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点点头道:“行,改明儿我让信王殿下奏请皇上,把这个位置让给你。”
杨国柱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倒吸一口冷气道:“你说真的?”
重真道:“当然是真的,不过现在的你还不够资格,至少要排在一个人之后。”
杨国柱眼见他的表情和语气尽皆理所当然,情知他确实有着这个打算,尽管他并不认为信王殿下真会如他所愿,但心中仍旧感动与激动并存。
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才问道:“排在谁的后面?”
“卢象升,你认识不?”
杨国柱倒吸一口冷气道:“大名知府卢象升?”
重真刮目相看道:“你居然真的认识?”
杨国柱由衷佩服道:“卢公敢于直撄权阉之名天下皆知,谁人不识?”
重真忽而大笑道:“自古英雄惺惺相惜,你二人果然皆为大明栋梁。”
杨国柱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这样的感叹,卢象升倒也罢了,毕竟虽被贬出京师就任大明知府,然而其名已传遍天下,尤其是权阉倒台之后,他当初对于阉派权势如日中天时不假辞色的态度,与那些落井下石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多人都恨不得当初怒怼魏忠贤的人,是他们。
然而重真却知晓,哪怕给这些人再多一次的机会,他们也会选择明哲保身。
天下间自私自利者其实不多,先私后公者则比比皆是。
公私分明者甚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民族之魂,更是少之又少。
“我杨国柱只是一条在大明辽东咬牙狂奔的鬣狗,何敢当得元帅谬赞!”
面对重真的表扬,杨国柱表现得很是谦虚,还带着点儿诚恳的腼腆。
重真捏起酒碗与他碰了一碰道:“实话实说,你的位置也该动一下了。”
杨国柱先是一怔,旋即大喜道:“老子终于能够不再苟且着做事情了么?”
“你的意思是,老子就是个苟且之人么?”
屋外一道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黑衣的身影便沐浴着清冷的月光走了进来,屋外的夜风将他发出的些许声响,尽皆掩盖了过去。
杨国柱看着他吃惊道:“你啥时候过来的?你不是去了沈阳么?”
来人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拎起一坛斯风老酒,举过头顶狠狠灌了一壶,放下之后吼了声“痛快”,这才愤然道:“没想到辽东竟已成了这副模样!我大明汉家苦苦经营了两百年的黑色土壤啊,这才几年啊?怎的就彻底奴化了呢?”
杨国柱骇然道:“你真的去过沈阳了?”
“好好的草衣卫放在你的手中,跟放在狗的手中真的没啥区别。”独孤灵懒得跟他解释自己的能力,只斜睨了他一眼,一如既往地狷狂。
杨国柱自知并非谍战的这块料,这些年带领着草衣卫,成效并不明显。
因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自责。
重真再次捏起酒碗与他碰了一碰,安慰道:“不过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便是你的稳扎稳打,让草衣卫彻底地扎下根去,不虞被建奴细作所察觉。”
杨国柱苦笑道:“我咋觉得元帅的这句话比独孤兄还要伤人自尊呢?”
重真觉得这个关宁军里末期鲜有的敢打敢拼之辈,着实是坦诚可爱,大笑。
独孤灵扯扯嘴角就当笑过了,又道:“确实,若无杨兄打下的深厚根基,我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就上手,并且深入沈阳,一探八王亭与大政殿的究竟。”
“哦?”重真饶有兴致地看向他道,“你觉得奴酋修筑的那座宫殿如何?”
独孤灵撇撇嘴道:“画虎不成反类犬,与紫禁皇城相去甚远。”
重真点点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有一日,建奴入主中原,霸占了我等苦苦守候的紫禁皇城,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这断无可能!我杨国柱但有一口气在……”杨国柱第三次倒吸冷气。
独孤灵却深沉道:“那真是自盘古开天以来,我中原华族最大的悲哀。”
杨国柱骇然看向他道:“此去沈阳,你到底看到了怎样的情景啊?”
