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心理优势,直至周边喊杀四起的时候,便已轰然破碎。
山坡之上更有马蹄轰隆,声若惊雷:“逆贼休走!”
两侧,还有虎啸与熊吼。
“不好!有埋伏!”
“中计了!”
“信王,你不是人!”
“啊……我们就是一群农夫啊!”
“为什么连半丝的活路都不给啊!”
生命的最后关头,有人豁然觉悟,仰天怒吼。
回应他们的是钢刀的怒啸,仿佛在告诉他们:世界从来不是唯你独尊的!
这场持续了八天的诱敌追击之战,毫无悬念,很快便落下了帷幕。
“殿下大才,末将佩服!然延绥急报,末将必须马上赶回,还请殿下见谅!”
贺虎臣便连拿着王二与种光道的人头,去问延安知府讨要一些酬劳的心情都欠奉,与重真短暂会晤,便率军急匆匆地往回走。
他的麾下握拳拍拍胸口,便也纷纷转身跟随。
重真对着他的背影大吼道:“狮子搏兔,这便是本王说得巨力破之,将军学会了没有?”
贺虎臣没有回头,只挥挥手便怒喝一声,策马狂奔起来。
重真从其动作气势之中,读出了虎啸山林的霸气,便又吼道:“将军戍边辛苦,还请万事小心啊!本王去趟西安,便来驰援将军!”
贺虎臣虎目微阖,热泪盈眶。
“将军,路上多坎坷,您慢一点……”他的副将追着他大吼。
贺虎臣虎躯微震,终究忍不住泪洒黄土:“这沧桑的九边,战马的颠簸哟!”
“多好的一员虎将啊!”重真感慨一声,又道,“黄宗羲的辎重队到哪里了?”
黄晓腻道:“还有一天的路程。”
“好。”重真点点头道,“我看这附近山头林立,去找找有没有土匪恶霸啥的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剿个匪,也好为辎重队肃清道路。”
“诺。”黄晓腻领命便下去安排了。
重真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点头,又负手仰望着西北的蓝天,暗忖道:“原本历史上崇祯的失败之处就在于,没有一群既有能力又可靠的战友。
所信任的能力不足,能力足的不够信任。只是被动等待,从不主动去培养。我既以史为鉴,便决不能重蹈覆辙。大明崇祯朝,我来了。”
周遇吉等他思考完毕把目光转过来,才道:“翻过这座山头就是白水县了,请问殿下有什么安排吗?”
“知我者,周遇吉也。”重真笑道,“让卢象观回来之后,便来见我。”
“诺。”周遇吉答应一声,便自发地去指挥王虎等人打扫战场,顺便挖坑,让王二义军的老营人,入土为安。
铁锹翻动着泥沙化日益严重的土壤,对于这世道的艰辛,重真还能说些什么呢?唯有努力地做好自己,做好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罢了。
白水县周边诸县自流民肆虐之后,虽不至于赤地千里,但也分外萧条。
盗匪也是需要逐水而居的,因此仍旧死守着这方土地的很少。
黄晓腻派人找了半天才找着一处,一打听——嘿,好家伙,居然是一群远近闻名的超级恶霸,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人数不多,也就三五十人,但却囤积了许多的粮食与财物。
周边寸草不生,也就几户年迈的零散人家,尚在这方土地中苦苦求存。
重真嫉恶如仇,当即亲自率军攻打。
未能在王二义军处登场的燧发短火铳,这次可算派上了用场。
嚣张的恶霸们据寨坚守,但是一轮五连发的短火铳下来,外加箭雨如飞蝗,猝不及防,当即伤亡惨重,瞬间便乱了套,一哄而散,弃寨而走。
但十数骑来自辽东的关宁铁骑,却早已于后山设下了埋伏,逃来一个杀一个,逃来一双杀一双,无声无息,一个都没能逃脱。
打扫完战场,清点完战利品,黄昏便已莅临。
重真派出袁七袁八等人去接应黄宗羲一行,其余人则将寨子略加收拾,将就一晚。天亮了,他又派出一些人,将缴获的粮食分给周边的散户。
原本以为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但是派出去的人回来之时,却都面色古怪。
“怎么了吗?”王虎不解地问道。
重真摇摇头没有说话,周遇吉便轻轻叹道:“定是防我官军,比盗匪更甚吧?”
