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打得他如丧家之犬般惶惶逃窜,这些豺狼便必定会将万里长城当作漏洞百出的篱笆,而我大明则是他家的后花园!
没钱了,没粮了,乃至于没有劳动力和女人了,便发动一场战争来我大明劫掠抢夺。孙师,你希望我北驱蒙元的汉家大明,最终走向那令人痛心的一幕吗?”
孙承宗呆呆地注视着重真瘦削的背影,从来不觉得一个弱冠之年的大明王爷,竟会深远到如此地步。是的,并非心思深沉,而是目光深远。
孙承宗是个举一反三能力很强的人,很快就想到这种可能确实很可能发生。
“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么老夫除了只身战死,便只余率领全家与全城百姓一同战死这条道路了,哪怕老夫仍旧只是一介布衣。”
孙承宗喃喃地想了一阵便道:“老臣虽久不居庙堂,然多少还有几分薄面。这便去整合一切力量,为殿下的出征扫清一切障碍。殿下!老臣!告退!”
重真点点头嘱咐道:“孙师切勿事事亲为,记得保重身子!”
孙承宗怅然道:“如今之世,老臣怎放心将如此重托假手于人?”
说着,便躬身告退。重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灯火照耀下的昏暗庭院里。
确实,如孙承宗、袁可立等真正心怀家国天下的老一辈人已然年迈,可是黄宗羲、卢象观、顾炎武等人却都还未成长起来。
除了继续鞭笞这些老一辈的人发挥余光余热,乃至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重真已无更好的办法。
大明很大,大到绝非一根栋梁便可支撑的。
东南西北中原,都必须拥有顶梁柱般的存在。
唯有如此,才可以确保大明这座大厦的任何一角不轰然坍塌。
否则,无论是甲申之变自缢煤山,还是中都凤阳被流寇攻陷,都将是重真心中难以抹去的痛。别说是孙承宗、袁可立、李标、来宗道等人。
便是他这个弱冠之年的少年信王,都为着复兴大明的鸿远目标砥砺前行着。
不成功,那便成仁。
“沧桑的汉家巨人大明,宁可在战斗之中轰然倒下,也绝不苟安片刻!”
此乃重真内心深处最为疯狂的呐喊,也正是出于此等心理,才有了己巳之变偶然却又必然地发生,才有了黄台吉虽然突入了长城,却不能肆意驰骋的狭隘。
己巳战役里最为重要的一战即将来临,重真坚毅的心里没有丝毫忐忑。若百般布局万般准备,最终的结局仍是失败,他也觉得自己不忘此身,不虚此行。
“大明若以战斗的姿态轰然倒下,非但不会令人痛恨,反而会更加喜爱。”
周玉凰端着一盘点心来到了大书房,小伍仍如年少时那般跟在她的身后。
儿子女儿都睡熟了,由各自的奶娘照看着。在大书房的隔间里与两位娇妻喝点儿小酒吃点儿肉,成了重真这段时间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温存是必须的,却不能持续太久,时光如此急迫,由不得他分秒必争。
豢养的公鸡打鸣了,二狗也“汪汪”地叫唤了起来。
这一夜的时光掐头去尾尽管短暂,重真却睡得十分香甜,十分温暖。
小伍玉凰,她们的体温,她们独有的芳香,儿子女儿醒来后找不到母亲的哭闹,初春清晨的阳光以及鸡鸣狗吠,都是这份温暖里的一缕芬芳。
与之相比,黄台吉的处境与心境,就显得十分纠结了。
“这个狗日的大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咋和范文程等汉家奴才述说里的完全不一样,也与朕和父汗想象中的大相庭径!短短两年,那个数度惨败于辽东,只敢躲藏于长城篱笆里苟延残喘的大明,怎会变得如此……刚强!”
