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丞相召唤,不敢停留。”
“呵呵,文若啊,你知道长文回来了吗?”曹操像聊着家常一样问。
“吾已有耳闻。”荀彧平静地道。
“哦,那你听说刘备攻破南郡了吗?”
“吾……亦有耳闻。”
四周立刻变得极其安静。
王必屏住呼吸,看着这位世族清流的首领,一时有些焦急。
突然,曹操飞快地抄起一卷竹简,猛地朝荀彧的方向扔过去。
荀彧不躲不闪,那逐渐嘭地一声摔在地上,哗啦啦撒了一地,而荀彧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曹操咧了咧嘴,又缓缓坐下,摇头道:
“惨啊,孤惨啊。”
“孤平生自问也没什么对不起天下的事情,想要匡扶汉室,就得大权在手,不然如何与四方奸邪斗?
只是天下人……哎,都不体谅孤的苦心。
这个刘备,哎,孤,孤之前对他多好啊?孤封他做左将军、豫州牧、让他跟孤一起匡扶汉室,可此人,哎,此人就是不了解孤的苦心,一直跟孤作对。
你说说看,这个人是不是该死,是不是该死!”
暴怒。
曹操暴怒的时候总是面带狞笑,这个一般年纪还能带领虎豹骑千里追击的枭雄双目赤红,枯瘦的手掌青筋暴突,竟当着荀彧的面一脚踩在面前的桌案上,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荀彧。
可荀彧依旧岿然不动,如暴风中的小舟,任凭风吹浪打,兀自岿然不动。
“刘备是该死。”荀彧的话让曹操紧绷的脸色稍稍平和了那么一点点。
可接下来的话,让曹操的血压顿时飙到了顶点。
“刘备是该死,但是以卑下愚见,我等并非无法调和。
只要丞相肯还大权于天子,我敢保证刘备必来许都参见。
集合丞相与刘备之力,汉室可兴,诸贼可定。”
“胡说八道!”
曹操万万没想到荀彧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他一度怀疑自己只是听见了荀彧的心声,可荀彧的声音不急不慢,平静异常,让曹操感觉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脏,而且越陷越深。
“文若,为什么连你都背叛我了?”
“当年袁氏兄弟狼子野心,一个僭号刻玺,一个试探天命,我因此从袁绍手下离开,想在汉室倾颓之时再做些事情。
我跟丞相发誓,共同迎奉天子,永为汉臣,这么多年丞相不管做什么,我都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大汉必须做的。
可现在……丞相,你告诉我,你还是汉臣吗?”
曹操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绽出来,他的手缓缓按住腰间的佩刀,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可一股淡淡的香风飘入他的鼻孔,曹操的神志突然多了一丝清明,他眼睛一亮,寒声道:
“原来文若已经知道了。”
荀彧轻轻颔首:
“略知一二。”
曹操今天来寻找荀彧并不是单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他平素虽然冷酷无情且极其易怒,可在处理荀彧之事上却一直慎之又慎。
南郡丢失的消息传来之前,常雕就用快马送来消息,说陈群已经投靠刘备,这次是来做死间准备杀死云山,曹操初时还不信,可很快南郡丢失的消息就送到了他的案头。
暴怒之下,曹操很快就相信了常雕之前的军情,他当即就想杀死陈群泄愤,可考虑到陈群的身份,曹操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愤怒,决定先给荀彧施压,以饶过陈群为条件让荀彧重新为自己竭力效力。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著名的大战略家居然先下手为强。
曹操不仅没有吓住荀彧,还被荀彧三言两语激怒。