王虎等人从与官军颇为对立的江湖游侠,摇身一变成为官军才只月余。闻言瞬间恍然,更仿佛被勾起了不堪的回忆,便都低头默然,久久不语。
“尔等愿与本王一同,改变现状,改善生活,直至改写历史,让我泱泱华夏所有生灵,都得以安心繁衍吗?”重真最善于调节气氛,便忽然说道,目光炯炯。
王虎等人豁然抬头,与之目光接触者,无不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强大信念,不由地重重点头道:“我等愿意!”
重真又淡淡道:“最先觉醒者,也是最容易为国捐躯者,尔等就不怕吗?”
众皆大吼道:“我等不怕!”
“好!那便让我等有志之士先行,去唤醒民众的意识,让这片大地上昏昏欲睡的人们得以觉醒!为着这个目标毅然前行,我等无惧风雨,无惧牺牲!”
重真说着便重重挥了挥拳,众皆大呼:“无惧风雨,无惧牺牲!”
“信念的产生其实很简单,一次激将就可以了。困难的乃是坚守,乃是恒心。尔等,真的能够做到么?”晨曦之中,重真一个又一个地望了过去。
“殿下安可如此羞辱我等?”王虎等豪侠虽被磨去了不少棱角,心中的桀骜与荣耀却更甚从前,王虎率先悲愤大呼,其余豪侠也都极为不忿。
“好!”重真大笑道,“从此以后,尔等便与太冲幼哲斯盛三八一样,与所有的辽东健儿一样,是我信王的绝对亲随啦!”
周遇吉黄晓腻率先单膝跪地,吼道:“定不叫殿下蒙羞!”
然后袁七袁八这些愣子,再便是王虎等对于军规,尚未完全融会贯通者。
重真很想让他们敬个军礼就行了,然而这无异于宣誓效忠,便也由得他们了。
卢象观来了,重真竟亲自上前替他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郑重道:“本王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不知幼哲能够胜任?”
卢象观内心极其感动,面上却故作轻松道:“很重很重的任务吗?”
重真大笑道:“非常重要,事关西北之局是否能于短期之间稳定下来。”
卢象观动容道:“莫不是比某兄长卢象升还要艰难?”
重真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贪心了,然而困难程度,更甚卢公。”
卢象观深深吸气道:“但凭殿下吩咐!”
重真带着卢象观登上了这座大山的山巅,迎着呼呼的寒风傲然站立,指着前方群山之间的朦胧大地道:“看到前方的那条蜿蜒河流了吗?”
卢象观点头道:“那是白水河。”
“那么那座城池呢?”
“那就是白水县城,乃是王二种光道之流蛊惑饥民造反之地。”
(
第364章 但凡有一个百姓替你说话
重真叹息道:“是啊,白水诸县经此一役,百废待兴。然白水知县是个平庸之人,流民来的时候他跑了,流民肆虐之时他只能勉强守住城池。
周边诸县,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形式,以至于王二之流短期壮大,竟试图染指延安府,妄图与绥德镇的王嘉胤遥相呼应。”
一同前来的黄宗羲豁然动容道:“殿下的意思是,西北民乱,就在眼下?”
“太冲兄……”卢象观骇然望向黄宗羲。
“是的。”重真沉重地点点头道,“然而眼下之乱,还算不得最坏的局势。”
“殿下此话当真?”黄宗羲与卢象观无比震惊,嗓干心悸,无比心慌。
重真道:“辽东的症结在于建奴,而西北之局则更加纷乱。外有乌斯藏,有鞑靼的土默特部,有和硕特部,有吐鲁番诸部。
还有盘踞于河套地区的蒙古诸部,也就是俗称的河套寇。
内,则有即将四起的饥民之变,有占据着各路山头的土匪恶霸,有收拢关中刀客以自保的地主豪强,还有白日为民,夜晚为寇的奸邪之徒。”
辽东的历练让黄宗羲得到了长促的成长,卢象观也在乃兄卢象升治下的大名府,增长了许多的见识。
重真的一番局势分析,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剑眉轻蹙,许久都一语不发。
重真也不催促,静等他们思索。
许久,黄宗羲喟然一叹道:“殿下不说某还真不知晓,我大明西北之局,竟已如此维坚,听闻殿下久居王府,寸步不出,如今看来,实乃天下人误会了殿下。”
卢象观接口道:“如此维坚之局,实乃百年难得一遇,该如何破之呢?”