黄台吉已数度未曾合眼,这又注定将是一个无法酣然入睡的夜晚。
他果真收到了明军即将出城作战的消息,欣喜的同时也十分不忿。
因为在他的人生经历中,自萨尔浒与辽阳之战后,曾经的宗主国大明,便再无与女真野外作战的胆识和能力。
在“凭大炮”的关宁防线出现之前,单纯的坚城也守得胆战心惊。
黄台吉与他的奴酋父亲一样,曾一度对所谓的关宁防线嗤之以鼻。
对于所谓的“坚城大炮”,更是从未放在眼里过。
直到那一次,小城宁远之下数度受挫,突袭觉华之战功败垂成。
最后更是中了袁崇焕那只中年狐狸的以身诱敌之计,被一个叫做蝗虫的大头兵炮轰落马,成功实施了汉家成语里的“擒贼先擒王”之计。
想想都令人憋屈,好没面子。
哪怕被轰落马的并非黄台吉本人,然每念及此,无不咬牙切齿。
黄台吉紧握双拳坐在帐篷里昏暗的烛光下,铜镜里的头像显得微胖而又先斑,翻开父亲在很小时赠予他的那本厚厚的《三国演义》,取出去年秋时夹在其中的那片枯黄的树叶,堂堂女真族这一任的大汗,却如耆耋老者般自我颓丧。
这份弱者的装扮不可能让任何一人得窥,当汉地里的家犬与公鸡敲响了新的一天开启的钟声之时,黄台吉长身而起就着木盆里的冷水洗了一把脸。
强大精神,便摇摆着身子大踏步地朝帐篷之外走去。
与汉家称孤道寡的帝王相比,他的这任女真大汗,显得更加孤独,简直孤僻。
积雪将在略有春天气息的正月阳光之下,由清晨起再度开启一日的消融。
黄台吉对于汉家土地种植规律还是有着一定了解的,知晓这些雪水将会融入这片深厚的大地里,滋养大地最最深处的土壤,成为栽种粮食的载体。
无论“民以食为天”,还是“瑞雪兆丰年”,都是汉家子常说的一句谚语。
黄台吉对于大海一般的汉家文化,所持的乃是喜爱而又喜爱的态度。
人的情感就是可以复杂到这种程度,无论古国华夏东西北方游牧渔猎族里的大汗,还是农耕民族本身的帝王,但凡是在沧桑的世道里,就注定都无法免俗。
或许情根深种的穿越者重真会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始终都对古老的渔猎民族女真乃至之后的满清,保持一份深沉的痛心疾首的情感。
并非痛恨,乃是痛心疾首。
华夏经那268年,尤其是那近百年的近代耻辱,拥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这份遗憾并不单纯来自失败。
若大明一以贯之去往近代,至少不会丢弃京师以求苟安。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
这份宣示融入明国皇室的骨肉之中,根本就无需刻意去渲染。
又一夜的宵禁解除了,多日的阴沉之后,阳光终于莅临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重真面对战争的态度似乎与摩拳擦掌的黄台吉全然不同,也全无紫禁城里那个焦虑皇帝的风采,尽管两人由大由小来说,都是一脉相承的嫡亲兄弟。
其沉稳淡定,就好像这场近乎由他发起的战争,与这家伙全然无关。就连天启都有时候会恨得牙痒痒的,同样是爹妈生养的,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第504章 天启并非昏聩的木匠皇帝
是的,是差别而并非差距。
在重真直接间接眼里言外的鼓舞之下,天启已不再是那个妄自菲薄的木匠皇帝,而是就算做着卑微的木工工作,也能昂首挺胸脚踏实地的奉天承运皇帝。
午门开了,按时上钟的杨链握着一杆模仿精铁长矛定制的长柄武器,站得笔直。老虎和黑熊还有二狗,照例在此处轮值。
今日轮到的是憨憨的老虎大王,米黄的色泽随着年纪的增长而越来越厚重。
越来越像一头纯种的东北虎了,威武不凡。金灿灿的毛发被晨光里的积雪映得格外显眼。额头上那个如墨笔撇捺出的“王”字,显得古朴而又威武。
它懒散地趴在冰凉的地面上,地里的湿寒之气却完全无法侵袭它的身体。
有它在,哪怕是屁事儿不做,就只是上班打卡拿工资,也能震慑宵小。
便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朝臣们也都不敢造次,动不动就来午门跪着逼迫圣驾的“文臣文明行为”,早就绝迹了。
