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义之上,毛文龙是受登辽巡抚袁可立节制的。
天启将他的官职改“登莱”而称“登辽”,未必没有警告袁崇焕的含义在内。
袁崇焕并无斩杀之权,但他非这样干不可!
因此在袁崇焕偏执的理解之内,若斩杀由袁可立节制的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那便说明他辽东巡抚比登辽巡抚权势更大,威风更甚。
这是重真对袁崇焕的人性进行深入剖析之后,所得出的结论。
无论在原本的历史之上还是现在,袁崇焕斩杀毛文龙,都仅仅是因为一己私利。并且这私利很有可能仅仅就是因为他的私心在作祟,这私心叫作“虚名”。
重真对于虚名是深恶痛绝的,毕竟与那一百头猪如出一辙,人是很忌讳出名的。许多人奋斗一生达成了名利的顶峰,距离其挨宰的结局也就不远了。
高处不胜寒,除非他是刘邦、洪武之类的食物链最高端存在,否则便连枭雄陈友谅都无可避免这一悲催的结局。
在一片友好的热络氛围里,重真浑然便如来自辽东的一介大头兵那样,与东江皮岛的糙兵悍将们大快朵颐,插诨打科,哄笑声里尽讲一些荤段子。
重真提供酒肉,毛文龙提供海鲜,酒肉海鲜,管够。
人人都敞开了肚皮喝酒,吃肉,吃海鲜。
虽是冬季,但也丰盛。重真由此推测,毛文龙的皮岛生活,足够奢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毛文龙秉承了华夏凡人的优良传统,频频向着重真敬酒,想在酒桌之上就把事情办了,至于要办什么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反正敬领导酒就对了。
重真海量,绍兴人喝老酒更是一绝。
非但来者不拒,还要回敬,一来二去,一群爷们就都醉醺醺的了。
有几个中层将领更是跑到外面狂吐起来,真是浪费了吃下去的酒肉海鲜。
重真不满于他们的酒量,毛文龙及其心腹见了他的脸色,便卖力敬酒。
喝到后来,就连毛文龙这个酒虫都被干趴了好多次,又被重真呼喝着起来继续嗨。他的三个麾下尚可喜、耿精忠、孔有德,更被重真及其麾下灌得人五人六。
搂着毛文龙的肩膀,就直接称兄道弟起来。
黄晓腻袁七等人,却觉得这三人就算喝醉了酒,都显得那么假。
周遇吉没来,虽然他很想来,但重真觉得京师多少要留个智者,看着家里。、
老虎黑熊和二狗,也都在京师保护着家里人,避免之前的事情再发生。
属于将领阶层的三百坛酒终于喝完了,十头整猪也终于吃光了。
重真瞅瞅已有发福迹象的四个皮岛土豪,直摇头。
自从皮岛体系建立起来并且纯熟之后,他们的生活到底还是太过优越了,以至于御赐的酒肉都只能勉强吃喝下去,可见他们满肚子的都是肥肠。
重真的轻咳根本就唤不醒这几个彻底沉醉了的人,直到他拍起了桌子,这才茫然顾盼。他看着尚可喜三人,咧嘴笑道:“尔等可知我乃是大炮的行家?”
谷尚可喜三人一点儿都没有帮助毛文龙这个大土豪,给客人泡茶醒酒的自觉,反而一个比一个嬉皮笑脸,尚可喜道:“元帅炮王之名,属下等自然是听说过的。”
孔有德点头如啄米道:“是啊是啊,想当年元帅尚为辽东关宁一小兵的时候,宁远城头炮轰奴酋,令其知难而退,元帅也一炮而红,何其壮哉。”
耿精忠道:“我等也很想成为元帅这样的人啊,因此……”
重真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因此就把登辽巡抚袁可立,也是本帅恩师配备给毛总兵的大炮,搬到了你们的船上?”
三人大惊道:“啊?元帅怎连这都知晓?”