重真道:“巨力破之,清流以梳理之。”
黄宗羲追问道:“何为巨力,如何破之?何为清流,如何梳理?”
重真傲然说道:“巨力有外在的也有内外的,没有人愿意看到外在的巨力灌输进入我华夏大地,那边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本王便是西北之地乃至整个大明天下最大的巨力,除本王外,延绥的贺虎臣当之无愧,辽东关宁的曹文诏也算一个。”
黄宗羲动容道:“殿下的意思是,曹将军会调任西北?”
重真道:“不能断定,但极有可能。”
卢象观道:“殿下厚积薄发,实至名归。那么何为清流,又如何梳理呢?”
重真看着他道:“幼哲与太冲,皆为清流。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勉强算一个,其实本王最属意的,还是那个忠勇耿直的白面书生——孙传庭。”
“孙传庭?”黄宗羲与卢象升惊呼道,“他不是辞官了么?”
重真咧嘴笑道:“乱世将至,官复原职乃至破格提拔,有何不可?”
卢象观以热络的目光注视着重真道:“殿下是要破格提拔在下为白水知县么?”
重真大笑道:“与聪明人谈话就是爽快。不错,你可敢接任?”
卢象观亦大笑道:“有何不可?在下正愁于兄长处的所见所闻,无处实践呢!”
重真欣然道:“那本王便让袁老酒带领几个关宁兄弟,再让王虎留下二十个山东豪侠,助你梳理白水县城及周边诸县。若治理有方,那么你与卢公同为一方知府,又有何不可呢?届时你卢氏一族,定当美名远扬。”
卢象观大喜叩首道:“下官定当不负殿下信任!”
重真将之虚扶而起,又谆谆叮嘱道:“切记将权利尤其是兵力,牢牢地握在手中,但也切忌事必亲躬。本王还是那句话——以巨力破之,以清流梳理之。”
“嗯。”卢象观略一思忖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重重点头。
重真察觉到了黄宗羲满怀激动的目光,便又对他道:“太冲就随本王去趟西安,见识一下洪承畴那个滑头。”
黄宗羲大惊道:“殿下不会是想要在下留在西安,与那个家伙一同共事吧?”
重真揶揄道:“怎么?你看不上他?”
黄宗羲尬笑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他的风评,确实不太好!”
重真大笑道:“放心吧,你与他皆为文武全才,放在一处岂会不碰撞出爱……哦,本王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必定相互看不顺眼,相互掣肘牵制乃至争斗,谁还来替百姓办实事呢?所谓派系斗争,便是大明最令人诟病的地方,本王岂会再犯?”
“那殿下的意思是……”
“贺虎臣猛则猛矣,但本王总觉得太虎了,若是能去个人帮衬一下就好了。”
黄宗羲大喜道:“自辽东一行,在下便彻底爱上了戍边生涯,虽然艰苦,然而大漠风沙,在下确实也是很想见识一番呐。”
“好家伙,不愧为大儒潜力股。”重真脱口便赞,话一出口才知不妥。
幸好黄宗羲与卢象观正沉浸于彼此的欣喜与道贺之中,没有察觉他的口误。
诸事敲定,重真对于稳定西北之局,总算是有所思路了。
在路过白水县城的时候,黄重真请出尚方宝剑,胁迫那个“流民入境就跑路,流民过境又回来”的无为县令,交出知县大印。
“这哪里是信王,分明就是土匪嘛!”
知县谦卑地奉上知县大印,内心却在极尽咒骂:“老夫花了五万雪花银才捞到的知县哦,罢了罢了,这几年差不多也捞够本了,回去之后大不了多花点儿钱,换个太平富有的地方吧。江浙?怕是轮不到。那就山东吧,据说还不错。”
重真觉得汝钦宝剑许久都未开封了,便抽出了用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蓦然出声道:“傅知县,你接下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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