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撤退的过程中,不断有炮弹飞过来,将撒腿飞跑的战士炸倒,日军炮兵正在发泄着怒火,朝着第28团撤退的方向打光了他们所携带的炮弹,这种发泄式炮击又让第28团损失不小。直到钻进山里,那要命的炮击才停了下来,清点一下伤亡,好家伙,算上一营在林子里折损的,前前后后第28团没了近四百号人!薛剑强咋舌,这他娘的都顶了打一场老山战役啦!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人承受伤亡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第28团伤亡如此惨重,各级军团却淡定得很……也许在他们眼里,死伤几百号人根本就算不上“伤亡惨重”的标准。那位用手枪和大刀干翻了不少日军的猛将走到薛剑强面前,打量着他,然后照着胸口给了他一拳,笑着说:“小子,不赖啊,一把铲子使得跟大斧一样,砍得鬼子人仰马翻!哪个连的?你这身行头是从哪里弄过来的?”
薛剑强也打量着这位猛男,嗯,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微微往上翘,带着几分看破生死的洒脱,几分桀骜不驯,一看就是那种让人头疼的角色。他还在打量着呢,邓卓然在背后用肘顶了他一下低声说:“团长问你话呢!”
薛剑强一怔:“团长?”
那位砍人砍得浑身是血的帅哥笑着说:“我是第28团的团长,钟伟。”
薛剑强脑袋嗡了一下……
钟伟是共和国历史上一颗光芒万丈的将星,虽然只是一个少将,却在那个将星云集的年代书写下了自己的华丽篇章。他是湖南平江人,十四岁就参加了著名的平江起义,经历了五次反围剿,不满二十岁便靠着双腿走完了万里长征。抗战爆发之后他被调到新四军,成为新四军第三师10旅第28团团长,在盐阜、淮海一带与日军展开顽强的游击战。抗战结束后,新四军第三师挺进东北,加入第四野战军,他锋芒毕露,在东北战场屡立战功,攻必克,战必胜,师长、纵队司令员、军长……一路晋升,由于战功卓著,在新中国成立后晋升为少将。这位极具个性的将军却认为自己的战绩当个中将都够了,大失所望,除非是很重要的场合,否则是绝对不会穿那身少将军服的。
钟伟少将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胆大包天,脾气来上来能把天都给捅个大窟窿,在战事胶着的时候拿枪顶着上级的脑袋借上级之口发号司令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没少干————幸运的是他每一次总能打赢,否则光是这一条就足够枪毙了,就连林彪都被他指挥过。他喜欢享受,哪里有什么美食,千方百计都要弄过来尝鲜,在部队休整的时候经常跑到哈尔滨跳舞,要打仗了才回来,所以他的部下都不用上级正式下达命令,一看到他回来就知道要打仗了。他还有个贪小便宜的毛病,每次和友军联合作战,在大局已定的时候马上把指挥权交给副师长和参谋长,自己拿起毛笔开始狂写纸条,然后分给战士们,看到大炮啊汽车啊弹药库啊什么的就猛贴,一仗打完,友军便发现战利品上到处都是“五师缴获”的纸条,留给他们的战利品少得可怜了,友军气不过找他说理,他指着纸条振振有词:“有纸条为证!”为此没少跟友军爆发争吵,官司打到刘亚楼那里,刘亚楼气得直骂:“钟伟那支破笔,迟早给他折了,省得惹事!”
简单的说,这就是一个超级能打,也超级能惹事的刺头,当他的上司得随时做好被他指挥得团团转,并且替他擦屁股的心理准备。在四野的时候,他的第五师被誉为四野最富有朝气、突击力最强的一个师,他也因为勇猛善战而被誉为“中国的巴顿”————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为这一荣誉称号而自豪,凭什么老子被誉为中国的巴顿,而不是巴顿那小子被誉为美国的钟伟?狗日的!
遇上了这么一位猛人,薛剑强的第一反应不是激动得眼冒小星星扑上去要签名,而是眼前阵阵发黑,欲哭无泪,只想照着自己脑袋来一枪。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碰上了非常操蛋的事情,回到了抗日战争年代!
