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仔细一听,又从自家老爷压抑的悲呼中,听出了一丝久违的快活与轻松。
又不见老爷喊停或者求助,满院文武好像也都一副幸灾乐祸……啊不,是乐见其成且有满脸期盼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横竖等所谓的黄大夫完事了再说。
时光流转,半个时辰后,随着黄大夫拨动着袁可立瘦嶙的身子,完成了左右侧位姿势的按压,一个小六九姿势的颈部拉伸,便终于宣布这一个钟完事儿了。
袁可立的内衬衣服完全被汗水浸润了,虚脱了一般躺在床上,心里面却说不出的快活,因为他感到身体的最深处,正在犹如泉涌一般升起一股精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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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华夏国术 吾道不孤
这股泉涌虽然很细微,很缓慢,却不断地滋润着袁可立的身子,令这具明明很高大却像被掏空了的身子,重新变得充实起来。
这已是这具日渐年迈的身躯,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体验了。
袁可立甚至预感到了至此之后,便再也不用强打精神,殚精竭虑地忙于登莱公务了。
而是如以往那般精神饱满,雷厉风行,将登莱军打造得让辽南海疆的后金鸡犬不宁,寝食难安,直至配合袁崇焕深入辽东腹地,直捣黄龙。
重真也出了些微汗,用手背随意抹了抹,便来到了门外沐浴阳光,以及众人的眼光。
不知为何,看到他那淳朴干净的笑容,大伙儿的心中,也都充满了阳光。
面对袁阿福希冀的眼神,他笑了笑,道:“袁公已无大碍,你去厨房准备一壶烧开的温水,还有温热的米粥,鸡蛋,肉馅馒头,端到这里来。先让袁公睡一会儿,再过小半个时辰,怕是就会喊饿了。”
“好嘞,好嘞。”袁阿福欢天喜地,挤开人群一溜烟地跑没影了,丝毫不像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儿。
其余文武也都沉浸在“袁大人的隐顽之疾终于被治好了”的喜悦之中,甚至还有几个人羞羞答答地表示,想请重真给自己也看一看。
谁知重真却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家不要误会,袁公的身子其实很好,没有丝毫的隐疾,顽疾。
袁公只是全身心地扑在登莱军政要务上,一心想要壮大登莱水师,用以克制没有半条海船的女真八旗,先固辽南海疆,再收辽东奴儿干都司。
长时间的殚精竭虑,极大地损耗了袁公的心力,膳食上又非常节俭,堂堂巡抚竟然连块肉都舍不得,使得身子有些虚。
加上与吾等秉烛谈了一整夜,尚未来得及休息,便又忙于公务,身心憔悴之下,才有方才因为心力不济而吐血晕厥之险。
经过在下的一番调理,已然没有大碍了,尔等想请在下给看看身子有没有问题,这自然没有问题,不过要等在下给袁公看好了之后。
只是,标下也想请诸位同心协力,多为袁公分担一些,不要让袁公事必亲躬,不至于那么累,乃至鞠躬尽瘁。
吾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当为这大明天下多一分责任担当。在下一介丘八,说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去,实事求是。
小兵也好,小吏也罢,行事但求身体力行,问心无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有不当,还请诸位上官莫要责怪。”
重真说着,“啪”的一声,行了一个庄严威武的现代军礼。
便又转向那位几乎是被挟持着而来的大夫,躬身道:“这位想必便是登州最负盛名的张大夫吧?还请张大夫再给袁公诊治一番,也给在下把把关。
在下就想实实在在地给袁公开一副疏肝理气的方子,之后再以归脾汤多调理一些时日,不知可否?”