这位颍川文士的首领显然对自己积怨已久,现在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心中想说的都吐露出来。
现在,他满脸都是微笑,而曹操却进退两难,一时茫然无措。
“好啊,果然是你们做的。”
第190章 这不是关平吗
曹操的做事风格说的好听一点是带着浓厚的浪漫主义风格,说的难听一点就是总觉得自己的优势特别大,不仔细思考后果。
白狼山之战他觉得自己优势很大,感觉自己打赢了就能统一北方,打赢了回来之后越想越后怕,打赏了所有阻止自己的人。
赤壁之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优势很大,觉得这仗打赢了之后天下都会被他攥在手中;甚至对孔融都懒得怀柔,下狱都不下狱,直接杀满门。
再往前还有宛城之战和杀边让……
如果他能在赤壁大败孙刘,顺江直接讨平江东,那之后确实可以凭借自己无上的武力镇服天下群雄,这些汉室的老臣都不算什么。
可他偏偏败了,不仅败了;还养出了两个极其强大的敌人,更亲手毁灭了跟汉室老臣继续装模作样保持关系的机会。
他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跟荀彧翻脸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只是两人都是聪明人,翻脸之前一直还保持着起码的体面,而现在荀彧终于跟曹操摊牌,直接质疑曹操还是不是汉臣。
这倒不是因为荀彧已经有了跟曹操决战的本钱,而是因为他审时度势,发现自己倒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刻。1
曹操之前就已经渐渐怀疑陈群,喜欢带着结果印证自己的猜测。
之前张允指认云山是关平,这次陈群又逃回来指认,而云山隐匿行踪避祸襄阳的时候,刘备正好突然出击拿下了南郡。
这南郡之前在云山的治理下风生水起,成为曹操手上的一把尖刀,对曹操的面子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曹操为了征讨张鲁,特意命令云山抓紧回去主持防务,可陈群来的非常巧,正好破坏了云山回归南郡的计划;而开门迎接刘备的正是之前帮助陈群逃跑的大名士刘巴。
曹操可是记得刘巴,他当时赌咒发誓,说对曹操忠心不二,愿意以荆南诸郡为投名状效忠曹操,曹操当时就是信任他,才让他去招降荆南诸郡,没想到转头刘备就把荆南控制在手中,云山对刘巴信任有加,走后也被刘巴偷家。
这对错综复杂的因果出现之前,常雕手下的校事也秘密举报说陈群极有可能已经暗中倒向了刘备。
这是常雕揣摩曹操心意编出来的,曹操自然深信不疑,越琢磨越觉得颇有道理。
他强忍着被陈群背叛的怒火,决定用这个跟荀彧谈谈条件,如果荀彧知错,之后还愿意帮助自己,丢掉南郡也不算什么。
可荀彧不愿意与曹操虚与委蛇,他直接表明态度,不仅不受曹操的胁迫;反而率先发难指责曹操背弃臣节,这让曹操一时语塞;不由得怒火中烧;不由得指责是不是荀彧已经知道自己收到了校事的消息。
荀彧当然知道的没有那么清楚,但陈群可是卢洪弄回来的,常雕被征辟的时候荀彧也简单弄清了他被直接征辟为府吏的原因,曹操暴怒之下随口一句,荀彧自然愿意给他提供一些错误的判断。
荀彧多年来一直委曲求全,就是因为心中还有那一点点的侥幸,希望曹操在占据天下之后能重新回归汉臣的身份。
可好友孔融的死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现在不抓住机会让曹操了解一下颍川世族的厉害,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曹操死死地瞪着这位清流首领,天下少有的战略大师,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嫉妒。
天下谁人不愿意成为荀彧这种长相出色、风度翩翩、智谋深远、万人敬仰的大名士,曹操身量不高,出身宦官之家,德行更是远远比不过荀彧,多年来,荀彧一直是他的股肱,在官渡之战最困难的时候也是荀彧苦苦支撑,才帮曹操等来了最后的胜利。
现在,已经是翻脸的时候吗?
