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聘摔在船上,全身没有一处不痛,尤其是下巴更是痛得厉害,他见大势已去,只能怨毒地看了关平一眼。
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只要关平缓步走上来,一刀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可关平已经全无之前斩杀焦触时的暴戾,他将沾满黏腻鲜血的环首刀收回刀鞘,微笑道:
“将军是关平长辈,被迫降曹,今日是平孟浪了。”
说着,他长鞠一躬,文聘顿感头皮发麻,眼中的痛苦之色更甚。
“好,好,你很好!”
经此一战,关平更是理解诸葛亮当日放走张允的用心歹毒——曹军虽然有一部分自己的水军,可真的要跟江东兵水战,必须要靠荆州本地水军的力量。
今天部分荆州水军作乱的消息肯定瞒不过曹操,但他出征在即,若是对这些荆州人大开杀戒肯定会严重影响军心,让本来就心向刘备的荆州世族更有理由上下其手制造破坏。
毕竟投降曹操后蔡瑁、蒯越等人虽然得到了封赏,可其他的荆州世族未必就比刘表当土皇帝的时候混得更好,如果有人能打着为荆州人争取利益的角度切入,一定能在荆州世族之间劈开巨大的裂痕。
刘备之前的表现很得人心,诸葛亮又是荆州人的女婿,关平这次又是打着为荆州人伸张正义的旗号,这局棋已经下出了阳谋,曹操能感觉到,文聘也能感觉到。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文聘光荣战死在关平手下。
这至少能让不少荆州人对关平心生怨恨,但文聘可不愿意为曹操送死,尽管知道回去之后也不好交代,他还是痛苦地哼了一声,挣扎着支撑起来跳入江中。
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划着小船救下文聘,却也无力厮杀,只能抓紧离开。
江上的荆州军纷纷鼓噪,齐声高呼“大汉万胜”,欢乐的声音响遍大江,多日积压在心中的种种不快一扫而空。
文聘的船上火势越来越大,熊熊烈焰烤的众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关平却不着急离开,他从容地拜在地上,冲周围船上的士卒缓缓下拜:
“今日全仗各位父老,平方能得胜!刘使君在夏口与江东孙将军联合,举兵十万,诸君若愿与我等共扶汉室,可随我往夏口去。
若是家中父母在堂,那便稍作忍耐。不用多久,我等自会反击,救诸位乡亲于水火!”
熊熊火光让关平似乎全身笼罩了一层夺目的金光,陆议也感觉浑身热血上涌,居然被这个少年将军说的有些意动,有一刻恨不得也高声欢呼,加入匡扶汉室的大军之中。
这个少年人当真不俗,以后……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关平陆议第一次出兵并没有对曹军造成什么毁天灭地的伤害,但关平在万军之中入阵斩杀焦触、重创文聘,大大震撼曹军,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陆议的设想。
而且这一战的斩获极其丰厚。
义阳人魏延麾下有二百人,三艘斗舰,一艘艨艟,弓二百张,箭矢数千,可谓战斗力极其凶悍。
现在魏延投奔关平,这些东西自然也都做了关平的军资。
还有三百多荆州士兵早就不愿意忍受曹军的暴虐,索性跟着关平一起离开,又给关平增加了四艘艨艟和十二条走舸以及大量的水战器械。
可这居然还不算最大的斩获——
关平准备撤退的时候,只见远处文聘军的楼船居然开了过来。
楼船这东西一般不直接参与战斗,但预备队、粮食、备用的武器都在上面,堪称是这个年代的航空母舰。
他还以为文聘的手下不死心,还准备最后一搏,可没想上面居然出现了刘惇上蹿下跳的人影,这个传说中的吴军“神仙”兴奋地喜形于色,不断地拍打着楼船上的女墙,用犬吠般的声音高呼“发财了!发财了!”
原来文聘本来是准备去石阳上任,船上的军械和粮草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才能在焦触请他支援的时候立刻奔赴战场。
他手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匆匆放下小船去江中捞文聘,正好被刘惇看个正着,早早把这艘船占据,船上的一千斤粟米和上千件军衣、上万箭矢都便宜了关平。
看着这年代绝对的水战巨无霸,关平和陆议默默无语,彼此眼中都略略有那么一点点的……
贪婪!