独孤灵深深地看着杨国柱道:“建奴之害在于奴役人心,以你耿直的性子,必会被生生气死。”
杨国柱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第457章 低调的曹文诏
重真补充道:“确实如此,建奴对于人心的奴役,实比兵戈更加可怕。”
杨国柱也是与建奴大小十数战的人,却没有二人般对于人心看得这般清楚。
他望望这个不似作伪,看看另一个不像开玩笑,只觉得心中憋闷无比。
他猛然拎起一坛子斯风老酒就仰起脖子往嘴里灌,酒入愁肠,百转千回,借着酒劲儿,发自内心,他吼道:“我杨国柱但有一口气在,必不让建奴得逞!”
重真却将他摁回椅子上,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如果本帅战败了,袁帅战死了,祖将军陷入重围了,卢象升、孙传庭、曹文诏全都战死了。左辅朱梅寿终正寝了,我希望支撑起关宁军的是你和曹变蛟,而并非他吴三桂。”
这番言语非但没有平息杨国柱内心里的震惊,反而惊骇绝伦:“阿真!”
他与重真相识于老锦州城,并且作战数回,彼此间配合默契。
他也深知这个比自己年少一点的少年,有着近乎预言般的直觉。
重真继续肃容说道:“确切地说,我就算是希望吴三桂、王朴、左良玉之流悍然赴死,也并不希望你、曹变蛟、崔宗荫等人毅然捐躯。”
杨国柱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莫不成他吴小三真的有那么一天会驻守山海关,然后冲冠一怒为红颜,开关延敌引奴兵?”
重真道:“你执掌草衣卫和侦察兵的这段时间,对他颇为有了解,你认为呢?”
杨国柱略微低头沉思,然后豁然抬头道:“这小子看着人五人六,似乎普天之下就他最厉害,然而骨子深处却自带一丝卑贱,至少一见到你就怂了。”
重真撅起嘴唇深以为然道:“这种人,我们一般称之为秒怂的男人,俗称……”
独孤灵玩世不恭,对许多事物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唯独对重真偶尔蹦出的新鲜词汇最感兴趣,见他忽然打住话头不说了,便忍不住追问道:“俗称啥?你说的秒又是啥?”
重真摆摆手道:“那就是个时间单位,你无需多问。”
“时间单位?胡说八道,时间不就是时刻么?哪来的秒?”
“你怎的恁多废话,莫非你也想做读秒的男人?”
“一派胡言,我堂堂山东好汉,怎会甘愿做读秒的男人?”
“你看,你其实已将这个词汇理解得相当透彻了?”
“我哪有?”
“你没有吗?”
“其实用时刻来表示时间,确实笼统了些。那么秒与时刻之间,是否还能加以区分呢?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谍战更是需要掐点和打时间差,若是加以细分,则对谍战后金的草衣卫士而言,大有裨益啊!”
独孤灵不同于传统文人,自此陷入了沉思。
“谍战竟有如此多的讲究?这小子果然比某更加适合,阿真的眼光果然不会错。”杨国柱深深地看了独孤灵一眼,又佩服地看向重真,还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重真拍拍他的肩膀,把手放在背后来到窗边,看着清冷的残月道:“我的师尊徐渭先生深悉天文地理,我学到了他的一点儿皮毛,却终究是泄漏天机太多了。我毕生的梦想无非便是让我大明重现万国来朝,让我华族永远屹立于世界东方。”
杨国柱站起身道:“我等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兄弟齐心,必能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就一定能打败强敌,帮助皇上重现万国来朝。”
独孤灵也点点头道:“没错,要说建奴这个国号取得真不怎么样。明者,日月也;朱者,赤火也。就算他是真金,又怎能抵挡日月赤火的熔炼呢?何况还是后金!建奴八王济济一堂,却连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句话都不能说,当真是悲哀!”
杨国柱尚是首次得到独孤灵赞同观点,朝他露齿一笑,豪迈温润。
独孤灵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狷狂的五官上不无对这个耿直悍将的赞赏。
草衣卫与关宁军侦察体系的掌舵人,便于此完成了顺利的交接。
重真望着惺惺相惜的两人,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独孤灵虽初来乍到,但确实比杨国柱这个耿直悍将更加适合担当谍战大任。
好钢就要用在刀刃上,重真对于杨国柱的期望,远远胜过吴三桂这只小狐狸。
“独孤。”
“嗯?”