老天爷,如果你想弄死我就干脆一个雷把我打成灰好了,用不着这样折腾人吧?还有没有天理了!
邓卓然见这家伙傻愣愣的什么都不说,知道他又犯傻了,无奈的对钟伟说:“他脑子不大正常,经常犯傻,团长你不要放在心上……对了,团长,你怎么来了?”
第五章 菜鸟军医
“我怎么来了?”
钟伟瞪鼓起眼珠子,骂:“老子不来的话整个一营都要让鬼子吃掉了,不来行么!那门炮呢?在哪里?”
钟伟的语气呛得很,邓卓然也不敢有丝毫情绪……这一仗一营打得确实不好,差点让日军一口吞了,挨团长一句骂那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说:“那门炮让我连炮弹一起埋在了小李庄,等敌情解除了就可以挖出来用了。”
钟伟问:“那门炮的质量怎么样?为了它,我第28团死伤了近四百号人,可别用几百条人命换回一门打不响的废炮!”
邓卓然比划着说:“八成新的!绝对是好炮!”
钟伟这才满意:“那还差不多。让大家把嘴巴管严一点,可别泄露出去了,等鬼子消停了我们就把炮挖出来,狠狠地揍那帮狗娘养的!”拍拍脑袋,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刚才我看到鬼子炮兵阵地上接二连三倒下了好几个,是谁干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一营有这样的神枪手?”
许锐指向薛剑强:“报告团长,是他干的!”
郭宝山说:“对,是他干的!一支三八大盖连开三枪,一连击毙了三名鬼子的炮兵,真是太厉害了!”
钟伟有些诧异的打量着薛剑强:“你到底是哪个部队的?”
薛剑强还是没反应。他仍然牌崩坏状态中。
邓卓然说:“他说他是什么侦察营出来的,身手非常好,前前后后死在他手里的鬼子足有十几个。”压低声音说:“就是脑子不大好使,经常犯傻。”
钟伟纳闷:“侦察营?我们军区有侦察大队这样的部队么?”
大家整齐划一的摇头。废话,侦察营得等到解放军在几十年之后由军整编为集团军之后才有,现在有才叫怪事了。
钟伟身边一名神情冷漠,抱着一支崭新的三八婆不撒手的士兵打量着薛剑强,有些惋惜的说:“枪法很准,五百米的距离接连击毙三名鬼子,我都做不到,可惜脑子有问题,可惜!”
薛剑强终于反应过来了,怒声说:“你才脑子有问题!你全家都脑子有问题!”
钟伟乐了:“哈,你终于回过神来了?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个部队出来的了?”
薛剑强苦笑着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信不信?”
钟伟嘴角一掀:“扯淡!你以为你是孙猴子?还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薛剑强哭丧着脸说:“可是我真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钟伟摆摆手,说:“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怎么样,加入我们新四军吧?”
薛剑强瞪大眼睛:“加入你们?”
钟伟说:“对啊,你枪法那么好,又有那么好的身手,理应为打鬼子出一分力!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打鬼子吧,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战士。”
薛剑强真的有点儿犯难了。他自问自己的军事技术还过得去,至少一个打几个日军是不成问题的,多次参观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他对打小日本这种老少咸宜的运动一点都不排斥,但是……但是的但是,林子里那场恶战已经证明,在这场让中国死伤三千万人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即便是身手再好的人,放到百万大军厮杀的战场上,也只是廉价的消耗品而已!他不是龙傲天,也不是赵日天,没有主角光环和弱智光环————让鬼子通通变成弱智的那种,老天爷更没有给他一副舰炮都轰不动的铜皮铁骨,真要上前线打仗,一发炮弹飞过来就能叫他粉身碎骨!他连女朋友都没有淡过,还不想死呢……虽说现在就很想死了。
见他长时间没有说话,钟伟也不着急,说:“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转身大声问:“同志们,歇够了没有?”
士兵们纷纷站起来:“歇够了!”
钟伟说:“歇够了就加紧赶路,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家呢!”
