有看守肃清城门之责,竟不敢履行,眼睁睁地看着卡卡木领着一群素质极差的手下,骂骂咧咧地进了城。
“卡卡木额真,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黄重真一边与伙伴们迅速入城,一边惊讶地歪头看着旁边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真牛录额真。
卡卡木大笑道:“吾乃和硕贝勒之亲卫,乃是上三旗之人。昨夜倒还罢了,毕竟辽阳最为接近明国的大城。
入夜后不得入城,乃是大汗亲自定下的规矩,谁也不敢违背。但既然已经天亮了,我上三旗的勇士要入城,又岂是他下五旗的奴才所能阻拦的?”
黄重真讶然道:“原来额真竟是建州八旗上三旗之人,失敬失敬……”
卡卡木毫无征兆地揽住了黄重真的肩膀,说道:“就冲你昨夜的那顿美酒烤肉,我也要向和硕贝勒引见你,不过在此之前,嘿嘿嘿……”
黄重真看见他的这道笑容,便知这家伙绝不似其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犷,而是极其狡猾,狡猾得像一条金毛犬。
有时候能用任何蹩脚的理由忽悠过去,有时候却精明得像个孩子。
“阿真!你快看!”周吉恰于此时指着前方的街道大叫道。
第七十六章 黄二狗想咬吴三桂
黄重真顺势一看,顿时便咧嘴扯起了一丝蕴含着杀气的笑容。
卡卡木却将之认为是嘴角一抽,拍拍他的肩膀,便哈哈大笑着走开了。
“阿真,怎么办?”周吉看着沿街站立的两排汉民,以及被他们提在手中的臭鸡蛋臭菜根,脸色很是难看。
这些尚未剃发易服,仍穿着汉服,梳着汉家发髻的百姓,显然心中还是惦念着故国的,因此才会对他们的到来,抱有如此大的憎恨与敌意。
“是谁将我们的行踪说了出去?”祖大寿满脸的虬髯一颤一颤,满脸悲愤。
刘挺脸上的刀疤剧烈一颤,便道:“还能是谁?无非便是昨夜酒肉甚欢,刚刚还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呗。并且岂止是行踪,怕是连吾等的来意,都被他们刻意地扭曲了。”
吴三桂怒而抱怨“昨夜的酒肉就当喂狗了”,道:“管他呢!若这些腌臜货敢用那些腌臜东西砸老子,老子就让他们尝尝我关宁军的硕大拳头。”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卷起了袖子。
关宁少年们血气方刚,谁都不是认怂的主,于是便纷纷附和,还学着他那样儿,让总是试图振臂一呼便百应的吴三桂,终于得逞了一次。
吴三桂因此而更加猖狂了,热血上头,简直就要冲冠一怒了。
“百姓们夹在战争的中间,也很两难啊!”黄重真默默一叹,暗道若真的如吴三桂所说的那样,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堂堂大明使团,总不可能一进入被后金占据着的昔日城池,就受到如此羞辱吧?他可没有被唾面了,还要自己擦干,乃至任其风干的本事儿。
念及此处,黄重真便毅然走在了使团的最前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祖大寿与之并排而行,便连吴三桂都来到了他的另一侧。
其余少年,则都默默地跟在身边。
一行五十三人服饰整洁,发髻端正,还一脸正气的模样,还真的让街道两边跃跃欲试的汉家遗民们,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们确实是被骗过来的,昨日半夜,狗日的八旗兵勇们,几乎是敲锣打鼓地将大明的议和使团,明日便要达到辽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辽阳。
若非多事又怕事的八旗兵勇,觉得全城的汉家遗民全部涌至西城,将肃清门前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多少有些不妥。
万一发生点儿踩踏事件,还不好向刚从盛京亲来镇守辽东达成的和硕贝勒交代,来的便绝非仅仅只有这些人。
黄重真确实从这些汉家遗民灼热的目光当中,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与愤怒。
但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他只求有朝一日若大明真有反攻辽东之举,这些依然以身为汉民为荣的苦哈哈们,埋藏于心底的愤怒与渴求,仍为被现实消耗殆尽。
从而一经星星之火点燃,便能在广袤的辽东,燃烧出燎原之势来。
“谨以此,聊表安慰吧。”黄重真默默地想着,便将坚定的目光,大胆地投向了最前方那个佝偻着腰的中年老汉身上。
老汉从下往上看的眼中,有着历经世事沧桑的光芒。
他不认识黄重真,却隐隐认得跟在这个少年郎身边的一条黄狗。
他仔细确认了三遍,浑浊的眼中却猛然迸发出了确信的光芒:“阿黄?”
“汪?”二狗听到有人用自己的曾用名称呼自己,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同时转过硕大的脑袋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主人相处的场景,便在它孩童般纯真的脑海深处,犹如电影般放映了起来。
“老主人……这是老主人的故乡!也是我阿黄的故里啊!”
古街上不知从何处刮起了一阵秋风,但阿黄却清晰地知晓,它所归去的,乃是曾经与老人朝夕相处的狭长弄堂里。
还有面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