王必恐惧地看着周围,就在他以为曹操要一声令下叫人将荀彧下狱的时候,曹操却咧嘴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文若,你不懂。”
他缓缓坐下,昂着头看着已经高高站起的荀彧,冷笑道:
“想要扫平群凶,我就得专断一切。
可若是专断一切,你们都会觉得我要反,你也是……”
他把牙咬的吱嘎吱嘎响,又挤出一丝痛苦的笑容:
“今天就是随便聊聊,不要相信小人构陷。
坦之也好,长文也好,都是孤的股肱,我们……还有好多大事要做。”
荀彧点了点头,他拜在地上,许久不曾如此恭敬地向曹操行了一礼,然后这位尚书令潇洒地起身振袖,缓步走出屋门。
灿烂的阳光笼罩在荀彧的头顶,让这位清流儒士看起来宛如踏云而行,飘飘如仙。
从见到曹操开始,他一直掌握着一切主动,可姿态平静和谐,似乎已经跟自己的一切做好了诀别。
由此可见,他已经不是刚刚下定决心。
“丞相……”王必稍稍松了口气,却见曹操紧紧攥住拳头,牙齿已经将嘴角咬的鲜血直流。
“再忍忍,再忍忍,再,再给孤三年,不,两年就行!”
王必搀扶着曹操坐好,赶紧叫人召太医令吉本来给曹操诊治,曹操摆摆手,示意无妨,又用力吸了口气。
“让……让伯然亲自去一趟襄阳,告诉坦之,孤对他绝对信任。
一定要让坦之回到军中,一定要让坦之回到军中!马上就要征讨张鲁,一定要让坦之挡住刘备,不能再生事端了!”
王必点点头,又颇为担忧地道:
“那陈群怎么办?坦之骄傲,定要与陈群不死不休!”
“让……让子桓解决!把,把仲达、子丹都派去,就算是按着陈群的头,也要让他给坦之道歉!
如若不成,子桓这个五官中郎将还是别做了!”
·
常雕小心谨慎的在南阳行进,他本来只需要三天就能抵达襄阳,可这段路他足足走了十天,直到小弟卢洪散布谣言成功,确定没有任何敌人威胁之后他才轻装进发,渡江前往襄阳。
不得不说,卢洪真是个天才。
他招揽了自己认识的不少闲汉,摸出来了不少当地的军情。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这是从无到有的重大突破,常雕还是蛮骄傲的。
狠狠构陷了一顿陈群,常雕现在心情大好。
以他对朝堂粗浅的认识,认为曹操一定会卖荀彧一个面子,到时候给他调换个差事,到时候他再走走曹仁的门路,不做这种危险的差事。
就算以后颍川世族要寻仇……
不要紧,冤有头债有主,那是卢洪构陷,我常雕最多就是不加甄别随便传了个讯息,也没造成多大影响。
娘的,这校事再做下去老子非得呕血而死,还是赶紧脱身来的妙。
想到此处,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悠闲地准备去襄阳谋事。
他已经打听过了,云山非常傲慢,脾气不好,怎么会给自己这种人面子。
他只管按照徐庶的要求随口说说,到时候不成这也不是他校事的问题,到时候无功无过,再自请回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特么的,当时我是怎么就上了徐庶的贼船,去做什么校事。
等回了许都一定跟徐庶割席,这辈子再也不跟这鸟人说半句话了。
常雕抵达襄阳,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江边的士卒立刻进城通知乐进和关平。1
少顷,乐进亲自带着众人赶赴江边迎接常雕。
只是这位曹家的南边头牌大将一副杀气腾腾的阴狠模样,全然没有给常雕留半点脸面。
唔,他是怎么回事?要造反吗?
也好,看来乐进是保定了云山,一会儿我稍稍挑拨,乐进一定勃然大怒,拒绝我的要求。
我一口气得罪了荆州牧和颍川世族,这次回去之后丞相应该就不会让我再做校事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想到这,他赶紧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乐将军,小的常雕,求见云将军。”
“哼,常军师别来无恙。”
乐进哼了一声,还是指着身边一儒袍少年,“这位就是坦之。”
“哦,云……”
常雕微笑着将目光投在关平的身上,顿时如遭雷殛。
“云,云,云……”
常雕永远不会忘记自己跟随曹仁去进攻夏口那次的场面。
那日他遭到了关平的突袭,站在船头的关平高声鼓舞士气,身先士卒对他们发动猛攻,曹仁指挥众将迎敌,肯定已经忘了远处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模样。
可常雕当时听说是关平的时候就一直紧盯着他准备随时逃跑,因此清楚地记下了关平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片刻后,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在确定这不是做梦,这就是襄阳之后,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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