重真冷冷一笑道:“你别管本帅是如何知晓的,锦衣卫缇绮天下……”
他说到一半忽然又不说了,如此欲盖弥彰,直令孔有德三人瞪大了双眼。
重真再次使用出了他的大棒子加胡萝卜政策,挥挥手安慰道:“尔等也无需太过担心,只要不乱来,就不会有问题。”
“是是是,属下等谨遵元帅教诲。”
三个半老中年向着一个弱冠少年作揖打拱,那感觉着实有够怪。
但怪就怪在,三人似乎乐此不疲。
重真内心鄙夷,便吓唬他们道:“尔等或许不知,大炮的保养是非常重要的,需要时时检修养护,否则哑炮倒还算了,炸膛可就事儿大了。”
“啊?这……还有这等事情?那铁疙瘩看着威武,咋这么金贵呢?”
敌人的惊慌就是自己的愉快,重真乐得他们大惊小怪,便继续道:“那三尊红衣大炮在哪儿呢?本帅身为开炮的行家,就顺带为尔等检修一番吧。”
“啊?这……”三人大惊。
“怎么?莫非本帅不够资格?”重真斜睨。
“不,不是的……”三人慌忙摆手,动作神情都充满了掩饰的味道。
“那是尔等将大炮资敌了?”重真的语气变冷。
“不不不……”尚可喜和耿精忠汗如雨下。
“不,不是的。”孔有德急中生智,道,“大炮装在船上,今夜太晚了……”
“那明天?”重真忽然启齿一笑。
尚可喜三人瞬间觉得内心一松,尬笑道:“是是是,好好好……”
重真懒得理会这三个酒肉朋友,看向毛文龙道:“那今天要不就先这样?”
原本昏昏欲睡的毛文龙听到这句话,头一支就趴在了酒桌上。
虽然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却打起了愉快的小呼噜。
“毛帅!”尚可喜三人再次大惊。
重真摆摆手道:“尔等可知本帅除了炮王之名,还有哪些称号?”
“还有哪些?”耿精忠愣然。
“兽王?黄小元帅毕竟有三头猛兽宠物!”尚可喜若有所思,显得咋咋呼呼。
第440章 与毛文龙称兄道弟
孔有德道:“不是不是,小元帅擅长医术,在关宁军中还有着小医仙之名。”
重真狠狠瞪了这个口没遮拦的家伙一眼道:“你才小医仙,老子是纯爷们。”
“哦,对对对。是药王,药王。信王殿下献给皇上的药方,必定是出自小元帅之手吧?”孔有德忙纠正道,眼眸深处闪过深沉之光一闪而过。
这隐晦之光逃不过重真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药王某家不敢当,然而外科圣手,放眼天下某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是是是,小元帅壮士断腕之名,我等早有耳闻。”孔有德道。
重真忽然觉得毛文龙之所以会被袁崇焕斩首,未必没有孔有德暗中的推波助澜在里面,因为据他所知,这家伙垂涎皮岛总兵的位置已经很久了。
这家伙绵里藏针的,堪称笑面虎,确实需要多加防备。
重真大怒,捉起酒桌上的酒碗就砸了过去,吼道:“滚出去!”
孔有德一把接住酒碗倒了碗酒,一饮而尽后才抱拳说道:“属下告退。”
尚可喜与耿精忠如他一般,皆以碗中酒作别。
到了室外,冷风一吹,三人的酒意顿时就清醒了一大半。
三个烛光下喝酒喝得人五人六的副总兵,来到黑暗里顿时变作了一片精明。
相互瞅瞅,彼此都可在黑夜里让眼睛放光。
短暂的沉默之后,尚可喜率先道:“如何?”
耿精忠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孔有德。
孔有德略一沉吟道:“少年得志者必定眼高于顶,难成大器。就算他是诸葛亮,咱三个臭皮匠还顶不过他一介毛头小子么?”
尚可喜深以为然道:“没错,成大器者还得是我等晚成者。”
耿精忠望着二人,深深一吸,缓缓呼气,重重点头。
毛文龙的麾下都走了,重真的麾下便也退到了屋外。
将这满盘狼藉的酒场,留给一老一少,一将一帅。
黄晓腻知道,接下来的这盘棋局,属于这两个真正的对弈者,过几天或许还会加上一个袁崇焕“袁帅”。
但是他有信心待到传说里的“袁帅”抵达东江皮岛之时,小元帅与毛大帅难分难解的棋局已成定局。
便是“袁帅”技高一筹,也只能面对两人之间“楚河汉界”而喟然兴叹。
而据他所知,“袁帅”完全不具备汉家高祖悍然跨过“楚河汉界”的气魄。
回想这一路行来,黄晓腻忽然觉得,自家小元帅身在局中又似乎总是有游离于棋盘之外。有时如一个对弈者,有时又如一个观棋者。
有时笑而不语,有时偏又杀招迭出。
至于孔有德等或装傻或深沉或言语暗带讽刺的三人,黄晓腻嗤之以鼻。
“他们,也配与袁帅对弈?”