“小将军啊。”陆议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军需,而是因为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仗能打!这仗能赢!
曹操南下仓促收服荆州,反倒是给自己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陆兄有何见教?”关平的声音也略有些颤抖。
陆议儒雅的脸上笑容格外狰狞狂热,他哆嗦着捧起一捧粟米,叹道:
“我等不告而取,是不是……不够君子?”
“啊?”关平一怔,又随即反应过来,“不错,陆兄教训的是,以后平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陆兄指教。”
·
文聘躺在船中,寒冷和痛苦让他不住地发抖,漆黑的江水似乎无边无尽,让他的心头满是绝望。
好个关平。
等老子恢复过来,一定要你的狗命。
可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江上传来一阵整齐的呼喊声,他还以为是关平又率军杀来,赶紧凝神倾听,却如遭雷殛,愣在当场。
那声音分明再说:
“多谢曹丞相赠船!”
第34章 裂痕
曹操午夜梦回,突然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息着,拼命高声呼喊道:
“来人!来人!”
门口的侍卫颤抖着应了一声,曹操浑身一个激灵,又赶紧舒了口气:
“不必,不要进来。”
他把锦被猛地裹在身上,锦被柔软温暖,让他全身暖洋洋的,可始终驱散不了他心中那一丝冰凉的战栗。
他刚才又梦见了曹纯。
这位年轻桀骜的堂弟满脸是血,一脸悲怆的站在自己床前,哭着问曹操为什么不给自己报仇。
他和他手下的虎豹骑战无不胜,白狼山、长坂坡,什么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却在占据绝对优势的进攻中莫名其妙惨死,跟随他一起出战的虎豹骑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报讯,而张允却全须全尾回来了。
张允的手下说,张允当时明明已经包围了刘备军,还亲自跟关平斗在一处,可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张允安然无恙,可尚在百步之外的曹纯却突然坠马。
曹仁哭着要求惩治张允,至少应该把张允抓起来严刑拷问,问出当夜真相,可曹操思考许久,还是强忍悲痛,拒绝了这个建议。
抓了张允,一定会引起荆州军的动荡。
忍耐,忍耐。
等战胜了,一定给子和报仇雪恨!
他舒了口气,又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索性披上狐裘,一瘸一拐的缓步走出大屋,准备吹吹外面的冷风。
曹操推开屋门,见门口的卫士都有些惊恐地稍稍退了退,不禁奇道:
“怎么了?”
一个卫士壮着胆子小声道:
“刚才城中似乎有兵马调动。”
兵马调动?曹操闻言顿时心中一沉。
大半夜城中有兵马调动,却没有人来报告自己,这不是造反不造反的问题,这分明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他用沙哑的声音问。
几个卫士不敢回答,曹操哼了一声,立刻叫人唤来董昭询问。
董昭早就醒来,就等着曹操召唤,他心平气和地告诉曹操,调动兵马的是他的堂弟曹洪。
哦,那没事了,如果是子廉,肯定是怕吵闹了我休息。
曹操一生都对自家人无比信任,听说是曹洪调动兵马,立刻松了口气,懒洋洋地准备调头回去睡觉。
可这会儿一阵冷风吹来,曹操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地站住不动。
“不对。”他沙哑着嗓子道,“公仁为何在此?”