须发皆白的张大夫,原本还因为被忽视了而有些不快,见这个脸黑黑的小伙子对着满院的文官武将老气横秋,对于自己这个垂垂老者却这般谦虚。
施了一礼后,还让至了旁边,便不免心生好感,点点头便抬步上前。
吴三桂等人,也都很有眼力见地撤到了一边。
“袁大人肝郁脾虚,心脾两虚,不宜大补。先以疏肝理气之法理顺其肝郁,所谓护肝先健脾,再以归脾汤强健脾胃。而此汤本身就有着宁静安神的功效……”
张大夫进去之后,须臾便又出来了,先是喃喃自语了一阵。
接着,便对着门口那个身材高大、脸型坚毅的少年郑重一鞠。
最后,便抖一抖衣袖,顺着众人让出来的小道走出了院子。
观其背影,有一丝落寞,更多的却是欣喜欣慰。
行至院外空旷处,张大夫望着头上的青天红日做了一个深呼吸,便又大笑一声,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吼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吾道不孤,后继有人矣。”
说着,便又大笑着离开了巡抚衙门。
他的意思很明显,便是:身为华夏国粹的医术,正被后人继承并且发扬光大。
身为一名一辈子潜心中医之道的医者,他表示很开心。
满院的登州文武,本来还对重真的狂悖而多少有些不满,但有了这位登州名医的言行作为见证,禁不住又是惊叹,又是折服。
中医自成一体,在世界医学史上独树一帜,在华夏历程中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其佼佼者无不受世人所敬重。
因此,满院文武的官职军衔所都比重真高不少,却无不撅着臀部,微微欠身以示尊敬,很想找些话题出来与这位小名医聊聊。
有些粗犷耿直的军汉,甚至想将困扰多年的隐疾顽疾搬出来,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晒晒。
却见重真就那么盘腿坐在了檐下,好让整个身子都沐浴在温润的阳光之下,就好像是在为酣睡的袁可立护法那样。
回想起房内那个高大的花甲老人,自从来到登莱之地就任巡抚之后,就几乎没有好好地睡过觉,就连吃的饭都大多为粗粝之食。
且很多时候因忙于公务,都是匆匆地对付几口,还有不少时间是与下属官吏以及武将士卒一起吃的,名副其实的与士卒同甘共苦。
自打其以当今圣上的那句“弹压登莱非公不可”从而就任的那一天起,直至今日,已有将近五年的光景。
在这五年中,登莱文武在他的统帅之下,剿灭寇贼,收服流民,安抚百姓,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还纷乱的山东半岛一片海晏河清。
接着更是厉兵秣马,操练水师,收复并且巩固辽南海疆,呼应孙承宗,节制毛文龙,牵制后金兵力,可谓功效卓著。
就连在场各位的军饷俸禄,都是他周旋而来的,为此不惜派遣张盘前往京师。
大伙儿都知道,此举便是隐晦地在向其最为憎恶的权阉低头。
短短五年光景,被天启寄予厚望的登莱确实为其弹压住了,却也将好好的一个富态可掬的老者,折腾成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
因此,重真张口闭口的“袁公”二字,他受之无愧。
念及这些,满院文武,竟然鸦雀无声。
直至袁阿福端着餐盘“噔噔噔”地跑来,破坏了这份难得的静谧,便对之怒目而视。
袁阿福呆呆地缩了缩脖子,便怔怔地将盘子交托给起身盯着他看的重真。
因为针灸推拿以及全身心放松的小憩,从而使得精力得以迅速恢复的袁可立,恰于此时被汹涌而来的饥饿感而惊醒了,便咽着干巴巴的唾沫喊道:“阿福……阿福……某饿了,快给某弄些吃的来……”
定睛一看,却见端着餐盘走近屋内的,竟是那个黑黝黝的小伙子。
方才的一幕幕,便犹如潮水一般从脑海深处涌了出来,当即便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羞愧得不可自抑,连忙再次闭上眼睛装睡,还打起了小呼噜。
重真见状,觉得这小老头儿着实有趣,心中的些许不满犹如烟云般消散,便笑着拱拱手道:“袁公为这大明江山殚精竭虑的高义,令标下着实钦佩。
但是身体力行,若无一具好的身子,还谈何理想,谈何为国为民?还请袁公莫要太过焦灼,先下床将这丰盛的早餐吃了,再睡他娘的半天。
天黑之前醒来吃过标下为您准备的晚膳,再睡他酿的一晚。待明日醒来,必定神清气爽,龙精虎猛,办起公务来,也必定事半功倍。”
袁可立无奈,只得睁眼起身,来到桌前坐下,叹道:“国势维坚,百年太久,吾唯愿只争朝夕,在有生之年,将这登莱打造得犹如铜墙铁壁般坚固,与元素的关宁防线一同,牢牢地拱卫住京师,钳制住建奴,再伺机反攻,收复辽东。”
说着,便接过重真端至面前的那碗温水,咕咚咕咚像是喝酒一样,豪饮了个干干净净,再接过重真递过来的满头,狠狠一口咬下去,肉汁如口,唇齿生香。