老虎的脾气其实很好,就是喜欢打哈欠这个坏毛病总是改不掉。打起哈欠来那欠欠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由身后那座幽深皇宫豢养的家养狸猫。
至少朱慈烺就最是喜欢在这个时候,笑嘎嘎地迈着肉嘟嘟的双腿犹如恶虎猛扑,扑到老虎二叔硕大的脑门上去,帮它挠痒,也会调皮地去揪钢针般的胡须。
这种可怕到令人发指的事情,也就这个初生的刚学会走路的小牛犊敢想敢做了。普通的人无论中年平民还是老年朝臣,对于老虎都持“远观”的态度。
重真照例是要走上前去默默老虎大王那硕大脑袋的,它那看到自己便甩尾巴的坏毛病已经改掉了,保持着百兽之王的尊严。
哪怕是曾经死心塌地跟随着从极北之林来到辽东关宁,又跟着去西北巡视领地的大哥来到身边,也只是轻吼着在积雪里打了个滚。
虽然他那轻吼听在午门卫士的耳中,无异于猛虎啸谷,百兽震惶。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样一尊门神在,至少如“廷击”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在万历皇帝的阴影里发生了。
老虎和黑熊都喜欢在雪地里打滚。
这就是重真不让人扫除午门广场上积雪的原因,因他知晓无论老虎还是黑熊,哪怕是在辽东待久了的二狗,也更喜欢冰天雪地的刺骨。
而并非温室里的那些,能让人的精神都委顿下来的靡靡之音。
老虎和黑熊早就过了因为贪玩而去城外四处溜达的年纪,重真身边积攒的力量也需要再将两头猛兽搬至战场充当助力。
除非如觉华之役般,整个大明京畿都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惨烈到令人心疼。
二狗则天生就是护家的忠犬,天生就有被小主人拴在身边的自觉。
朱慈烺这小家伙是真的淘气,一个不注意就往他狗叔的背上爬。
美其名曰:“骑马!像爸爸!”
温婉的周玉凰教导无果,好多次都气得想要动手打他,反倒是小伍姨娘护住了他。害得重真只好编出“骑狗狗,要下雨”的谎言去蒙骗儿子幼小的心灵。
“下雨不好么?”话都说不利索的朱慈烺,歪着小脑瓜天真地想。
母亲常说,风调雨顺才是这个天下最好的状态。
雨下多了或者下少了,都很不好,百姓都会因此而受苦受难,颠沛流离。
直至揭竿而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性善良的朱慈烺还承载不了如此深奥的道理。
但是在那颗稚嫩的心里,圣明的火种已然由他的母亲撒播而下。
一如他母亲般善良,一如他父亲般坚强。
“这个没有做过皇帝的人,必定是个超越宣宗仁宗的帝王,但身为父亲的我也一定要告诉他——许多时候家国天下也取决于人的寿命。”
重真很骄傲有这个一个儿子,哪怕这个儿子目前只能姓“朱”,而并非黄。
但他注定是个皇帝。炎黄子孙的黄,三皇五帝的皇。
相比于二狗与生俱来的随遇而安,老虎和黑熊放弃了天性旷野自由的这份情感,显得非常非常沉重,心怀家国天西的重真偶尔念及,颇多亏欠。
“辛苦了,我的好兄弟。”重真伸出大手摸了摸老虎硕大的脑袋。
老虎如愿发出收拢着七分力道的呼啸,在宫墙上檐积雪的簌簌而下里,再一次为着感情而委屈了自己,把向往自然的天性深深地埋藏在兽王的那颗心里。
重真穿着一身便服跨过金水桥,穿过太和广场,来到前殿与后宫交接之处。
天启的后宫说实话有点儿惨,在最开始做皇帝的六年里,他连张嫣和他俩爱情的结晶都未能保护好,更别说其他的嫔妃了。
许多时候重真也在思索魏忠贤的心理到底是有多阴暗,与张嫣这个皇后有嫌隙,给天启找几个漂亮的妃子不就行了,干哈非要对张嫣孕育的小生命下手呢?
“或许魏忠贤这类人的心思,本就不能以常理去度量。”
紫禁城早就走出了权阉只手遮天的阴霾,重真与少年身体同样纯洁的内心里更是不起丝毫波澜,轻轻一笑,便一头扎进了天启的后宫里。
先去宁寿宫给刘太后请安,再去往坤宁宫帝后居住的场所。
重真发誓,对于温婉大方更甚周玉凰三分的张嫣,绝无半分染指之心。
可为啥天启总是若有若无地表示,要让自己照顾好这位面容姣好的嫂子呢?
“总算是不说魏忠贤可以帮助老子这种混账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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