曹洪调动兵马很正常,可董昭居然提前醒来等候自己,那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他转过身来,虎视眈眈的盯着董昭,看得董昭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
“是,是这样,”见瞒不过去,董昭也只能如实道,“江边有些贼寇来袭,焦将军和文将军已经率军追赶,卑下怕丞相询问,故此等候。”
“不对!”曹操这会儿已经睡意全消,他恶狠狠地瞪了董昭一眼,随即叫仆役给自己披上外衣牵来战马,赶紧朝江边军营奔去。
若是小小贼寇,怎敢来江陵重地闹事?又何必让肩负重任的文聘出兵去追?肯定有什么古怪。
董昭跟在曹操身边一路小跑,告诉曹操这些贼人是从下游过来,接近江岸后又迅速离开,同时又发生了荆州兵魏延叛乱之事,故此一片大乱。
曹操越听越急,他知道这肯定是出了大事。
他纵马奔到江边,远远便看见江边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
他不顾一切策马过去,人群纷纷让路,曹军麾下诸曹、夏侯及众谋士居然都赶到,他们围成一个圈,而圈内,赫然站着膀大腰圆的曹洪。
这位曹家大将正拖死狗一般拖着一人用力践踏,又弯腰用拳头殴打,那人被打的惨叫连连,只能用双手护着面门,那拳拳到肉的砰砰响声听得众人都不忍地皱起眉头,不敢再看。
“我打死你,狗杀才,就是你们害的,你们还敢抵赖,就是你们这些狗杀才想害死我们!打死你,我打死你!”
曹洪状如疯魔,曹仁和夏侯惇都不在,没有人能阻挡这位曹家勇士,曹操大喝一声住手,又飞奔上去,诸曹这才围上来,劝曹洪住手。。。coM
火把摇曳的光芒下,曹操赫然看见被曹洪打的几乎不成人形的居然是荆州军大将文聘,不禁大吃一惊。
“仲业!”他惊呼一声,赶紧叫人医治文聘,见文聘满脸是血,进气少出气多的可怜模样,曹操又是一脚狠狠踢在曹洪的身上。
“尔想作甚!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曹洪咬紧牙关,恨恨地道:
“阿兄啊!这些荆州人不怀好意!他们见我军势大,故此装作投降,却想趁着我军驻扎将我等尽数杀死!
之前子和就是被他们这么害死的,这次他们又故技重施!若不是我反应地快,只怕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此处啊阿兄!”
“胡说八道!”曹操又惊又怒,又是一脚踢在曹洪的身上,“胡说八道!这是谁告诉你的鬼话,这是谁!”
这位已经征服大半个北方的枭雄喘着粗气,一边骂一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蔡瑁、蒯越、韩嵩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心中的愤怒更是难以言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曹操愤怒地问。
众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荀攸无奈地上前:“丞相,今夜来袭的,是关平!”
关平!
听到这个名字,曹操的脑中又是嗡地一声闷响,几乎站立不稳。
荀攸娓娓道来,说关平先以少量船队偷袭,诱骗焦触和文聘追赶,之后他们突然转向,给曹军施以重创,文聘侥幸逃脱,而焦触被关平斩杀,义阳人魏延更是率军阵前叛逃,让曹军付出了巨大的损失。
曹操只觉得脑中又是一阵剧痛,可荀攸一贯谨慎,这肯定是经过了他仔细询问调查才得到结论。
关平居然来偷袭了?还取得大胜?
“他带了多少人?”曹操脱口而出。
荀攸一脸凝重,颤声道:
“逃回来的士卒说,只有二十多条民船,最多……一两千人。”
“不可能!”曹洪拼命地挥动双臂,厉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还没有把文聘这些荆州狗算进去呢!他们可是足有七千人,战船过百,刀剑充足,只怕要把我等尽数……”
“闭嘴!”
曹操一耳光狠狠扇在曹洪脸上,打的曹洪一个趔趄。
蔡瑁和韩嵩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蒯越也目光闪烁,笑容格外苦涩。
曹洪脸上满是愤恨,恶狠狠地盯着那些荆州世族,突然笑了出来。
“关平此番杀入乱军丛中,几番大战,杀得人仰马翻,阿兄可知伤亡几人?”
“几人?”曹操随口问。
“连焦触在内,五人战死,伤者十余人,另有五百人叛走,失楼船一艘、艨艟五艘、斗舰三艘、走舸十二艘,粮草、军械、衣甲不计。
临走的时候,那关家大郎还格外客气,说谢丞相赠船呢!”
曹操只觉得一把钢锯在自己的头顶来回拉扯,他本想说些什么来平复一下这诡异的气氛,可太阳穴抽动了几下,他感觉眼前一片漆黑,竟控制不住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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