大伙愉快的答应着,又开始赶路了。没办法,游击战嘛,打起来之后一个月到头没一天消停,每天都四处转移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薛剑强跟着人流低着头往前走,脑海里一片混沌。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年代,又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跟他无关的战争,他的大脑一直处于当机状态,反应不过来,智商掉到了六十。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还能回去吗?
如果不能回去了,我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杂草,把他的脑袋塞得满当当的,烦躁得要命。他看过不少抗战类小说,主人公回到抗日战场后只用了几分钟就明白这不是拍电影,然后腾起万丈豪情,磨拳擦掌要屠美灭日坑苏联,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对此他只能说,那位自带主角光环的家伙真是太淡定,心理素质太强了!像他,都大半天了还处于要发疯的状态!
“今天……今天几号了?”他小心翼翼的问许锐。
许锐神色怪异的看着他:“你该不会是脑子真的有问题吧?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
薛剑强心里说:“我他妈要是能知道那才叫见鬼了!”老老实实的说:“我真不知道。”
许锐见他不像是装傻,只能抱着帮助残疾人的心态回答:“十五号。”
薛剑强问:“哪个月?”
许锐说:“一月!”然马飞快的说:“你是不是还想问是哪一年?我直接告诉你好了,现在是1944年1月15日,你满意了吧?”
薛剑强叫了起来:“1944年?”
许锐:“嗯啊!”
薛剑强喃喃自语:“1944年……还好,还有一年就结束了!”
许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还有一年就结束了?”
薛剑强赶紧闭上嘴巴。他当然不能告诉革命老前辈,再过一年,也就是明年的八月十五日,穷途末路的日本在绝望中投降,空前惨烈的抗战到此结束。对他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八年抗战实在太难熬了,如果让他熬足八年,他就算不被打死也得疯掉的,现在是1944年……还不错,再坚持一年零七个月就结束了,他自信自己能撑到那一天!然而在这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里,还会有很多人死去,就拿第28团来说,很多战士都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了。
唉,这该死的战争!
浑浑噩噩中,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都完全黑了,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薛剑强看了看四周,咦,部队怎么就剩下三两百号人了?问了才知道,原来他们回到团部驻地桐乡了。桐乡有不少桐柏树,盛产桐油,经济条件算得上是比较好的了,但是经过日军几次扫荡,也几乎成了不见人烟只闻鬼哭的死地,直到第28团在这里扎下根,跟日军狠狠的打了几仗,日军不敢再轻易下乡,桐乡才渐渐恢复了生机。第28团在这里建立了野战医院和干校,经营得还算不错,有点百废俱兴的味道,看到钟伟他们回来了,老百姓和战士们都出来迎接,七嘴八舌的问这次消灭了多少鬼子,缴获了多少战利品。由于部队这次伤亡确实有点儿大,钟伟没心情说这些,应付了几句便安排伤员进医院去做手术,同时让大家张罗饭菜,大家都还没吃晚饭呢!
薛剑强也被安排进了野战医院,等待接受包扎。由于伤员太多,他只好排队,排了一个多小时才听到里面有人叫:“下一个!”他赶紧进去。心里说:“还好我伤得不是很重,不然现在最就挂了!”颇有点儿怨气。
接待他的是一位女军医,穿着宽松的白大褂,戴着口罩,满头大汗,看样子累得够呛。天寒地冻的,居然用手一个劲的给自己扇凉,见薛剑强进来,头一句话就是:“外面还有人吗?”
薛剑强说:“没了,我是排在最后的。”
女军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让他坐下,问:“伤到哪里?”
薛剑强指了指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其实屁股上也有一道伤口,不过不好意思让人家看。女军医借着油灯看了看,说:“是弹片划伤,伤口还挺深的。你的运气不错,要是往里面一点,骨头就该断了!”声音清脆悦耳,语速飞快,分明就是个还很年轻的女孩子,她该不会是某个医科大学刚刚毕业的实习生吧?
这位疑似实习生的女军医让薛剑强脱掉上衣,再次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