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扶风不无傲气地下意识说道:“这还用说么?本官的主考官是杨涟……”
群臣之中蓦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引得本来都快忘记了这点的天启,都有种咳嗽的冲动了,却又实在舍不得这出好戏,便催促道:“你们倒是快点儿啊!”
黄重真歉然说道:“吾皇恕罪,并非微臣刻意牵着这位攀龙附凤大人的鼻子走,实在是微臣只是在演绎这些年来大明朝堂处理朝政的常态。”
此语无异于一块大石头骤然投入了微波粼粼的湖水当真,当即便令水花四溅,群臣哗然,东林阉派于此刻再次达成共识,对这语出惊人的小子,一阵声讨。
唯独李标来宗道等少数几人,轻抚胡须,相顾点头,赞赏不语。
魏忠贤眼神阴冷地盯着黄重真,后者赫然觉得犹如被一条阴毒之蛇盯住了那般,却依旧怡然无惧,心系天下,光明磊落,朝他咧嘴一笑。
魏忠贤见状,想起此子那次于魏府寿宴之上,也是如此笑得灿烂,怒怼崔呈秀,明里暗里却都在奉承自己,便又摸不准他的具体意图,只好阴鸷地瞪了一眼。
黄重真感受到了其中的警告意味,心中冷笑,面上却抱拳躬身道:“吾皇恕罪,接下来微臣将充分发挥直捣黄龙的作战精神,再不拐弯抹角。”
“好。”天启强忍着咳嗽的冲动轻轻点头——他也很喜欢直捣皇后的黄龙府。
魏忠贤却错误地以为,这小子所请罪的对象,非是天启,而是自己。
黄重真深深地忘了那个犹如老僧的九千岁一眼,便潇洒转身面向高扶风。
但他尚未开口,高扶风便在其兄高攀龙的眼神示意之下,欲先发制人道:“本官听说你与奴酋的庶妃阿济根很是亲热,一曲《霸王别姬》,莫不是舍不得此女?”
“此乃我关宁军最高机密,高大人怎会连如此秘辛都知晓?”
黄重真先是瞪眼大惊,旋又淡定说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霸王项羽确实无愧于千古英雄,然若是由高大人选择,是愿成为项羽,还是效法刘邦?”
“这……我……本官……”这帽子扣得,要人高扶风大人如何回答哦。
重真追问道:“高大人是愿吾大明效法西楚?还是成就大汉之煌煌传奇?”
“这……你……皇上……”高扶风大人觉得自己快要凌乱了。
“皇上是最高裁判长,在本次辩论的胜负尚未分出之前,是不会发表意见的。高附凤大人,您东林院派还有什么招数,便尽管使出来吧!”
“你……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高扶风将牙一咬,便要发飙。
“你特么心中有同僚之谊么?”黄重真心中鄙夷,嘴上却道,“愿闻其详。”
“面对建奴伪京之伪宫,为何轻声感叹‘又见面了’?不要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与建奴,铁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扶风戟指大声道,其架势堪称声嘶力竭。
黄重真仰天盯着大政殿雄伟古朴的殿顶,叹道:“高攀龙大人的本领本将尚未领教,但你高附凤却铁定是个蠢蛋。
本将刚进殿时就回答过这个问题了,我是徐渭徐文长从抚顺建奴的屠刀之下救出来的,是被师尊耗尽毕生心血,于极北之林栽培起来的茁壮树苗。
本将封师尊之命南下西进,途中血刷镇北耻,火锻抚顺关,勇闯……本将都不好意思再说了,皇上,魏公公,诸位大人,你们说微臣还需要说么?”
“如此大涨我大明志气之事,为何不说?”
“就是,要说要说,一定要说!”
天启与魏忠贤尚未开口,李标和来宗道便赫然说道。
天启瞥瞥他俩,拢嘴轻轻咳嗽了几声,便挥挥手权当同意了。
“好吧,那我还是不说了。”黄重真敏锐地感受到了天启的状态变化,有心想要为其诊治一番,然而很遗憾,此时此地,他不能。
重真只好加快进度道:“我确实去过沈阳故宫,还在大政殿内会晤了奴酋,促成了宁远之战,令其折戟宁远城下,这些英雄事迹,皇上和兵部都是知道的。怎么,他们没告诉你么?”