“嗯,这馒头做得不错啊,好吃。”袁可立一边如少年人一般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地称赞道,还邀请重真一起吃。
重真虽然从不挑食,却撇撇嘴想:“这也叫好吃?您是没吃过标下亲手做的。”
嘴上却道:“慢点儿吃,都是您的,标下吃过了,不和您抢。”
那样子,那语气,就像是在哄孩子,听得屋外的众人瞠目结合。
重真却想起在原来的历史上,登莱终会因为面前这位“袁公”的辞官,辞世,以及皮岛的毛文龙被袁崇焕砍头,从而在五年之后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
——火炮专家孙元化折戟,耿仲明内应孔有德攻陷登州,投降后金。
尚可喜终也携带着大炮投降后金,使得那个落后的部落制联盟,终于有了制作大炮和使用大炮的能力。
孙承宗,袁崇焕,袁可立,三人苦心孤诣的的心血谋略,至此尽付东流。
大明王朝行至那一步,也终于步入了焦头烂额之际,崇祯皇帝所能使用的最高明招数,便是拆东墙补西墙,甚至是搞募捐的悲惨境地。
每将史书读之此处,重真都会振腕叹息,悲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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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欲巩登莱 护我海疆
而今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重真就一定要努力地去改善袁公——改善他的健康状况以及心理状态,让他不要因为失望而辞官,又因失落而辞世。
同时,也要完善登莱的攻防体系,让黄台吉所率领的后金,但凡是要想进入中原劫掠,乃至进军山东,便不得不考虑登莱水师到底是否同意。
海疆,注定成为国防之中极其重要的部分。
海军,也终将在战争史上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
放弃大海,闭关锁国的愚蠢行为,终将令泱泱华夏止步不前,历经百年伤痛。
就大明目前的军队状况和军力部署而言,排除八闽郑氏在东南的海上势力,登莱水师便是最有希望蜕变成强力海军,乃至海军陆战队的正规军。
因此,重真对袁崇焕都有所保留,对于袁可立,却可谓以诚相待,毫无保留。
人一旦生病了,便格外听医者的话。
又或许袁可立是真的累了,总之乖乖地睡了一下午,待重真用登州城内最为寻常的食材,将一桌丰盛的晚餐做好,并且端至他的卧房之时,方才幽幽转醒。
对于这份掐点的功夫,重真是非常佩服的。
袁可立硬拉着重真一起用餐,于是两人在袁阿福的侍奉之下,喝了点儿酒,如风卷残云一般,将重真特意做成两人分量的晚餐,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后,重真带着袁可立去散了会儿步。
面对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袁可立下意识地发出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慨,重真却以《龟虽寿》鼓励之。
袁可立终究不是一个自怨自艾之人,只是精力着实不济,内心也因朝堂之上越发激烈的派系斗争,从而倍感失望与沧桑罢了。
现得重真调理并疏导,多少有些好转。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了,天幕彻底黑暗下来,深知老爷节俭的袁阿福,也终于在卧房之内点上了煤油灯。
消了大半食的袁可立,又有点儿想睡觉了。
然而眉头轻锁,像是仍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似的。
重真便笑着表示,明日一早便想参观登州的军营校场,就连城池的布防也想仔细一观,也好学些经验,回到宁远之后给袁帅提供一些参考。
袁可立哈哈大笑,觉得这小子真是有趣,便更对那封带血的折子而感到羞愧,同时也非常庆幸,没有将之送呈上去。
他低头略一沉思,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表达一下歉意,豁然抬头时,却发现早已不见了那道修长矫健的身影。
“春日游,杏花春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也是这般不羁放纵,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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