重真走过去推推毛文龙强壮的臂膀,道:“行了,别睡了,快醒过来吧。”
毛文龙揉着惺忪的睡眼醒过来,茫然道:“天亮了吗?”
重真冷笑道:“毛帅尽管继续装,希望元帅来了之后,你还能蒙混过关。”
毛文龙愠怒道:“某乃受袁公节制尔,他一介辽东巡抚,凭什么质问于我!”
重真觉得他这半文半白的酒话很好笑,就道:“他可不止会质问你哦。”
毛文龙道:“那他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敢斩了老子。”
重真认真地点点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毛文龙沉声道:“你的草衣卫之前已将一切的可能都跟我说了。”
重真道:“那毛帅觉得这种可能是否有可能成真呢?”
毛文龙咬牙道:“老子也有尚方宝剑,他缘何会有这个胆子?”
重真微微一叹道:“毛帅可千万不要和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愣头青去讲理。”
毛文龙倒了满满一碗酒一口喝干,双目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道:“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我毛文龙自辽阳之战后起于微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重真坐下来也倒满一碗酒,自顾自与毛文龙碰了碰,一饮而尽后道:“我再跟毛帅强调一遍,这完全是袁崇焕个人的想法,与朝廷一点干系都没有。”
“小元帅就不要再‘毛帅毛帅’地叫我了,毛某受之有愧。”毛文龙苦涩道。
重真点点头继续道:“毛大哥也不要再叫某‘小元帅’了,我曾是袁帅从属,你名义上受袁公节制,便以兄弟相称吧,如何?”
毛文龙一直都想在朝中找个靠山,就是觉得袁可立太过清缴,因此才会腆着脸去巴结同为文官出身的袁崇焕,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还受其怨恨。
毛文龙心中何苦来哉,悔不当初。
重真的建议俨然成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慌忙站起欣然道:“贤弟乃是皇上钦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又受摄政信王器重,这如何使得?”
重真听他先称自己为“贤弟”,又假意推脱,堂堂守岛大将说话如此模棱两可,心道袁崇焕大概就是从中抓住了他的把柄,才矫诏将之斩杀的。
他朝毛文龙拱拱手道:“我是袁公徒弟,毛大哥是袁公爱将,本就是兄弟。”
毛文龙却主动把住他的胳膊道:“好兄弟!”
重真也只能对他做同样的动作,道:“好兄弟。”
心中却道:“毛文龙贪得无厌的性格若不体现在金银之上,而是体现在对于土地的渴望之上,倒不失为一员拓边大将。”
二人重新落座,面对着面一手手肘放在酒桌上,一副闲谈的架势。
重真道:“毛兄勿怪,此事其实就是我根据袁帅的言行举止和性格特点,再结合当前形势做出的妄断,皇上和信王殿下还为此打了赌约。”
毛文龙羡慕道:“皇上压我赢还是信王殿下压我赢?”
重真解释道:“信王殿下对我信赖有加,觉得此事**不离十。皇上虽然觉得袁帅没有这个胆子,却也觉得很有可能,因此又嘱我到此一游。”
毛文龙呆了一呆,苦涩道:“是否妄断,旬日便可有结果了。”
重真安慰道:“毛兄无需忧虑,更无需愤恨,一切有愚弟,必保兄长无忧。”
第441章 袁崇焕真的要杀毛文龙
毛文龙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欣然为重真倒满酒,并满饮此碗。
酒碗顿在酒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两人相视,沉默稍顷,忽而大笑。
毛文龙的笑声之中,满是枭雄余韵。
重真的笑容却年轻,爽朗,大方。
“可怜并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输赢,唯独我一人在乎,可悲他却浑然未知。我如此推心置腹,可惜他却还是不肯敞开心扉。也罢,袁帅旬日便会抵达,我便打个时间差,以养护大炮为由,让这一帅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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