“是这样么?”高扶风下意识地看向乃兄。
然而东林魁首高攀龙,竟也是一脸茫然。
黄重真瞥见阉派的官员都在阴恻恻地偷笑,尤其是那五只笑面虎的老大崔呈秀,当即便面向他们道:“崔尚书崔大人,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崔呈秀见识过他那比御史言官还要厉害几分的风闻奏事之能,连连拱手,以示甘拜下风。
黄重真喃喃自语道:“也不对啊!我刚刚明明说过了啊……哦,高大人呐,您现在明白了吧?还有啥招数不?”
高扶风一张因为长期的不晒太阳,以及沉湎酒色,从而白皙的俊脸,于此瞬间涨得通红。
他眼角余光一瞥乃兄,见其肃然地重重点头,便也咬咬牙道:“若你真的身家清白,为何袁帅在对于的宗卷之上,只写下了一个‘清’字,那个‘白’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落笔?”
东林院派遣出高扶风为战将,搬出的这些,其实无一不是莫须有的攀咬。
然而黄重真以史为鉴,想到的却分外深远,尤其是当高扶风近乎面色狰狞地说出了那个“清”字的时候,他的心中更是涌起了惊涛骇浪,瞬间便生出了千万个念头:“清?满清?不但闯贼与满清?便连东林与满清……不!不可能的!”
但不管是否存在这种堪称惊天的可能,历史的旧恨与当下的新仇于此瞬间骇然重叠,都让他无可饶恕这帮“屁事不干,只会捣蛋”的东林文臣。
于是,“汝钦”宝剑再次轻吟出鞘。
黄重真于此瞬间只往前迅速踏了一步,便将凌寒锋利的剑尖,抵在了高扶风喉结前方,令其连呼吸都屏住了,更别说咽口水滚动喉结了。
“黄小将军,凡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您可千万别冲动啊……”就连高攀龙这个东林魁首都不敢稍有异动,只敢陪着小心劝说道。
“大胆!”
“放肆!”
东林派系内部也有争端,与这兄弟二人并不对付的一些人,则趁机毫无顾忌地戟指怒喝,欲演借刀杀人之计。
其余群臣,无论阉派还是中立清流,尽皆呆了。
便连天启和魏忠贤,都感到措手不及。
然而天启内心的深处,竟只觉得分外有趣,乃至跃跃欲试,对于这只辽东关宁大蝗虫的欣赏,更甚了几分。
魏忠贤则内心震撼,升起了对之的深深忌惮,暗忖道:“此子,端的是比老夫,还要不顾所谓的官场之规啊!”
李标来宗道等人率先回神,纷纷劝道:“黄小将军,万万不可啊……”
阉派之中则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中层官员小声怂恿:“杀了他!杀了他!”
黄重真岂能如他们所愿,正自冷笑,便要收剑,却见群臣之中忽然闪出一人,跪地带着哭腔高呼道:“皇上,难道您忘了当年的移宫之案了吗?”
此言一出,当真是比之黄重真的宝剑出鞘,更要语惊四座。
非但阉派官员纷纷放声怒喝:“放肆!”“大胆!”
便连一力促成移宫案的东林院派官员,也都惊惶不定。
(
第301章 对天启进行人工呼吸
高攀龙耿直颤抖着身子指着他大骂道:“愚蠢!还不快向皇上请罪!皇上……恕罪啊,皇上……”
说着,他便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呼喊着匍匐于地,埋首于殿。
其余东林官员见状,忙尽跪于地,山呼:“皇上恕罪……”
阉派官员不甘其后,也都在魏忠贤的眼色示意之中跪了一地,山呼道:“皇上息怒……”
他们口中的皇上却早已被气得急怒攻心,霍然站了起来,浑身怒颤着指着那名东林官员,他真的很想学着那只大蝗虫的语气,骂一声:“你小子说话不过脑子的么?”
然而嘴巴一张,一个“你”字才只出口,便觉一股腥甜之液从喉间喷薄而出。
“噗”的一声,便将皇座前方的殿毯,染得更加鲜红。
“皇上!皇上!”