“西平堡,你说战是不战呢?”
“草衣卫时刻准备着,一切全凭元帅定夺。”
“你小子一上任就跟老子打马虎眼是吧?”
独孤灵是知道面前这个人其实就是信王本尊,大蝗虫的身份,只是被他巧妙利用了而已,因此对他自称老子的言语丝毫不以为杵,反而大笑出声。
这笑声中满是孤傲的味道,笑毕才淡然说道:“战!”
重真点点头又看向杨国柱道:“国柱,你认为呢?”
杨国柱眉头微蹙道:“战是没问题的,但若需如大凌河堡般占据却不太现实。”
身为草衣卫和侦察兵的前任掌舵人,杨国柱对于西平堡的情况必定是极为了解的,也熟悉建奴的兵员调度,于是重真点点头道:“你跟袁帅说过你的想法吗?”
杨国柱道:“自然,我已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袁帅似乎不太听得进去。”
“吴三桂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如何?”
“模棱两可!”
“祖将军呢?”
“不太情愿!”
“满桂、赵率教、左辅、朱梅、曹文诏诸位大将呢?”
曹文诏也是出于辽东一系的著名将领,只是为人低调,不喜张扬。
杨国柱略一沉思道:“左将军和朱将军主张稳扎稳打,满将军和赵将军倒是跃跃欲试,尤其是满将军,愿为大军前锋。至于曹文诏将军……”
重真见杨国柱欲言又止,便也来了兴致道:“曹将军如何说?”
杨国柱道:“曹将军曾有具体的作战计划呈于袁帅,只是袁帅并未采纳。”
“何等样的作战计划?”
“诱敌来攻,围歼之!”
“曹将军到底是曹将军?”念及曹文诏于原有历史上的身陷重围力战而亡,重真感叹了一句之后又问道,“仍是以袁帅作为诱饵吗?”
第458章 吴三桂 吴三爷 吴小三
杨国柱挠挠头皮道:“是的。”
“他没有同意吧?”
“小元帅,其实这也不能怪袁帅,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啊。”
重真点点头轻叹道:“今非昔比,袁帅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袁帅啦。宁远之战里的以身诱敌之计是我提出来的,他既不愿再次犯险,便由我来代劳吧。”
杨国柱顿时大惊道:“小元帅,这万万不可啊!”
独孤灵正在低头沉吟,闻言豁然抬头道:“标下觉得,此计可行!”
重真与独孤灵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杨国柱左看看右看看,蓦然恍然道:“独孤兄可是探听到了建奴的新动向?”
重真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还不赖,这些年的谍战生涯到底锻炼了你,耿直忠勇丝毫未减,平添了几分睿智,此真乃大明之福也。”
杨国柱蓦然觉得这个兄弟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眼光已不局限于辽东,而是放眼整个天下了,念头一起,糙脸一红,瑟缩着脖子,露出了腼腆的神情。
重真当即斜睨着他道:“怎么?你也想与小桂子一起,跟老子去京师?”
杨国柱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老实人心思被戳破时的“嘿嘿”笑容。
重真再次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觉得小桂子进京,真的就是去镀金的吗?”
杨国柱听他似乎把“小桂子”这三个字咬得颇重,怔愣地看着他三秒,蓦而惊觉了他的用意,忙站直身躯立正行礼道:“标下愿代替吴都司,驻守大凌河堡!”
重真年少的心怀大为欣慰,用力拍拍他的肩头道:“外圆内方!好!”
独孤灵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对于这充满了阴谋诡计的一幕,眼不见为净。
“你俩也配称耿直憨厚之辈?放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一丘之貉!”
第二日清晨,袁崇焕尚在宿醉之中,重真便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义,在大凌河堡的校场之内击鼓点将,并且还亲自擂响了战鼓,一如曾经在沈阳东郊。
隆隆的战鼓之声犹如敲在每一名河堡战士的心里,穿戴整齐,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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