一片惊呼之中,天启颤悠悠地向皇座上倒去,侍立于后的小黄门小宫女们,面上虽一直恭谨有加,然而于人性潜意识的深处,却已将这一幕演练了无数遍。
至此千钧一发之际,便惶然上前,虽显得七手八脚,却好歹将之扶住了,这才让这具已然很瘦弱了的身躯,避免受到二次伤害。
“皇上!皇上!”
群臣大惊,却只敢在殿下惊慌山呼,未得皇命,谁敢擅自上殿?
“来呀,将这口出狂言的小子拿下!”
魏忠贤既惊且喜,既喜且惊,内心无比复杂。
他于此短暂的瞬间,终究实现了于这个王朝的权利中枢里,亲自意气风发地颁发起了生杀大权的命令,然而此颐指气使,也仅仅只呈现了短短的一瞬。
他身为秉笔太监,天启身边的当红“大伴儿”,便不得不飞身扑向他那权利的由来,大明皇权于这段骚动年代里的象征——天启皇帝。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同时语带哭腔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他似乎经常搭自己的脉,伸手一触及到天启的脉象,竟觉前所未有的虚弱,当真是慌得一匹,潜意识中的所有惊喜,都于瞬间被惶恐也不知所措而取代了。
金瓜武士堪堪将那惊呆了的东林官员拖了下去,便听他又尖声朝殿下喊道:“御医,快宣御医啊!”
“哦!对!御医!快宣御医!”
“哎呀,你别挡我啊!”
“走开啊你,你踩着我脚趾了!”
“高攀龙你故意的吧!”
“胡说八道,本官才不屑踩你这只笑面虎的尾巴呢!”
平日里或趾高气扬,或满口仁义,或满脸正气的官员们,无论是隶属于阉派的,还是毕业于东林书院的,于此应急时刻,既无丝毫秩序,又无丝毫镇定。
黄重真收剑入鞘,冷眼瞥瞥他们犹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抬脚便要往踏上殿去察看天启的状况,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嗯?”黄重真低头一看只是一条瘦弱的手臂,但其上传来的力量,竟让牛犊般的关宁少年都隐隐觉得心惊,“李大人?来大人?”
李标的身后,赫然跟着来宗道,都神情严肃地朝其郑重摇头,小声道:“别去!千万别去!”
“可是……”
来宗道说道:“贤侄,听我们的,我们不会害你!”
李标道:“没错!”
黄重真看看他二人身后,并未见到其余官员。
来宗道略一犹豫,还是小声说道:“中立清流,绝不如贤侄所见的那般式微。试问有袁公这样的青天鼎立于间,又怎会没有真正的有志之士暗中投诚呢?”
黄重真闻言大喜,微微低头看着这两个身材高大的年迈老者,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如此,这混乱的大明朝政,便要仰仗诸公了。”
李标也沉声道:“贤侄重托,某等惭愧。然而时局混乱,清流大隐隐于朝,实属无奈之举。若是轻易显现,必会在两派污浊的夹击之下,纵不人间蒸发,也必同流合污。”
“那现在……”话虽如此,然而黄重真胸怀赤子之心,仍无法与他们的百般顾忌相苟同。
“别去!贤侄!听我俩一句劝,千万别去!若是去了,必遭攻讦!无论阉派还是东林……”来宗道的面色,说不出的沉重。
“如此,也罢……”
黄重真情知这位老者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但其实对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明变作了这副模样,心中也感到极其沉痛。
与此同时,他潜意识中觉得,天启不会就这样挂掉,至少还能挺几天。
但是他很快就听到了魏忠贤在尖声发号施令,当即便觉得不妥。
“快……快将皇上移至暖阁。”
“暖阁?怎么还提暖阁这一茬?那不是天启皇帝童年里的阴影么?怎可反复提及,权阉他故意的吧?”黄重真刚想不顾李标来宗道的来车,从而出言阻止。
然而,又听殿上手忙脚乱的小黄门小宫女中,有人惊惶尖叫:“呀!不行!皇上又吐血了!”
“不好了!皇上昏过去了!”
“不!不对!皇上他……皇上他……”
“大事不好了!皇上断气了!皇上断气了!”
随着他们的呼喊,本就慌乱的群臣更是被他们吓得一惊一乍。
听着最后那道带着无比惊恐与哭腔的尖锐呼喊,更是心灵皆颤,不论是真心的还是假装的,尽皆匍匐于地,放声痛哭。
整个太和殿内,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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